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女

張秋蘭

半夜，她收到剛上大學的女兒然然發來的短信，嚇得魂飛魄散。她連忙打電話過去，提示關機了。然然一直是出類拔萃的孩子，怎么會想不開？

她打電話給學校輔導員，了解情況。輔導員說，前段時間學校組織學生會主席競選演講活動，然然可能心理壓力過大，發揮失常，落選了。她走不出失敗的陰影，變得自閉起來，不思飲食，不愿見人，不肯融入集體，還有走極端的傾向。學校已經安排同學輪流照看她……

然然媽陷入了沉思。

女兒成績優異，獲得學校嘉獎，站在領獎臺上接受鮮花和掌聲的情景歷歷在目;走入象牙塔時，朝她揮動拳頭說要再創輝煌，成就夢想的誓言還在耳邊回響，怎么會陷入這種困境？

女兒小時候，她就向孩子灌輸要做人上人的思想。成績優秀，考上重點高中，讀名牌大學，將來找到一份好工作，過高品質的生活，成為人生贏家。

然然從幼兒園開始就好勝心和表現欲極強，是老師的寵兒、學生的楷模。她不想讓女兒輸在起跑線上，同時報了幾個興趣班，把女兒的課余時間排得滿滿的。然然十歲時考到拉丁舞十級、鋼琴十級，美術作品頻頻見諸報端。學校文藝會演的主持人、合唱團的領唱、舞蹈隊的領舞，非她莫屬。然然學習刻苦，對自己要求也很高，每次考試保持年級前三名。偶爾發揮失常，她無法釋懷，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懲罰自己，答錯的試題，重做50遍才罷休。從小學到高中，她都是班長，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

外人看來，然然是超人，沒有什么困難可以阻擋她前進的腳步，攀登每一座知識的高峰都勢如破竹。鄰居見到然然就豎起拇指夸贊。然然媽表面上什么都不說，心里美滋滋的。

但是，她有一次看見然然班里的小蘭同學，數學考了100分，還有一道加分題，共得了120分，然然卻只得了100分，因為加分題沒有做出來。然然回來大發脾氣，把昂貴的花瓶都摔碎了。從那以后，然然再也不和小蘭說一句話。

她覺得這很不正常，想和女兒談談，但然然一下插了門，不讓她進屋。她覺得孩子青春期，心理逆反，也正常，就沒有當回事。

還有一次，她看見然然把舅媽新送的連衣裙扔進了垃圾桶，問她怎么啦，然然就是不說，只是不停地哭。事后，她才知道，有同學說然然的裙子不如小玉的漂亮。

然然每次都要做人尖子，只能當第一，不能做第二。她卻一直以為這是女孩有志氣的表現。她一直想生個男孩，卻生了然然。她想通了：女孩也要有陽剛之氣。所以，對孩子，她從來不批評，覺得孩子怎么做都是對的。

她萬萬沒有想到，孩子變成玻璃人了，一碰就碎。

她放下一切趕往學校。看到女兒的瞬間，她心碎了。原本意氣風發的女兒變得容顏憔悴，眼底布滿血絲，目光呆滯，神情冷漠。

“媽，我太無能了。我好累，快撐不住了……”女兒的雙臂緊緊地摟著她的脖子，渾身顫抖，眼淚不停地落下來。

她哽咽著，輕輕撫摸女兒烏黑的長發。她現在才知道，自己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女兒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要再一次承擔起母親的責任，勇敢起來坦然面對挑戰。她相信自己，一定會幫助女兒重新成為一個堅強的人。

想到這里，她反倒會心一笑。

女兒看到媽媽表情的變化，竟忘了哭泣，向著空中明亮的太陽，露出了微笑。

點評：

小說揭示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現在我們在教育子女的過程中，出現的另一種偏向：強調個性發展，一味放縱。孩子從小在順利的條件下成長，經受不住挫折的磨礪，經不起一點的失敗，一旦有一點風吹雨打，就像一株小草倒地再也不能挺立。小說提出的“玻璃女”的概念，很新穎、很醒目，非常準確，擊中了一些人的要害。由此，這篇小說雖短，但內涵豐富。

小說有意不設結尾，一切讓讀者自己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