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本是王勃《滕王閣序》中描寫滕王閣盛美之景象的語句,它化用了庾信《馬射賦》中“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這句我走過中國的多處山水,我以為我熱愛旅行,可是但凡我仔細回憶,不過是些模糊的浮光掠影與嘈雜無章的嬉笑打罵。
直至一日,我匆匆忙忙地跟隨著我幾個好友來到這寧靜的云南,它剝奪我隨口便能說出對景色贊美話語的能力,腦海中只是蹦出了這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住在大理環海公路旁,我們便萌發了一個奇妙大膽的想法——從雙廊邊上的紅山廟繞著環海公路游遍洱海的山河湖海、人間草木,游那海舌公園,領略萬人向往的挖色水路的民俗風采。大家興致勃發,紛紛收拾背包,打算從早上一直游玩到夜晚。我們想象在那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尋那紅嘴鷗與海邊礁石,想在那陽光下看清傳說中躺在水中的樹。從詩中的意境掙脫出來,我們回到現實,卻發現窗外竟私自下起了雨。
雨在村莊上空紊亂地傾斜著,它像一個笨拙的小孩撥弄著一種失靈的樂器,而這沉悶怪異的雨澆滅了我們集體出游的夢想。一心想要拍出好照片的女士們否定了雨景的構圖元素,而男士們則更情愿在民宿中休整片刻。但我和另外一位少年看著民宿里波希米亞風格的裝修,腦中依舊惦記著那個奇妙大膽的想法,墻壁之外想必有更多不循章法的風格所在吧。此刻我腦中有了更瘋狂的想法,如果不能集體出游,那便獨自“出走”吧。
我們稍作商量,約上了一位同樣極其愛好探索的叔叔,租車前往喜洲古鎮。路上透過車窗去看,無論晴雨,那終究是我們向往的充滿奇妙之景的云南,讓人捉摸不透,不管不顧地下著雨。
車輪在潮濕的道路上飛馳,司機先生是這里的本地人,他對我們因為下雨而放棄出游的想法十分費解。我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聲,我們這群人果真不適合當走天涯的俠客。習慣了完美主義的人們將計劃做得天衣無縫,我們重視糾正計劃,求得天時地利人和之時再出游,但很少為“游玩”這一活動犧牲自己的完美主義。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好像可以為了一切被稱為重要的事情而克服困難,面對無法改變的現狀咬緊牙關去完成,我們有時美其名曰“英雄主義”。若有的人為了游玩這件事去耗費面對生活的勇氣,他們會被人們稱為“自找苦吃”“不懂變通”。
但世間那么多奇妙景致都不是在人們精心準備之下出現的,它們往往出其不意,只留給那些執意前往的人看。于是那些奇妙的景觀因為很少有人遇到,被稱為“奇跡”。同樣,越來越多的人用“千篇一律”來形容所見之景。
里爾克曾經給年輕的詩人寫信告誡:“以深深的謙虛與耐性去期待一個豁然開朗的時刻,這才是藝術的生活,無論是理解還是創造,都一樣?!弊匀恢彻逃?,本無美丑之分。而人類固化的思維總是讓其失望而歸。我們怯懦膽小、斤斤計較,而能以謙虛和耐性去期待自然之妙趣時刻的人,我們稱之為“冒險家”。殊不知這才是人類真正走出“村落”、踏過人與自然分界的第一步。
飄逸的思緒牽引著我邁向一個高臺,一座躍下去便是洱海、環繞著山石的高臺。這樣遠望,我便與天面對面地欣賞,它望向我少年的面龐,我望向它。它是金光閃閃的,云疏密有致地排列著,背后的霞光不慌不忙地穿過云洞,打通了傳往人間的通道。它又如同一面華麗的刺繡,用天然的光與影繡出了平鋪著的繁雜花紋。自然的力量是無窮的,此話不假。它無須耗費心力便可創造出人們可以驚嘆一輩子的美景。天上的神仙一揮手,便向人間灑下良辰美景。我知道關于神仙的傳說都是古人無法探尋關于宇宙與萬物的真理創造出來的,但在美妙的此刻,在這兒,真理好像也沒有那么重要。
雨中的海舌公園蘊含著一種寧靜的勃勃生機。我們一行三人走在水坑遍布的小泥路上,綠柳蒙上了雨霧,變得慵懶。柳隨風動,在茂盛的樹林中,風聲卻微不可聞,我們像是走進了影影綽綽的迷宮。海西與海東風景各異,海西的水中生長著樹木叢林,濕地眾多。湖上茂密的草海怕是藏匿住了無數少女的心思,她們與情郎約定乘上小船穿梭其中,求得一份同舟共渡的佳緣。納西族女孩不屑藏匿自己的愛意,在她們年少的目光中早已有了某種對世事的了然??菽眷o靜地臥在水中,它們是不是已經在這兒定格了數千年,讓生命的最后一刻顯得優雅而莊嚴。但此刻的它們看起來依舊充滿平靜的智慧,或許它們也同樣期盼著遠方的海鳥,海鳥會帶來種子,種子能孕育出新的生命。
些許穿越云層的陽光在雨中慢慢地灑下,灑向那墨藍黑沉得像斜谷一樣的夜。“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他披蓑衣踏草鞋,走進我的眼中。內心突然激起的澎湃涌遍全身,我望著眼前空無一人、只有蒿草遍布的道路,潛眠在內心最深處的感知霎時頓悟。人類的喜樂怠惰,若不趨自然,則不再自然。
云南的天氣反復無常,此時的雨讓天氣陰冷起來,坐在暖和的車內,困意也突然襲來。我們的汽車在鎮子上的小路上隨意穿梭,人們不慌不忙地避讓著車子,與其說他們是對汽車習以為常,不如說是他們對外界變化自有一種淡然與包容。我帶著一身清新久違的泥土氣息,望著那散植于民居墻下的粉紅色鈴狀小花,一下子竟無法回過神來。剎那間,我便聽到了風聲、雨聲、落葉聲、山川聲、水流聲,似乎是所有的聲音被天衣無縫地裁剪在一起,慢慢的,它們變成了一種聲音。我扭過頭去,問那些窩在房子里一下午的人:“你們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他們不解地望著我,木愣地搖著頭。那是一種輕微得幾乎要被忽略掉的聲音,但卻是排山倒海的、勢不可擋的萬物生長的聲音。它好像還在說:“你是這世界上又一個能聽到我們氣息的人。”
作者簡介:
麥子珩,女,華南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