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追念·浪漫抒情·童心未泯

張盈

摘要：在《揚州童話精選》中，涂曉晴運用比擬、想象等等修辭手段，以寬廣的視野反映揚州城的歷史與現狀，以抒情的語調講述鮮為人知的軼聞，自然景觀與人文氣息融合，典雅文化與煙火世俗并存，寄寓了作者對母親城深切的愛意。涂曉晴采用獨特的兒童敘事，用兒童的眼睛看世界，用稚嫩的語調講故事，不只表現生活美好、溫暖的一面，還描寫了傳統與現代的沖突、人性和神性的善惡，傳遞正面的多元的價值觀念，探索文化發展的理想方向。

關鍵詞：《揚州童話精選》文化追念 浪漫抒情 童心未泯

在《揚州童話精選》中，涂曉晴對揚州的人文景觀、民風民俗和歷史文化做了生動細致的描繪，充盈著浪漫主義的想象與抒情，詮釋了維揚文化的獨特魅力。作者的兒童敘述既體現兒童本位的觀念，又具有開闊的表現領域，從趣味推及精神，將人性探究和文化反思融入故事里，啟發孩子思考，探尋維揚文化的繼承與發展。

一、贊美與追念

涂曉晴從物質上的人文景觀到精神上的民風民俗、歷史文化等方面對揚州城市做了細致生動的描繪，熔鑄了自己深厚的情感，別出心裁地用兒童文學體式進行創作，成為揚州歷史文化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涂曉晴用歷史的眼光觀照揚州，展現了古樸典雅的園林建筑，彰顯了寬厚和善的人文精神，不單是贊美傳統文化，也在追念消逝的傳統事物。涂曉晴從個人經歷、歷史故事、民間傳說中汲取靈感，通過童話這一體式把燦爛輝煌的文化敘述給孩子，將其綿綿不斷地延續下去。

揚州的園林建筑久負盛名，以個園、何園、陳園為代表的園林依托自然山水，構成明秀柔美的獨特風格。“杭州以湖山勝，蘇州以市肆勝，揚州以園亭勝，三者鼎峙，不可軒輊”①。由此可見，明清時期揚州的園林較之蘇州園林更具影響力。以個園為例，它的設計別具一格，里面的一磚一瓦蘊藏著為人處事的道理：像方正的石頭寓意為人端正，圓溜溜的洞寓意做事追求圓滿，廣茂的竹林寓意做人虛心，等等。揚州百姓秉承傳統仁義道德，又融入佛家仁慈悲憫的情懷，形成了寬容、忠義的民風。鑒真大師出生于揚州這片土地，數十年在此地傳教正法，教化一方。而后六次東渡至扶桑弘揚佛教。后來大師在異鄉網寂，留下遺言“我會化作白鶴，回到大云寺，回到故鄉”，百姓才知曉大師在異國往生，無不邊哭邊念誦佛經祈求大師魂靈永寧，每天跪迎東來之鶴，或許有一只白鶴便是大師的化身。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維揚文化燦若星河，帝王將相、賢臣名士、名人大賢等人物就像一顆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維揚歷史長流之中。涂曉晴說：“寫揚州童話之前，只覺美食好、景色好，寫的過程中越來越感到，和眾多高才大德做同鄉，乃今生至福。”②兩千多年來，揚州百姓也都深感于此。在大禹、劉濞等仁君的庇佑，謝安、歐陽修等名臣的照撫，石濤、鄭板橋等大師的渲染中，維揚文化生生不息，不斷傳承和發展，呈現獨特韻味。

揚州園林因為兼具北雄南秀的藝術價值被完善保存，以獨特的魅力吸引無數當代游人慕名前來尋芳探幽，而被現代城市的供水體系所替代的傳統水井卻在社會生活中逐漸邊緣化。涂曉晴從人的角度出發，借用兩口家用水井的談話生動地敘述了公用井、民用井、官家井、帝王井等在現代的遭遇，表達了懷舊之情和無奈之感。因為自來水的普及，很多公用井被填埋。不僅如此，人們自私地把歷史悠久的宋代井用鐵罩圍起來觀賞，卻不知道無人提水的水井容易滋生細菌、發爛發臭。“鬼戲樓”有著和傳統水井相似的處境。以前“鬼戲樓”是溝通生死的橋梁，承載紀念先輩的使命。現在“鬼戲樓”無人問津，年久失修，隨時可能坍塌成一堆塵土。它看到失望離去的祖輩會不會憂愁？它看到后人沉湎于虛擬的網絡世界會不會嘆息？它意識到自己不再被人想起會不會難過？它什么也沒有說，它依然寂靜地坐落在小巷深處，用滿目瘡痍的樓墻警示人們：勿忘先人，勿忘歷史。

在現代與傳統的沖突之中，失去實用價值的傳統事物終將被淘汰，一些美好的傳統品德也面臨著消失殆盡的命運。這樣的思考體現在《“難產”的策論》的寫作筆記中。《“難產”的策論》講述了宋朝舉人唐在禾埋頭做學問，本是為了寫出先生布置的作業爭取進京趕考的名額，但是拖拖拉拉，未能完成。故事在先生田盛譽的惋惜聲中結束，唐在禾究竟有沒有去參加科舉考試，作者也沒有答案，但是她在《“難產”的策論》的寫作筆記中談到了自己對于唐在禾的一點思考。作者欣賞唐在禾敢于發問的精神，推崇唐在禾認真做學問的態度，她在唐在禾身上傾注了太多感情，卻沒有辦法給他一個圓滿的結局。唐在禾的一生已經成為歷史，更重要的是后人能否從他身上獲得經驗教訓。唐在禾的“拖拉”是由于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文化的尊重，反觀當今碎片化閱讀、十五秒短視頻的盛行，也許唐在禾這種耐住寂寞，保持定力，勤于思考，敢于發問的精神在逐漸衰落。

在涂曉晴筆下，精致優雅的人文景觀中蘊藏著為人處世的道理，淳樸善良的民風民俗中體現著仁義禮智的傳統品德，古老悠遠的歷史文化中彰顯著溫和寬容的民族精神。在這些生動活潑的童話故事背后，涂曉晴似乎在挽留現實生活中逐漸流失的美好的歷史文化，散發出淡淡的懷舊氣息。曾經為百姓提供清甜泉水的古井面臨被填、被埋的命運，過去給后輩緬懷祖先的“鬼戲樓”年久失修、幾近倒塌，潛心寫策論的唐在禾耗時三年終究沒有交出一份老師滿意的作業……每個故事讀來感人至深，使人掩卷長思。

二、想象與抒情

《揚州童話精選》想象奇特有趣，體現了作者內心難能可貴的童真和性靈。涂曉晴賦予具有靈性的事物以人的行為和心理，或把不同時代的人置于同一時空，或把人、鬼、神置于同一故事背景，在諷刺和幽默中傳達了對母親城最深的愛意。除了活潑生動的故事以外，童話集里還有一些帶有抒情格調的小說。涂曉晴將敘述、描寫、議論自然地融會其中，加入了局部人物的第二人稱視角，使得讀者可以代人其中，進入人物心理深處，獲得真切的情感投入和生命體驗。

比擬和時空錯位是《揚州童話精選》中最常用的修辭手法。《揚州炒飯的前世今生》采用擬人手法，把米粒比擬稱有思想、有感情，能用語言表達自己意見的人，讓米粒用第一人稱說話的同時，帶出了米粒的性格特點和心理活動。這里米粒實際上象征著善于白省、寬厚包容的揚州人。《“詩仙”助刻（全唐詩）》虛構了曹寅和李白之間把酒話唐詩的過程，再現了李白飲酒賦詩時飄逸灑脫的氣質。他以超越的眼光俯瞰唐詩，極力舉薦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又指出不僅詩人有名篇，帝王將相、尋常百姓也有佳作，應一并收入《全唐詩》中。李白這種曠達的胸襟、開闊的眼界和自由的精神對當今社會的藝術創作和文化建設，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高郵甕城情誼深》跨越生死，將揚州百姓、城隍爺、財神爺、孤魂、野鬼放在洪水泛濫這一沖突面前，試探人性與神性。小說采用神話模式，表現了官民同心的理想狀態，富于傳奇和浪漫的色彩。

涂曉晴不光運用想象編織夢幻的揚州城，還以抒情式的筆調描摹揚州的歷史與現狀，“萬物皆有情，巷內的老井、城磚、老房子、拐角、歪脖的數百歲古樹都來自過去，卻從不肯透露它們所見所聞所經歷的一個字，但風霜都寫在了身上、臉上、骨縫里，機警或無感地看著蕓蕓眾生你來我去”③。在《花神上當》的寫作筆記里，作者記錄了中秋之日在揚州的采風過程中的所聞所感。桂花不像瓊花仙姿綽約，沒有芍藥雍容華貴，她在八月遲遲盛開，卻是那么的淡雅從容，自在大方。桂花的如約而至大概是要歸功于從不混日子的桂花神吧，他保持著兢兢業業的精神，一年到頭操心桂花樹的陽光、雨量、蟲害、肥料等問題，把揚州的桂花景觀打造成了城市特色和招牌。涂曉晴滿懷眷戀與敬意書寫揚州這座古老而又有情的城市，每一朵花、每一滴水、每一塊磚都富有靈性和情感，和讀者在揚州文化里互相交流，共同探尋揚州的過去、現在以及未來。

涂曉晴給童心未泯的孩子們和成人們編織了一個夢，夢里米粒兒、小水井、護城河、青石板紛紛開口講話，不同時代的曹寅和李白促膝交談作詩與選詩的感想，百姓、神靈、鬼魂擠在一座城頭上共度水患，讀之發笑，思之有味。在涂曉晴眼里，揚州的花花草草、小巷街道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她以細膩的心思挖掘習焉不覺的傳統事物，用詩意的審美眼光描繪多姿多彩的民間文化，喚起大眾對民風習俗的集體記憶，引發讀者對傳統文化的反思。

三、童心與同心

在這本童話集中，涂曉晴用童眼觀察揚州景觀的魅力，用童言敘說揚州歷史的記憶，用童心感受揚州城市的神韻，對兒童文學的藝術手法、思想價值、理論實踐進行了有益的探索。《揚州童話精選》的創新之處在于和傳統的童話故事相比，它的接受對象從少年兒童擴大到了童心未泯的讀者，守護孩子和成人共有的童真與性靈;它的表現領域從童年趣味推及文化精神，增添了濃郁的地域特色，融入了矛盾沖突中人性的叩問、傳統事物消逝的追念，等等，引導大眾共同塑造理想的民族性格。

《揚州童話精選》用兒童的眼睛游覽揚州風景，一草一木都靈動可愛;從兒童的立場回望歷史傳說，古板的帝王名士也生動有趣。在兒童的世界里，世間萬物都通靈性，它們和人一樣會思考、會說話，擁有充沛的感情和純粹的內心。所以，《月滿蓮花橋》里大雁一家和野鴨母子一起歡快的數月亮，《大王廟里二大王》中夫差和劉濞斗嘴搶貢品，《千古摯友廣陵潮》里廣陵潮與枚乘互相等待、互相成就，揚州炒飯中的小米粒要爭一口氣從諸多菜品中脫穎而出，傳統水井在一天之中出了幾桶水方面一爭高低。涂曉晴的童話故事里不僅生活常見的事物富有靈性，幻想中的神魔形象也是活潑而又有個性。個園的竹子在夜晚化身精靈穿越到古代，學習黃志筠家家訓;廟里的山神除夕夜無人來祭拜，受到老婆指責;雷神對閃電女神一見鐘情，展開了漫漫求婚路。一個個故事讀來頗有趣味，充滿奇思妙想，給兒童創造了白由純凈的、有生命力的幻想世界，啟發了兒童的天性與想象力。

《揚州童話精選》的語言靈動雅麗，情節波瀾起伏，符合兒童的閱讀習慣和心理需求。首先，它作為兒童的啟蒙讀物，其文學語言準確規范。兒童文學是兒童認知世界的重要方式，是學習語文知識的可靠途徑，如果在童話故事中為了趣味而犧牲語言的規范和標準，那無疑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揚州童話精選》不僅提供了標準的文學語言，還富有古典氣息。以故事題目為例，“月滿蓮花橋”“三探瓊花勉君王”“千古摯友廣陵潮”諸如此類，用詩歌的手法命名童話，獨具匠心，激發了兒童對傳統文化的學習興趣。其次，它的接受主體是兒童，其敘述語言通俗易懂。考慮到兒童對于世界的認知尚淺，思考方式較為純粹，所以在交代故事背景、人物關系的時候語言要簡單明了。《少昊涅槃》在文章開頭就介紹到“少昊的父親是黃帝，母親是嫘祖”④，以平實、淺顯的語言講述少昊即將前去的部落：“夷部落林木茂密，河澤眾多，是鳥類理想居所，也生活著眾多野獸”⑤。最后，它為了吸引兒童來閱讀，其描寫語言波瀾起伏。《個園一八一八》中的竹子精靈們一開始是拒絕看1818年的“壽芝園”，后來到了園里又自在的玩耍，看到疊石，好奇石塊擺放的原因，龜甲竹精靈給小精靈們科普，小精靈們恍然大悟，心滿意足地離開。這一系列的反應貼近兒童的心理特征，讓兒童有真切的情感體驗。

《揚州童話精選》的表現領域非常開闊，除了兒童文學中常有的童真趣味、傳播理想、弘揚大愛，還拓展了人性探討和文化反思。《揚州童話精選》面向所有童心未泯的讀者，童心意味著純潔，真誠和善良，這些寶貴的精神在這本童話集里得到充分的體現。像大禹和女嬌在蜀崗相戀相思終相守的愛情動人心弦，鑒真大師數次東渡至扶桑傳播佛法的仁心感人肺腑，何園里父與子、兄與弟一同背誦家訓的畫面溫情脈脈。這些溫暖人心的故事感化著讀者，傳遞一種積極堅韌的人生態度，具有正面的價值意義。“人類之所以要創造出兒童文學，還在于需要通過這種適合兒童思維特征和樂于接受的文學形式，來與下一代進行精神溝通與對話，在溝通和對話中，傳達人類社會對下一代的文化期待”⑥。涂曉晴深入揚州歷史底蘊，挖掘傳統文化之美，對揚州的文化傳承和發展表達了自己的思考。作者在《高郵甕城情誼深》中展現神靈愛護人民、人民保護神靈的官民關系，在《功德無量魏知州》里反思如何施新型教育改革來革新一線老師的教育理念，在《小窗多明》中感懷尊師重道的傳統美德。

涂曉晴在創作童話故事時遵循兒童本位的觀念，把兒童當人看，把兒童當兒童看，注重開發兒童的天性和純真，為兒童的成長提供正確的價值觀念和審美能力。除此以外，涂曉晴也做了藝術性的嘗試，在一些小說中展開人性探究、文化反思等精神上的思考，從歷史中找尋失落的民間記憶、優秀的民族基因，以此探索民族文化發展的理想道路。而這些內容是否在兒童的理解范圍以內，是否能夠為兒童所接受，需要交給兒童來定奪。

四、結語

《揚州童話精選》以濃郁的維揚文化氣息、奇特的想象創造和親切熱忱的抒情格調為特征，講述悠遠的歷史故事，描寫特色的人文景觀，字里行間流露出作者對母親城深深的愛。《揚州童話精選》存留著作者的天真性靈和人文關懷，給兒童以希望，把童心還給成人，在現實世界以外構筑了一個詩意、溫暖、自由、美好的幻想世界。涂曉晴觀照美好的傳統事物、傳統品德，不只是贊美優秀的傳統文化，更希望通過童話故事把文化期待傳達給下一代。另外.揚州還有更多的寶藏，等待被挖掘創造，期待涂曉晴以后更多作品的問世。

①李斗：《揚州畫舫錄》，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151頁。

②③④⑤涂曉晴：《揚州童話精選》，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20年版，第1頁，第197頁，第110頁，第111頁。

⑥王泉根：《論兒童文學的基本審美特征》《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科版）2006年第2期，第45頁。

參考文獻：

[1]王雅萍.“新童話”寫作：童話的另一種可能[J].創作評譚，2021（ 6）.

[2]楊實誠.論兒童文學語言[J].中國文學研究，1999（3）.

[3]王富仁.把兒童世界還給兒童[J].讀書，2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