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蕾
摘要: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是解決居民養老問題的重要支撐。居民普遍選擇最低檔次進行繳費,將導致其老年生活水平相對較低。繳納養老保險費是一項跨期選擇,居民在繳費選擇時是“有限理性”的。居民形成“繳費慣性”后難以調整,盡管其具有提高繳費水平的意愿,卻因為“損失厭惡”“短視”“想象力偏差”等缺憾未能做出實際改變。基于此,應當通過穩步提升最低繳費標準的方式提高參保人的繳費水平,以增強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的保障能力。
關鍵詞: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繳費選擇;有限理性
一、問題的提出
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簡稱“城鄉居保”)是實現社會養老保險全覆蓋的關鍵舉措。但是,參保居民普遍按照最低繳費標準參保。現行制度下,城鄉居保的最低繳費標準主要為100元/年或200元/年。居民集中選擇最低檔次繳費會使個人繳費水平有限,導致居民的老年生活水平相對較低,并不利于制度的可持續發展。在此情形下,探究居民為何普遍選擇最低繳費檔次成為熱點問題。只有了解居民的繳費選擇過程,才有可能找到破解“最低繳費困境”的路徑,進而改善居民的繳費選擇,促進制度的可持續發展。
二、文獻回顧
不少學者發現居民普遍選擇最低檔次參保,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制度似乎陷入了“最低檔次繳費困境”(鄧道才和蔣智陶,2014)。但這一困境并非我國特有,而是繳費確定制養老儲蓄計劃普遍存在的情況。就401k計劃的實施情況來看,多數員工選擇較低的儲蓄率和較為保守的資產投資組合(Madrian and Shea,2001)。研究發現,個體的健康水平(鐘漲寶和李飛,2012)、文化程度(程杰,2014;Dvorak and Hanley,2010)、收入水平(聶建亮和鐘漲寶,2014)對繳費水平有促進作用。政策熟悉程度、保障能力認可程度以及凈收益判斷會影響到繳費決策(孫瑞婷和熊學萍,2019)。值得注意的是,國外研究發現人們的惰性、自控力不足、時間偏好等都可能使其偏離“理性人”的軌道進而未能選擇合適的養老儲蓄計劃(Benartzi,Previtero and Thaler,2011;Cremer and Pestieau,2011)。從本質來看,繳納養老保險費是一項跨期選擇,個體在選擇中面對諸多不確定性因素,難以做出完全理性的決策,即居民在進行繳費選擇時是“有限理性”的。這為理解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繳費困境”提供了新的視角,為此,本研究以“有限理性”作為前提假設對居民繳費行為展開新的討論,通過與參保居民、工作人員的訪談獲取資料,剖析居民普遍低水平繳費的原因。
三、實證分析
作者通過山東省臨沂市YS縣CJY鄉鎮實地調研,對居民低檔次繳費的原因進行實證分析。截止2020年3月,YS縣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參保人數為13.06萬人,機關事業養老保險共3.16萬人參保,而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參保人數為64.54萬人。城鄉居民基本養老保險是當地居民參與社會養老保險的主流選擇。YS縣于2009年年底開始新農保試點,最低繳費檔次為100元/年。2014年,最低繳費標準調整為300元/年。目前的基礎養老金待遇為118元/月。訪談地CJY鄉鎮距離縣城20公里,其絕大部分居民都選擇最低檔次(300元/年)進行繳費,人均繳費水平約為320元/年。通過訪談發現,居民在進行繳費選擇時明顯存在“有限理性”的一面。
(一)“繳費慣性”導致居民難以調整繳費選擇
調研發現,由于政府將參保率作為政策推行工作的重要考核內容,導致基層工作人員為減輕政策執行阻力,會主動提示繳納最低標準。尤其在政策實施初期,政策被“簡化宣傳”,“最低繳費標準”是一個外部給定的選擇,部分居民甚至并不知道有其他的繳費檔次。這導致居民的繳費選擇高度趨同。
“剛開始的時候繳100塊錢,人都不愿意繳,但是上面也有任務。說繳100,也不多,以后多少有點保障。這個錢大家也能接受,這樣還是有利于參保的。現在信息很發達,養老意識也有了……都知道(繳費檔次)。但是水平提不上去……他看其他人這么繳,那肯定也想繳這些。”
——張主任(CJY鄉鎮基層工作人員)
“早先不知道。后來,可能國家重視吧,后來就給發宣傳單,貼那個宣傳欄里,大家去看……現在能繳幾千了……一開始村里就說是300,我們家就一直按照300繳,繳的時候也想不了太多。”
——王姐(參保居民,40歲,已婚)
但是,盡管后期政策宣傳力度加強,參保居民普遍了解到有多種繳費檔次。但由于早期一直按照最低水平繳費,居民已經形成了一種“繳費慣性”,仍然會將最低檔次作為繳費的第一選擇,很少做出改變。
(二)參保居民普遍存在“損失厭惡”和“即時滿足”的心理特點
繳納養老保險費是一項跨期選擇,居民在繳費后,要經歷較長的時間才能獲得養老金收益。一方面,居民把繳費視作是當前的“損失”,受到“損失厭惡”心理的影響,在繳費時會先尋找最低的繳費標準以使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另一方面,個體在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時,往往存在“短視”(myopic self)的特點,即傾向于“即時滿足”,而非“延時滿足”。居民在繳費階段很少將繳費水平和養老金收入相聯系,進行理性的長遠規劃,往往直到領取階段才會“恍然大悟”。
“一些人想不到這么多。一聽著要交錢了,那就先往不好了想……你讓他往外掏錢,多數人還是愿意先考慮低的……想讓老百姓自己多繳錢很難。除非是那種很有想法的,他自己能想到以后的事,給自己打算。大部分人還都是習慣按以前的繳……但是你到領錢的時候可就不愿意了……覺得領得少。”
——劉姐(CJY鄉鎮基層工作人員)
“說是這么說,不過我這年紀的,也不是很著急的,是想著以后再繳吧,那個還要很多年才能領。……現在家里的大頭是小孩上幼兒園,車貸,俺爸媽還準備給我去縣城買房子。”
——小李(參保居民,35歲,已婚)
“我這也五十多了,小孩也幫著算過,我現在按照現在這個繳(1000元/年),以后一個月能是200多吧,一年下來就是2400,這么領上幾年也就賺回來了。”
——王姨(參保居民,53歲,已婚)
可以發現,較為年輕的居民不太愿意繳納更多的養老保險費。當參保人距離待遇領取的年限變短時,未來的不確定性減小,其更有可能提升繳費水平。但這種繳費方案實際上會加重城鄉居保制度運行中的“逆向選擇”問題,對保險基金的持續平穩運行造成不利影響。
(三)政策理解程度有限可能引發“想象力偏差”
“想象力偏差”指的是個體對缺乏實例的事件進行評估時會通過一些規則構建實例。(Kahneman and Tversky,1974)。居民考慮繳費金額時,會搜集“他人的養老金收入”作為決策依據,養老金水平越高,參保居民越有可能增加“投入”。但是,目前城鄉居保的實施年份較短,當前的參保居民,他們鮮能看到高標準繳費居民的養老金收入實例。因此,他們只能借助現有的養老金收入信息進行判斷,并產生了“想象力偏差”。
“一繳這么多年,時間長,大家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著,能領多少。現在看么,也就100多塊錢吧,那繳一些咋(意為繳更多有什么意義)?”
——小李(參保居民,35歲,已婚)
“咱也不知道這些,看人家怎么繳,咱怎么繳就怎么繳唄。大家都一樣……你知道我媽現在能領多少錢嗎?就100,你說100塊錢能干什么……要是拿多的話,大家就都多繳了,老百姓就看能拿多少。”
——老牛(參保居民,48歲,已婚)
現階段領取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的老年人主要是參保年限較短,甚至無需繳費的領取待遇者。此類參保人的個人賬戶累積有限,養老金以基礎養老金為主。由于居民對養老金的構成并不明確,更關注養老金總額,便會產生“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只能領取100多元的養老金”的想法。當居民形成一個悲觀的收益預期后,自然會將最低繳費標準視作最優選擇,不愿做出調整。
(四)居民的“繳費意愿”與“繳費決策”有所矛盾
在訪談中,我們也可以發現居民一方面會認為目前的繳費水平過低,無法支撐老年生活支出;另一方面,卻很難做出繳費檔次的調整。繳納養老保險費是一項跨期選擇,個體在應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時,自我控制的能力會明顯減弱(Milkman,2012),缺少改變繳費選擇的動力。同時,居民還受到當期支出負擔的影響,居民原本計劃提高繳費水平(如夏姨),但是在繳費期時,卻會因為其他家庭開銷而會縮減養老保險繳費。
“想多繳,多繳點,以后不是還能多拿點……但是你能力也就這樣,家里小孩啊老的啊都需要錢,家里也不富裕。光吃的穿的這些,看著不花錢,月月剩不下……有的時候吧,是想著多繳的,但是這事那事的,小孩入學阿(受訪者女兒讀大學),老的生個病阿,那不都是錢。”
——夏姨(參保居民,48歲,已婚)
四、結論與討論
通過對參保居民和相關工作人員的訪談可以發現,居民在繳費選擇時并非完全理性的,而是存在“有限理性”的一面。早期的政策宣傳特點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居民的繳費選擇,而居民形成“繳費慣性”后很難做出調整。盡管居民意識到需要提高繳費水平以保障未來生活,卻因為“損失厭惡”“短視”等缺憾最終未能實現繳費水平的提高。另外,在政策理解不足的情況下,居民存在“想象力偏差”,容易對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產生悲觀預期,不利于其提升繳費水平。總體來看,居民存在提高繳費水平的意愿,只是缺乏足夠的動力促使其做出改變。在不確定性情境下進行決策時,個體往往普遍存在此類情形。因此,個體自主選擇符合其生活狀況的繳費水平并非易事,可以考慮通過提升最低繳費標準的方法來改善居民的繳費決策。這一政策路徑符合個體行為特點,能夠更為簡便地提升居民的繳費水平。但是,在提升最低繳費標準時,應考慮居民的可承受能力,提高繳費門檻可能會打擊部分居民的參保積極性。因此應當適度、穩步的提升最低繳費標準,以增強居民基本養老保險的保障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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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南京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