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梨園”入畫來

●羅正友

深秋的洱海之源天高云淡，空氣清透，溫存的風(fēng)不疾不徐地吹著。有朋友提議，去茈碧湖梨園村感受秋天，體驗慢生活，因為那可是難得的“世外梨園”。說走就走，一行人騎上共享單車，沿著濱河大道騎行半個多小時抵達茈碧湖碼頭。

20多年前到梨園村，要從茈碧湖乘船進去，這也是洱源唯一走水路才能到達的自然村。盡管伙伴們告訴我好多年前已通環(huán)湖公路，驅(qū)車可直抵梨園村。但我還是堅持走水路，想像兒時一樣，把船蕩到湖心，摘茈碧花，觀寧湖躍珠，聽湖水拍打岸邊礁石的聲音，這才是到梨園村最愜意的方式。

茈碧湖碼頭有成片的木瓜園和濕地公園，河道阡陌縱橫，良田萬頃碧波，一些白鷺、水鳥在覓食和追逐嬉戲，湖水在陽光下閃耀著粼粼的波光，遠處山巒層層疊翠，郁郁蔥蔥的柳樹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站在這里，浮躁的心，不知不覺平靜了下來。

“開船嘍，開船嘍，到梨園村的上船嘍……”掌舵的白族小伙高聲吆喝著。為了方便游客出行，木船已被游艇替代，每天往返于梨園村與茈碧湖碼頭，更加安全、快捷、舒適。游艇在碼頭拐個彎，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湖光山色在眼前徐徐展開。水面如同滿月一般豐盈，視野特別開闊。陽光下，山谷和藍天白云倒映湖中，柳樹依依，浪花飛濺，頓覺心曠神怡，這是一方清澄的天地。我仿佛看到，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和朋友們在這里開懷暢飲，吟詩賦詞，品茗賞月。游艇過處，水草新鮮而略帶青澀的氣味，到處彌漫飄蕩，讓人不由得鼻翼翕動，肺葉開張，暢快呼吸，大口吐納。

下船上岸，一腳踏進梨園，頓覺心曠神怡，豁然開朗。

梨園村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湖，一條護村大堤將梨園村和茈碧湖分隔開來。堤分割了梨園，也連接了山外，用意興淡泊的筆觸，書寫著淡淡的流年。滿園梨樹漫山遍野，白墻青瓦點綴其間，炊煙飄渺美宅遠山，良田野果隨風(fēng)飄香。沿村間青石小道前行，忽遇竹修林茂，水澗溪流，鳥嚶蟲鳴，雞犬相聞，牛羊悠悠，村樹含煙，紅花綠草，屋宇錯落，一份清幽，一縷靜美，一絲高雅，宛若陶淵明筆下“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人間仙境。

梨園村依山傍水的獨特地理位置和成片的百年梨樹群，讓梨園成為隱逸在現(xiàn)代繁忙生活中的一片凈土。全村占地1500畝，有100多戶人家，有些梨樹的樹齡已達400多年或更久，數(shù)萬株粗壯高大的百年老梨樹參天而立，密密匝匝，像一把巨型扇子，鋪開在青山綠水之間，上面點綴著池塘美宅、梨樹繁花、古道炊煙……那些三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梨樹上，懸掛著“古樹群受法律保護”“古樹是人類生態(tài)文明的標志”“嚴禁破壞砍伐和移植古樹”等保護牌，告誡人們已進入梨園保護區(qū)，愛惜梨園古木，遵守鄉(xiāng)規(guī)民約。

據(jù)說，梨園村最早的開拓者是明嘉靖年間世襲鄧川土知州阿氏的后人阿遷喬，為了響應(yīng)朝廷“軍墾屯田”號召，阿遷喬帶著兒子阿筱聰、阿林聰以及族人，來到茈碧湖北岸名叫“大河頭”的原始森林開墾荒地，種植了大量梨樹，經(jīng)過幾代人的苦心經(jīng)營，大河頭成了人煙聚集的村落，梨樹也長大成林，引進了雪梨、黃皮梨、甘蔗梨、香水梨、芝麻梨、火把梨，砂糖梨、黃沙梨、木瓜梨、寶珠梨等十多個品種，覆蓋了整個村莊，大河頭也因此改為名副其實的“梨園村”。

梨園的魅力，首先來自它的野趣。梨園村深藏在茈碧湖深處，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一棵棵古梨樹肩挨肩，背靠背，它們在地下根與根相連，于空中枝與枝交錯，黝黑的老干挺立風(fēng)中，伸展著身姿，奇形怪狀，造型各異，如圓盤、巨傘、彎弓、哨兵等，無論是花開如盛雪的陽春，綠蔭蕩漾的盛夏，亦是梨果橙黃的金秋，還是老枝凌空的冬天，梨園，宛若遺世獨立的仙子，守望著這一片藍天碧水，守望著這一份清幽與明麗，吸引著四面八方的游客紛至沓來，住農(nóng)家院、吃農(nóng)家飯、干農(nóng)家活，種菜、養(yǎng)花、摘梨、垂釣、騎馬、寫生，享受農(nóng)趣，體驗不一樣的野趣、農(nóng)趣、樂趣……

這種貼近原生態(tài)的園林野趣，自然會大受歡迎。梨園石板路寬窄不一，迂曲環(huán)繞，行經(jīng)之處，樹影婆娑，鳥鳴在耳，農(nóng)舍、棧道、樹林、菜圃、池塘、溝渠、洼地、花壇等，次第接續(xù)，錯落交織，樣貌天然。梨園庭院深深，花團錦簇，別有天地。陽光透過飛檐古樹，灑在拼成各色圖案的印紋水磨磚地上，綿長的歲月便在這光影中流淌。熱情的村民會邀請你品嘗剛采擷下來的梨果，一筐筐、一籃籃黃燦燦的梨，散發(fā)著熟透了的清香，彌漫在梨園每個角落，清雅、恬淡、沁脾，這是秋天最美的味道。

依山傍水的獨特地理位置和百年梨樹群，讓梨園成為一個隱逸在現(xiàn)代繁忙生活中的凈土。曲折幽靜的小巷小道里，會時不時跳出來石墻照壁、木雕窗花、門楣石獅、檐牙高啄，古樸自然。墻畫是梨園建筑的顯著特色，無論是農(nóng)舍老屋，或是客棧院落，皆粉墻畫壁，清新淡雅，賞心悅目，色彩如單色水墨，行云流水，簡單、內(nèi)斂、大氣，透著高潔品性和儒雅沉靜的書卷氣。偶爾可見斑駁的門廊上方掛了個大紅燈籠，讓人眼里心里都熱了一下。置身于青瓦白墻之下，青山綠水之間，想起剛走過的村頭巷陌，會驀然感覺原來“桃花源”不遠，就在此地，讓人無不想去深嗅它醉人的芬芳，感受那份難以言表的愜意！

在鋼筋水泥城市生活慣了的人們，難免會被這樣的一片綠色所吸引。人們聚集在梨樹下，搭帳篷、掛吊床，或坐或立或行，或品茗下棋，或閑談古今，或閉目養(yǎng)神，一派逸然。微風(fēng)輕起，黃葉覆地，孩子們在樹林間追逐嬉戲，老年人悠閑地拉著二胡，又聞笛聲低鳴，琴瑟蔥蘢，三弦錚錚，漸入佳境。在一棵粗壯的老梨樹下，五六只白絨絨的小羊羔們圍擠成一團，目光像出生幾個月的孩子似的，憨態(tài)可掬，老梨樹像一個母親似地被簇擁著。不遠處，幾頭黑白相間的奶牛悠閑地吃著草，脖上掛著的銅鈴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聲若梵音，余音繞園，人煙往矣，此乃無我之境。

依山傍水梨園村 年耀紅／攝

沿著村里石道蜿蜒北行，心境愈來愈舒暢，不時看到牽牛的、背簍的、揮鋤的、捕魚的村民來往田間地頭，他們一代又一代人始終在路上，心與梨園齊，身隨梨園往。在一棵棵聚集光陰的梨樹中，樹影斑駁，清清冷冷，鳥聲啾啾，浮華迅速樸素，生命刪繁就簡，一下子空明空闊起來。目光里盡是綠樹青山，方步里盡是悠閑從容。

不知不覺已走到梨園背后山頭，這里亦是樹木蔥蘢，清幽僻靜，高低錯落的山地層級與地貌，與山下梨園搭配形成的和諧勻稱，卻也稱得上別具風(fēng)致。極目遠眺，茈碧湖盡收眼底，一湖碧水，波光粼粼，游船翩翩，仿若一幅動態(tài)的山水圖畫。千萬棵梨樹隨河道岸谷起伏舒展，連阡接陌，綿延橫亙，自然流瀉，覆蓋著美麗富饒的廣袤大地，令人不得不驚嘆梨園人與自然攜手營造的氣勢磅礴、恢弘豪邁。

此時，讓我體味到湖光山色帶來的那種寧靜與安祥，是一種從大自然中襲來，從心中升騰起超凡脫俗的大不同。再看梨園村，在青山綠水懷抱中，在夾岸梨樹簇擁下，一隊游客騎著駿馬，穿村過巷，行游梨園湖岸，隱逸白墻青瓦間，人影綽綽，房影幢幢，無邊光色一時新，心頭不禁艷羨這樣一處得天獨厚的風(fēng)水寶地，令人有亦真亦幻、恍然不知何世的感覺。

正愣著，一扇老舊的木門開啟，走出一位白發(fā)阿奶，一手牽著孫兒，一手提著提籃，笑盈盈地讓我們品嘗剛做出來的乳扇。同伴問他：“奶奶，您多大年紀啦？還要親自做乳扇。”她用本地方言說：“不大不大，就七十多歲。在我們梨園村，人不倒床腳不歇，八九十歲的老年人還下地做活路、帶娃娃哩。”說話間，忽見兩只追逐嬉戲的小松鼠，從林間跑到路上，探頭探腦看了我們幾眼，“吱吱”打了幾聲招呼，歡快地游走于松林之間……

一路美景一路情，我們被美景所誘，三步一停，五步一歇，800多米的小路竟走了一個多小時。待到返回梨園，已是晌午時分，我們走進一戶農(nóng)家樂準備享用晚餐。走進院子，水泥地面干凈整潔，幾張餐桌順墻擺開，上面鋪著靛藍色的扎染桌布。屋檐下掛著綁成長穗的紅辣椒、玉米、臘肉、香腸，窗臺下擺著十幾盆蘭花、燈籠花、梔子花、山茶花。客廳中間的幾幅字畫在略微發(fā)黑的木窗木門木桌的映襯下，述說著這家主人的歷史，可管窺主人家中文脈。老板娘熱情好客，拿出梨、松子、柿餅、木瓜蜜餞招待我們。點好一桌農(nóng)家菜，擺開古樸的長凳，嗑著香甜的瓜子，仰望斑駁的樹影，就可以盡情享受這詩意般的山野生活了。

老板娘一邊給我們端茶倒水，一邊感慨地說：“梨園是村里的命根子，一代代過來人都在這樣的生態(tài)下求生，那個時候一家老少十幾口，基本都靠著種糧食、打魚養(yǎng)家糊口，梨是家里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近年來，為保護梨園生態(tài)不受破壞，梨園村建設(shè)有250方的污水處理站和五級表流濕地，農(nóng)戶污水做到全覆蓋收集處理，不讓一滴污水進入茈碧湖，不讓一滴污水進入洱海。湖水清了，公路通了，房子蓋好了，大家都搞起了旅游接待，梨園村名氣越來越大，生意也越來越好，接待純收入可達160多萬元。”

對于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重要性，老板娘動情地告訴我們，梨園不光是有梨樹，還有奶牛、湖泊、環(huán)湖公路、綠色食品、鄉(xiāng)風(fēng)民俗，這些有機融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世外梨園”。現(xiàn)在政策好就好在統(tǒng)籌規(guī)劃，引導(dǎo)群眾致富，大力保護自然環(huán)境，恢復(fù)生物多樣性，提升生態(tài)景觀，改善人居環(huán)境及村容村貌，保證了梨園生態(tài)的文明和平衡。“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這句話一下子就說到了農(nóng)家人的心窩窩里。

一位戴著“環(huán)保巡察員”袖套的小伙子站在旁邊，插話道：“前些年洱源開展洱海保護治理‘七大行動’整治，搞脫貧攻堅，搞文化創(chuàng)新，大力發(fā)展生態(tài)旅游，著力打造旅游精品，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和生活環(huán)境越來越好，自然越來越熱愛自己的家鄉(xiāng)了！”

望著他們，我猛然醒悟，生態(tài)洱源，正是因為有像他們一樣熱愛這里的青山綠水、為這里的一草一木付出汗水與心血的人民，大理地?zé)釃⒕艢馀_溫泉、茈碧湖、梨園村、濕地公園……才能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形成并保持一個完整而現(xiàn)代的生態(tài)體系。

“綠水繞階，三山懷抱，曾聞霞客流連，深知福地皆伊甸；黃鶯鳴屋，萬樹爭妍，卻讓淵明吟誦，誤把梨園作桃源。”這是在梨園村讀到的一副對聯(lián)，在我的腦海中一遍遍回放。云舒云卷，浪奔浪流，滔滔茈碧湖水一路向南奔向洱海，梨園村美麗的畫卷，描繪著現(xiàn)實與未來，幾代梨園人逐夢不止，繪就夢想花開的瑰麗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