邾叔彪簠器主名字新釋

李游

摘 要：邾國現(xiàn)存有銘青銅器數(shù)量不多，邾叔彪簠便是其中一件。該器銘文大體已無爭議，但器主名字存在不同解釋。當(dāng)為一個字，而不應(yīng)釋為“某父”。與字形相類的金文和甲骨文進行對比分析，得知此字可釋為“”。此外，金文中的“虢”字有多種字形，其中有一種字形從虎、攴，寫作，與從虎、又的“”字字形極為相近，有學(xué)者將二種字形相混，但實為不同的兩個字。將二者區(qū)分開來，期冀在今后的文字考釋工作中提供一定的參考價值。

關(guān)鍵詞：邾國;邾叔彪簠;銘文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2.05.007

1976年12月，山東省平邑縣東陽公社蔡莊村發(fā)現(xiàn)一座古墓，出土了4件形制、花紋、大小一致的青銅簠（《殷周金文集成》①04592），1件現(xiàn)藏于平邑縣文物管理站，另3件現(xiàn)藏于平邑博物館。通高20厘米，口橫30厘米，口縱22厘米，重3.5千克。直口，腹壁斜收，平底，兩短壁有一對象鼻形耳，方圈足每面有長方形缺。口沿和圈足飾回紋，四壁飾竊曲紋。目前公布其中2件簠的銘文，另2件不知是否鑄有銘文。為方便行文，暫將有銘文的兩件簠編號為甲、乙。簠甲銘文鑄于器底，簠乙蓋、器對銘，兩器銘文內(nèi)容一致，字體略異（圖1），一般釋文為：“鼄（邾）弔（叔）彪乍（作）杞孟辝（姒）（簠），其萬年眉壽，子子孫孫永寶用亯（享）。”

關(guān)于邾叔彪簠的銘文，大部分已無討論必要，有爭議的部分主要是器主的名字，即“邾叔”和“乍”之間到底是什么字？本文要探討的也是這個問題。

對于器主的名字，目前的考釋結(jié)果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名字有4字，如“□叔□□”③、“鼄叔豸父”④、“邾叔彪父”⑤、“□叔虎父”（《銘圖》05926）、“□叔□子”⑥等;另一類是名字有3字，如“邾叔彪”（《銘圖》三編0573）、“邾叔虢”（《全集》山東卷263）等。

“邾叔”與“乍”之間的、、字，字形上為虎形，下為手形，若釋為“某父”恐不妥當(dāng)。“父”為男子美稱，冠于名后，金文習(xí)見。但在金文中，“父”字與名之間通常會有一定的距離，可以很明確地將名與“父”字區(qū)分開。簠乙的器、蓋銘文均有些模糊，但仔細(xì)辨認(rèn)，仍能看出下面手形與上面虎形的尾端是連在一起的，這在簠甲中尤為明顯。《集錄》會將其釋為“□子”，便是這個原因。且“父”字通常作、、⑦等形，比手形多一小短豎，像一只手拿著工具。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曰：“父乃斧之初字。石器時代，男子持石斧（即石斧之象形）以事操作，故孳乳為父母之父。”而字下面的手形并無那一短豎，比起“父”字，更應(yīng)當(dāng)是個“又”字。故筆者認(rèn)為“邾叔”與“乍”之間的字不能釋為“某父”，且僅有一字。

“邾叔”與“乍”之間僅有一字的情況，學(xué)者多將其釋為“彪”或“虢”。

《說文·虎部》：“彪，虎文也。從虎、彡。彡，象其文也。”彪在金文中一般寫作、、⑧等形。與、不同的是，“彪”字的三撇與虎形是分開的，且較短，而、的三撇是與虎形連在一起的，且較長。故筆者認(rèn)為、的三撇應(yīng)當(dāng)是虎形的一部分，因為“虎”字較原始的字形本身就是有“花紋”的，如、、⑨等。并且，若將、釋為“彪”，既忽略了下面的手形，也無法與簠甲沒有三撇的字相互印證。

《說文·虎部》：“虢，虎所攫畫明文也。從虎，寽聲。”林義光《文源》：“虢為虎攫，無他證，當(dāng)為鞹之古文，去毛皮也。”《漢語大字典（第二版）·虎部》：“虢，金文像兩手上下張革之形。從虎，像張口露齒，有頭及足尾的皮革，會意。”虢在金文中一般寫作、、、⑩等形，像用手或以手持棍與老虎搏斗。簡單概括來說，主要是雙手持棍打虎（又+攵/攴+虎）、單手持棍打虎（攵/攴+虎）、雙手搏虎（又+又+虎）三種字形。在金文中，以第一種字形最為常見。但在甲骨文中，又以第三種字形最為常見，寫作、k等，這種字形也是最符合“虢”字的初義的，像用兩只手去虎毛皮。第一種字形當(dāng)是第三種字形的訛變（其中一個手形訛為“攴”），第二種字形或是第一種字形的省略體（詳后）。“虢”字小篆作，左側(cè)“寽”旁的上部為一手形，下部的“寸”是手形的訛變，很明顯是繼承了第三種字形。、、的字形為單手搏虎，與“虢”字的字形結(jié)構(gòu)存在些許差異。此字能否作為“虢”字的又一變體形式，還需做進一步的討論。

甲骨文中有一l字，從虎、又，與、、字形結(jié)構(gòu)相類。《總表（修訂版）》將其隸定作“”。《說文·又部》：“又，手也，象形。三指者，手之列多略不過三也。”據(jù)此，“又”形作為部首時，在某些情況下是可以等同于“手（扌）”旁的，此種情況在金文中亦較為常見。如：，隸定作“扶”;，隸定作“擇”;，隸定作“攣”等m。故“”應(yīng)可與“”字等同。《玉篇·手部》：“，批也。”《集韻·陌韻》：“，打也。”《篇海類編·身體類·手部》：“，亦作摑。”

甲骨文中另有一、n字，從虎、攴，《總表（修訂版）》將其隸定為“”。《玉篇·攴部》：“‘攵，同‘攴。”《廣韻·屋韻》：“攴，凡從攴者作攵。”《九經(jīng)字樣》：“攵，音撲。《說文》作攴，隸省作攵。”故將、二字隸定作“”是沒有問題的。另父癸爵（《集成》09024）中也有此字，寫作。《集成》將其釋為“（、）”，《銘圖》《陜西金文匯編》等僅隸定作“”o，《古文字研究》則釋為“虢”p，《金文總集》釋為“虢”與“”q，《新金文編》隸定為“虣”，該書按曰：“從虎，從攴，即暴虎之暴。甲骨文從虎從戈，詛楚文從虎從，古書從虎從武。”r

將、、隸定作“（）”是毋庸置疑的，那么這個字可以等同于文獻中的哪個字呢？現(xiàn)分別對以上觀點進行討論。

《廣韻·號韻》：“‘虣，同‘暴。”《周禮·地官·大司徒》：“以形教中，則民不虣。”《說文新附》：“，虐也;急也。從虎，從武。見《周禮》。”王玉樹拈字：“通作暴，《周禮》多作，惟《秋官》‘禁暴氏尚作‘暴。”鄭珍新附考：“，其形當(dāng)左武右虎。”《漢語大字典（第二版）·虎部》：“虣，甲骨文和《詛楚文》均像戈搏虎，應(yīng)為‘暴虎馮河之‘暴的本字。”“虣”字不論是從虎、從戈，還是從虎、從，或是從虎、從武，其字形最基本的結(jié)構(gòu)均是從虎、從戈，故從虎、從攴的字是不應(yīng)該釋為“虣”的。

在銅器銘文中，“又”形除可隸定為“手（扌）”“又”等偏旁外，還會訛變成“攴”“寸”等字形。下面列舉一部分后世隸定為“扌”旁卻在金文中有從“攴”旁現(xiàn)象的字：

（摹本，從“攴”，隸定作“扶”。作旅鼎，《集成》01979）。

（從“攴”，隸定作“措”。中山王厝方壺，《集成》09735）。

（從“攴”，隸定作“播”。師旂鼎，《集成》02809）。

（從“攴”，隸定作“擈”。應(yīng)侯見工鼎，《銘圖》02436）。

由此推斷，“（）”字還是有可能等同于“”字的。但事實上“手（扌）”旁和“攴（攵）”旁只是在部分字例中有替換現(xiàn)象，并不是一定的，所以還需做具體的分析。

前文中我們提到，在《新金文編》中釋為“虢”字的第二種字形也是從虎、從攴的。那么，“（）”字到底應(yīng)該等同于“虢”，還是應(yīng)該等同于“”呢？我們先回歸相關(guān)器物的銘文進行討論。

錄伯簋蓋（《集成》04302）：“（賁）朱虢（鞹）靳。”此銘中“虢（鞹）”字作，從虎、攴。從其銘文內(nèi)容來看，隸定為“虢（鞹）”無疑是正確的。《說文·革部》：“靳，當(dāng)膺也。”靳表示的是服馬當(dāng)胸的皮革。“虢”在此處可引申為皮毛之意，正與“靳”的意義相對應(yīng)。“朱虢（鞹）靳”即表示紅色的皮毛、皮革。

“虢”字在金文中用其本義的例子不多，基本是用于姓氏和國名。周文王分封其弟虢仲與虢叔，二人分別建立西虢和東虢。周平王東遷時，西虢徙于上陽，稱南虢。虢仲的后世又有被封于他地者，稱北虢。故“虢”作為國名是由來已久的。國名轉(zhuǎn)化為姓氏也是常見現(xiàn)象。而“”字在金文中本就少見，作為姓氏就更加罕見了。父癸爵的“”顯然是作為姓氏而存在的，比起釋作“”，更適合釋作“虢”。

所以從虎、攴的“（）”字并不能等同于從虎、又的“”字，而應(yīng)該是“虢”字的多種字形之一。當(dāng)然，由于二者字形相近，也不排除在古文字中有混用的現(xiàn)象，當(dāng)根據(jù)辭例做具體分析。

綜上，邾公彪簠中的、、應(yīng)釋為“”，此字與等同于“虢”的“（）”并不是同一字。由此，邾叔彪簠應(yīng)改為“邾叔簠”。

注釋

①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1984.此書以下簡稱《集成》。

②吳鎮(zhèn)烽.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此書以下簡稱《銘圖》;李伯謙.中國出土青銅器全集（山東卷）[M].北京：龍門書局，2018.此書以下簡稱《全集》。

③李常松.平邑蔡莊出土一批青銅器[J].考古，1986（4）：366.

④在《集成》修訂增補本中改為了“是叔虎父”.

⑤雅南.讀《中國出土青銅器全集》瑣記[EB/OL].（2019-10-25）[2021-10-11].http：//www.fdgwz.org.cn/Web/Show/4475#.

⑥劉雨，盧巖.近出殷周金文集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2.此書以下簡稱《集錄》。

⑦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329-331.

⑧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587.

⑨徐中舒.甲骨文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14：527-528.

⑩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587-590.

k徐中舒.甲骨文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14：528.

l沈建華，曹錦炎.新編甲骨文字形總表（修訂版）[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1：第1823號字.此書以下簡稱《總表（修訂版）》。

m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1602-1611.

n見《總表（修訂版）》第1825號字.

o《銘圖》第08473器，《銘圖》器名作“爵”。吳鎮(zhèn)烽.陜西金文匯編[M].西安：三秦出版社，1989：第502號器.

p四川大學(xué)歷史系古文字研究室.《古文字研究》（第七輯）[M].北京：中華書局，1982：185.

q嚴(yán)一萍.《金文總集》[M].臺北：藝文印書館，1983.字在第3921號器中隸定作“虢”，在第4151號器中隸定作“”.

r董蓮池.新金文編[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5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