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方的艷陽里看雪

水木青青

很多年沒看到雪了，即便有雪，也只是那種極細極細的雪花，落到地上，不一會就變成水。年初四的晚上，聽陸虎的那首《雪落下的聲音》：輕輕，落在我掌心，靜靜，在掌中結冰。一下子動心了，這個時候能去看一場雪，多好啊，窗外已經好久沒聽到雪落下的聲音。

似乎是為了印證我的想法，蜘蛛網發了一個去石梁鎮看雪的組團廣告，隨后就是一組圖片：山上一片雪白，樹枝、屋頂全是晶瑩的雪，有人在雪地里打著滾。玩雪的畫面讓我欣喜不已。馬上發微信報名，回復說報名已滿。以為這下沒撤了，誰知晚上十一點半，收到微信說：“有兩個位置空出來，問要不要去。”當然去啊。沒一點點猶豫就回復他們，報好名，交了錢。出發的時間定在第二天早上六點四十分。

五點半就起床，拉開窗簾，窗外沒有一點星光。冬天的清晨，天亮得晚，一切都在睡夢中。洗漱后，準備好出門的東西，然后和W一起，一人一包，走在小鎮長長的街道中。倆人從沒這么早一起出門，相互看了一下，不禁笑了。

車是那種豪華型的大巴，一車50個座位。一車人在搖搖晃晃中前行，車上的人除了W，全不認識。天氣陰冷，大家穿著厚厚的棉服，霧氣很快遮住了窗玻璃，外面的風景全被罩在一片迷霧中，忍不住擦了又擦。高樓、街道、鄉村、河流、山脈、田園在車窗外掠過。江南的冬天，綠意退去，一片清寥。

很喜歡這種隨性的行走，自由組團沒有任何束縛，任自個兒玩著，到點后集合一起回家。只是想不到，會有那么多人去看雪，實際上人們對雪的向往，一直存著美好的意念。在江南，下雪的時候不多，看到雪花輕輕飄落時，很多人會雀躍，雪會讓人想到很多浪漫的畫面。比如：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比如：小火爐，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比如：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雪的世界住著一個成人的童話，雪的素白是人們對冬天的抒情。一場雪，讓我們回到年少時光。坐在我后座的一對父子，一路上，特別開心，孩子時不時天真地問他爸爸：石梁的雪可不可以堆雪人啊？爸爸，我們一起堆一個很大很大的雪人，可好？爸爸一臉寵愛，并不時回他：好啊好啊。一回頭，我看到那小孩滿眼的星星。

車子在盤山公路上拐來拐去，窗外的風景，像一幅幅油畫，一幀一幀翻過。山上草木眾多，車子快速而過，看不清樹的真實情況，但樹枝在風中微微晃動的樣子，特別有趣。臨近石梁鎮時，不知誰喊了一聲：快看，山上有雪。一車人都望向窗口，我是靠窗坐的，當一片銀裝素裹的雪景突然出現時，給我有幾秒鐘的驚艷。這個粉妝玉砌般的世界，就是吸引我今天來石梁的目的，車子稍一拐彎，那一片雪景又沒了。不一會，又出現我們的面前，這雪似乎在跟我們捉迷藏一樣，時不時引誘著我們。好在時間不長，就到石梁鎮了。領隊交代了一些必須注意的事項，我們就各自散去，尋找自己心中的雪中景。

我和W自由散漫地走著，石梁鎮是打造中的“唐詩小鎮”，墻壁上全是關于唐詩之路的標語。小街不長，兩旁的屋頂全是雪，房前屋后的菜地上，一片瑩瑩的白，踩著有些泥濘的土路，往村外的山坡走去。稻田、溝渠全是面團一樣的白，田埂上的那幾根纖細的枝葉，也沾著薄薄的雪。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雪了，雪落深山的美景，讓人驚心動魄。大雪過后的山村，一片靜寂，雪光和陽光交織在一起，半清幽半明媚。很多事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去打量，看雪賞雪也一樣，當你不急不躁來看它時，就會體會到常人無法體會到的那份變化。此時的鄉野，一片安靜，人事隱去了，世界一片雪白，那雪就像一個轉世的靈童，落在荒野、落在村莊、落在樹梢、落在小橋。白是雪的一切元素，走在雪地里，有細微聲音滲進來，幽微的白光中，天地間一片輕盈，這個時刻是最美好的，可以什么也不想，只有雪的聲音豐盈地膨脹著。我不時用手抓起一把雪，把它放在掌心，感受雪在手心中慢慢化去的那份簌簌。不遠處，一個穿紅色棉服的媽媽帶著她的兩個兒子，在堆雪人。孩子的小臉紅彤彤的，他們把地上的雪一點一點地集在一起，堆了一個可愛的雪娃娃，紅色的花瓣貼在雪人的兩頰，翠綠的葉子當作衣服的扣子。這不是我們兒時玩耍的趣事嘛，霎時，童心泛濫，忘了我們素不相識，開心地和他們一起玩起了堆雪人。

午后，陽光暖和起來，聽說華頂山上的積雪更深，我們從鄉野轉向山上。賞雪的人一撥一撥往山上趕，車子一輛一輛從身邊閃過，仿佛是對雪的朝圣，所有的人都虔誠地趕來。在一個朝北的山坡上，一些枝條清冷的松樹上掛滿了白色的花朵，我想不出這是什么花，等我靠近時，才發現這不是開出來的花，是樹上因冰雪凝結而成的冰花。從沒看過這樣的奇異美景，那些冰花輕薄晶瑩，在樹枝間垂掛下來，一朵一朵，冰清玉潔的樣子，簡直太神奇了。從沒見過滿樹的冰花，這掛滿枝頭的樣子，讓人感嘆。據說冰花，實際上叫霧凇，是低溫時空氣中的水汽直接凝華，或過冷霧滴直接凍結在物體上的乳白色冰晶沉積物。想不到大自然賦于人類如此精美的禮物，這獨具豐韻的奇觀，似人間仙境。

越往上走，山上的積雪越厚，兩邊的山體全是瑩瑩白雪。霧凇也濃稠起來，松針上的雪晶，長長的，有些雪把枝條壓得快觸到地面，山體中隱隱有雪水流動，叮叮咚咚的聲音很悅耳。前面有小孩手里捧著雪，不停地打著雪仗，歡快的笑聲和跑動的腳步聲驚得樹上的積雪四處飛濺。后來，我們錯開人群，找到一個清寂的山坡，沒幾個游人，雪覆蓋了山體，厚厚的白雪，唯有幾行深淺不一的腳印。從山上找了一根樹枝，一手拄著，一步一步地往高處爬。快到山頂時，突然聽到轟隆一聲，嚇我們一跳，原來是樹枝上的雪塌下來，碎雪稀里嘩啦地往下掉。過后，又是一片素清安靜。

雪后的山坡清冷冷的，大地一片寂然，我們坐在雪地里，看看雪，看看樹，看看天空，看看遠處的村莊。雪覆蓋了嶙峋的表皮，也消去了熱鬧和喧囂，白茫茫一片，讓天地還原成一個潔白的世界。此刻，我們都沒說話，陽光照在雪地上，心里卻是雪一樣的曠遠。跑那么遠的地方看雪，是因為心里有著少年對雪的美好，更有著對歲月的一份懷想，從少年到中年，從中年到老年，歲月悠忽，只能在依稀中找一些雪泥鴻爪。突然想起一首歌：你在南方的艷陽里，大雪紛飛，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雖然此刻沒有下雪，但是，想著我們坐在南方溫暖的陽光下一起看雪，心中有著澄清的悅然，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選自《今日臨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