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的茶山

一陣陣爆竹聲從遠處傳來，傳到老劉家已經有百年歷史的茶山上。屋里的電視機里也響起了春節聯歡晚會開幕的歡騰聲，這春晚一年比一年辦得熱鬧，一年比一年有創意。在這座偌大的百年茶山和這所建了30多年的老房子里，除了電視機和遠處的鞭炮聲，幾乎再也聽不到其他什么能夠代表節日氣氛的聲音。電視機里的那些歡歌笑語和遠處的那些爆竹聲，讓這座茶山下的院子顯得格外孤單。

廚房里，年過花甲的老劉坐在灶膛前，往灶膛里填著從茶山上撿來的枯枝敗葉。燃燒的火光在老劉滄桑的臉上跳躍，老劉的臉被烤得通紅。這張歷經滄桑的臉皺紋更多了，兩鬢的白發又增加了不少，整個人似乎更加蒼老了。老劉一輩子在這座茶山上不曾離開，自打出生就跟著他的父親在茶山上忙上忙下，不是除草，就是施肥，清明前要趕著摘第一批茶葉，在雨季來之前要趕著摘雨前茶。生在茶山，長在茶山，跟著種植茶葉的父親變成了茶農。老劉也沒有多想什么，自打記事起，他就已經默認自己這輩子是和茶葉打交道的人了。就這樣，小學都沒畢業，他就回家守著這座茶山了。十多年前，老父親去世了，就埋在茶山旁的那片地里。老父親生前是茶人，死后也要守護這片經營了一輩子的茶園。老劉自父親去世后，義無反顧地接下了種植茶葉的祖業。他也心里想著，兩個兒子，肯定要留一個兒子，把祖業傳承下去。

老伴兒忙著制作自己拿手的好菜——茶葉炒臘肉。茶葉是老伴兒在每年的茶里邊挑出最好的，用家里傳下來的老陶瓷罐保存起來，到了過年這幾天才肯啟封，一部分給老李和孩子們泡茶喝，一部分做菜用。臘肉是老伴兒每年冬天來臨前去集市上買來十幾斤最好的五花肉，用茶樹枝伴著茶葉末精心熏制，所以老伴兒做的臘肉的味道與集市上賣的臘肉截然不同，里邊帶著茶葉淡淡的香氣，帶著老劉家茶山的味道。老伴兒這幾年已經老花眼了，看東西總是不太清，但她切臘肉卻依舊那么仔細，薄厚剛剛好，不多也不少，沒有因為眼睛老花而退步，反倒越來越精細，且年年如此。每次過年，大年三十晚上，老劉總要和兩個兒子坐在一起，吃著老伴兒精心制作的下酒菜，開心地喝上幾兩紹興老黃酒，把自己艱辛的過去和未來的暢想，特別是茶山的故事，給兩個兒子講了一遍又一遍。兩個兒子也似醉非醉地附和老劉，但卻始終把話題往茶山之外引。

大兒子每年會帶著媳婦和兩個孩子回來，回來時大包小包地買很多東西，把車后備箱塞滿了，后座也塞了不少。有給老劉買的雪茄煙、紹興黃酒，還有貴州的醬香酒，也有給老伴兒買的新衣服，還有琳瑯滿目的吃的、喝的一大堆。大兒子的一對龍鳳胎回來后，在屋里屋外圍著老劉和他老伴兒，爺爺奶奶喊個不停，纏著老劉老兩口帶他們玩，把老兩口高興得合不攏嘴，怎么看孩子都覺得親熱可愛。每到初一的這天就早早起來，給孩子發個大大的紅包，一大家人其樂融融，歡聲笑語溫暖著整個小院，整座茶山上的茶樹也似乎充滿了過年的氛圍。小兒子有幾年沒回來過年了，研究生畢業后進了一家省級醫藥研究院，潛心搞醫藥方面的研究。還有一個小女兒，今年剛大學畢業，考上了省城的一家事業單位。三個兒女，各有各的事業。老兩口這幾年在茶山這一帶也算是有成就的，村里村外的人見了都不禁豎起大拇指為老劉點贊。老劉在侍弄茶園之余，趕集的次數好像也多了起來，走起路來腰桿好像也挺直了許多。

這幾年，兩個兒子都出去了，一個學業有成，一個在外闖蕩，忙得沒時間回來幫他老兩口經營這茶山。兩個兒子一年也就回來幾次，在家待不了幾天又匆匆忙忙地走了。今年一直盼著大兒子一家早點回來過年，可是到了臘月二十六，兒媳婦和孫子孫女發視頻給爺爺奶奶提前拜年，順便告訴老劉和老伴兒，過年不回來了。

這個除夕夜，這個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就剩下老劉和他老伴兒。院子的老黃狗一如既往地陪著他們老兩口，在寂靜的夜里，偶爾汪汪汪地叫上幾聲，在院子里來回走幾圈，便百無聊賴地回到自己的窩里閉目養神去了。這陪伴了老劉一輩子的茶山，在夜幕降臨后，顯得幽暗寂靜，悄無聲息。除夕夜，剛下過雪的天空沒有月光，更沒有星星，漆黑的夜晚，雖然看不見茶山，也看不見茶樹，但老劉和老伴兒知道，還有這茶樹、這茶山在陪伴他們老兩口過這個顯得有些孤獨的年。

老劉坐在灶膛前，若有所思地、不緊不慢地往灶膛里填著樹枝。想起這些年自己經營茶山受過的苦和遭過的罪，眼看自己要退居二線了，卻沒人來接班，不免有些傷感。自己出生在這座茶山下的這個院子里。那個時候還沒有這座磚瓦房，還是簡易的木頭搭建的到處漏風漏雨的房子。現在住的這座磚瓦房，是老劉結婚前，父親幾乎傾盡家底建起來的，并且在這里高高興興地給當年還年輕的他們舉辦了在當地農村算是比較體面的婚禮。一晃30多年過去了，房子還在，父親早已長眠在茶山上。老劉繼承父業，繼續經營這座茶山。這幾年，市場經濟快速發展，茶葉種植的科技化程度不斷提高，老劉也買了些電動除草機、采茶機等，但總是用不習慣。

老伴兒已經做好了一桌豐盛的年夜飯。老劉看看一桌飯菜，依舊是一大家人的量，可是，飯桌旁就剩下老劉和老伴兒兩個人了。老伴兒拿起去年大兒子回來帶的那瓶紹興黃酒，給老劉倒滿了一杯。老劉像往年一樣把酒杯端在手上。可是，今年的這個除夕夜，少了兩個兒子和女兒的敬酒詞，少了孫子孫女的嬉鬧聲，老伴兒在灶臺旁忙來忙去的鍋碗瓢盆的聲音也似乎少了很多。

沒有等到兒子和女兒歸鄉的腳步，老劉卻等到幾個熟悉的人。

村支書帶領著鄉里工作隊的人來了。兩年前工作隊在村上搞扶貧工作的時候，老劉和他們打過交道，雖然有過要將茶山流轉、開發成鄉村旅游景點的想法，但總是無法在心上邁過那個坎。

村支書和工作隊的人這次來，總歸還是圍繞這事，況且周邊有些項目已經開始動了，不免有些風聲。老劉熱情地將數人招待進屋，將茶、煙、酒備上，正待問關于茶山流轉的事情，村干部示意老劉先等一下，將上面最新的政策給老劉講解一下。

原來前些年村里與老劉談茶山的事情，都是圍繞土地流轉，難免讓老劉心里起疙瘩。現在不一樣了，政策由原來的扶貧攻堅變成了鄉村振興，經營主體還是農戶，只是將所有的鄉村資源變成了統一規劃，由鄉里組織統一管理，土地性質沒有變，工作人員以公司化的方式進行管理，農戶只需要負責技術上的指導。無論是經營茶山，還是路邊上的商店，都繼續保持現在的經營狀態，繼續保持山上原有的風貌。

作為鄉村旅游項目建設的重點，老劉的茶山自然成為鄉工作隊的重點，鄉里這才在除夕夜里抽調幾個人到老劉家里。一是幫助老劉舒展一下心情，幫助老劉解決幾年來都沒有能夠和兒子過個好年的問題;二則是幫助老劉解決心里的疙瘩，向老劉講解鄉村振興的政策，讓老劉了解到新的茶山經營方式。

熱熱鬧鬧地討論完，老劉心里依然存在一點顧慮，最后對村支書和工作隊說要考慮一下，明天一早給具體答復。

工作隊的人連夜趕回去了，老劉的心依然沉甸甸的。周邊無論是茶山還是鄉村旅游，老劉不是沒有去過，也將人家紅紅火火的經營現狀看在了眼里，最終他放下了那一縷執念，進入了夢鄉。

天還沒有亮，老劉就站在了茶山頂上，這里不僅能俯瞰整個茶山，還能看到美麗的日出。太陽升起來了，老劉也想通了。借著鄉村振興的東風，再轟轟烈烈干上個十年，他也沒有問題。

作者簡介：

秦利文，浙江省麗水市蓮都區南明山街道辦事處，群眾文化館工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