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桿

岑一羽

人各有所好。老廖這輩子最大的愛好就是武術，打小拜師習武，直到退休也沒將把式活扔下。

要說置辦物件，家里邊他弄得最多的就是各種武術器械，還專門留個小庫房存放。妻子常戲謔他：“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樣樣稀松。”

所有家伙什里面，老廖格外珍視一根丈二大桿子。底把粗如腕口，桿腰剛硬，桿梢輕韌，完全符合戚繼光的論述。桿子通體棕中透紅，表面仿佛上了一層瓷釉，泛著晶瑩明亮的光澤。這是他師父盤練多年的寶貝疙瘩，前幾年去世時傳給了關門弟子老廖。

平時其他器械家里人都可以動，唯獨這根大桿子誰也不許動。每次老廖晨練完扛著它回來，就用細綢布悉心擦拭，再放進小庫房。

將近四米的大桿在公園里特別顯眼，總有人湊近問老廖是干嗎用的。開始他還會解釋這是古代戰陣用的大槍，去掉了梢端的槍頭，作為方便訓練槍法的工具。有的人好奇心重表示想學，老廖只是笑著擺擺手，說自己也是瞎玩，怕誤人子弟。后來為了找清靜地兒，老廖干脆每天提著大桿騎車到城外河邊練。

“老廖，不是我說你啊，看看什么年代了，現在都是飛機導彈熱兵器，你評書演義聽多了吧，天天抱著個破木頭棍子，還當自個是岳武穆呢？人家想學你還不干，能掙學費還成壞事了？瞅你那副清高樣，你了不起哦！成天晃來晃去跟大俠似的……”妻子忍不住數落起老廖。

老廖推出自行車，握住立在旁邊的大桿：“唉，你不懂，這玩意兒光有好奇心不行，關鍵得有恒心。”

“呵，就你懂，就你有恒心！你那恒心能換錢花嗎？練來練去，啥用也沒有。”妻子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

“武事為備，總有派上用場的時候。錢是好東西，也不能什么都沖著錢呀。玩意兒嘛，就沖個喜歡。喜歡啥玩意兒就得專心玩，摻上別的東西不就得分心了。”

老廖說罷拎著大桿騎車上路。耳邊隨風飄來妻子的嗔怪：“就你歪理多！”

他哈哈一樂，沒有回頭，舉起大桿揮了揮。

來到沿河護堤路，楊柳依依，鳥語花香。老廖感覺自己仿佛是騎著瘦馬浪跡天涯的堂吉訶德。低頭瞄了瞄手中大桿，又好像瞬間頂盔貫甲單騎馳騁在長坂坡上。嘿！男人至死少年心。他不禁抿嘴偷笑。

突然遠處有人大喊：“有人掉水里啦！快來救命啊！”

老廖急忙循聲趕去。一問岸上的人，都不會游泳。老廖也是旱鴨子，急中生智讓大家拽著自己腰帶，他蹚在水里，雙手攥著大桿底把使勁伸長，叫落水者抓住桿梢，眾人合力終于將落水者拽上岸，脫離險境。

等妻子聽說被救者找到居委會，非要送老廖見義勇為的錦旗，才對大桿改了看法：“以前我有句話不對，這桿子不破，是能派上用場的好東西。不過呀，你練武除了健健身，真沒啥用。”

“身強體健才能在關鍵時刻幫助別人啊，武術之精神，不就在于自強與扶弱嗎？”

“哼，你呀，滿口歪理！”妻子一撇嘴，白了他一眼。

到了盛夏，不知怎的雨水極多。小城河水暴漲，堤路常有志愿者巡視。

這天傍晚，老廖趁著雨歇，騎車提桿來到河邊涼亭，打算補缺晨練。沒想不多時，又是大雨如注，只好待在亭子里避雨。

堤路上幾道手電筒的光柱由遠及近在雨幕中閃爍，老廖心嘆巡堤志愿者們可真是不容易！

“不好！這有潰漏！”有志愿者叫道。

“呀，老陳小心，快抓住！”

老廖一激靈，套上雨披抓起大桿就沖了過去。到近一看，有位志愿者因為地滑摔下堤，好在被旁人及時拉住，只是腿重重磕在豁口邊，傷口很深，鮮血直流。

他借光端詳傷者，發現正是當年同門師哥。因為師父把大桿傳給了自己，陳師哥對他滿腹怨尤。

老陳叫別管他傷勢，快聯系上級處置險情。說話間轉頭瞥見手執大桿的老廖，立時愣了一下。

老廖對他點點頭：“陳哥，你傷得太重，得趕緊就醫。”

“沒有擔架咋辦？靠扶著背著可就耽誤了。”旁邊志愿者插話。

老廖快把嘴唇咬出了血，雙手緊緊攥著大桿，忽然猛地舉起，將桿子正中對準抬起的膝蓋狠狠一撅，咔嚓一聲脆響，大桿斷成兩截。

“老廖，你！你……”陳師哥睜大眼睛，話哽在喉。

“啥也不用說。師父講過，東西再寶貝，比不過人金貴。”老廖帶著旁邊志愿者迅速用雨衣和兩截斷桿做成了簡易擔架。

出院后的老陳和老廖重新成了好兄弟。送走串門的老陳，老廖嘆息：“媳婦，好桿子沒啦，就剩我這無用飯桶了。”

“別胡說，你在咱家最有用。那天晚上你又跑去幫忙堵河堤，我都擔心你累著。”妻子挽住老廖的胳膊，眼圈有些泛紅。

“小意思！練武之人，身強體健嘛！”老廖笑得像陽光一樣燦爛。

金秋時節，老廖也成了巡河志愿者。

點評：

小說結構緊湊，圍繞一根大木桿，展開了全部故事，同時，突出了人物形象，在曲折的故事中，人物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