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通名為《喪女之痛札》的手札,感情沉郁,冷逸清寒,可視為20世紀50年代精品手札之一。周作人沒有絮絮叨叨地安慰,他從哲學的高度談論生死,“唯人生本多苦辛,生存者非忍受不可,在撒手去者亦未始非幸福耳”,依然知命論人。這通手札寫在普通的箋紙上,寫字的節奏比平時要快,看得出來,龍榆生喪女,他也悲傷,行筆急促,情感熾熱。這通手札讀了數過,比之周作人其他的文章,更讓人馳思冥想,心境很難平復。熟悉的字跡,簡凈、平實,用筆含蓄,不做驚人之舉。結字如常,法度謹嚴,敘述清楚。他用這樣的筆墨,寫了千萬字的文章,依然是這副筆墨,留給我們千余通手札。有時與《喪女之痛札》面對,感受墨韻,心馳神往。一定是“光緒至道光”年間的墨,層次清晰,色澤古雅,如素衣君子般安寧。也許,這不是“光緒至道光”年間的墨,但一定是周作人理解的“光緒至道光”年間的墨,穿透了幾百年時光的墨,在周作人的心間沉淀成文章和教養。
周作人喜歡寫字,很少談字。涉及書法和書法家的文章,有《書法精言》《關于傅青主》等。前者觸及書法也是泛泛而談,目的不是談書法,而是言及禁書和“文字獄”。后者談傅青主其人,避其書法,卻說了這樣一段話:“文章思想亦正如此,但其辣處實實在在有他的一生涯做底子,所以與后世只是口頭會說惡辣話的人不同,此一層極重要,蓋相似的辣中亦自有奴辣和胡辣存在也。”同樣的道理,他寫手札的文章,重點在于手札涉及的文史,點點滴滴,努力發現新信息、新問題。在《王湘客書牘》一文中,他說了看手札的收獲:“《薄游書牘》的好處,我覺得與從前讀陶路甫《拜環堂集》的尺牘相同,是在告訴我們明末官兵寇虜這四種的事情。照這些文章看來,寇與虜的發展差不多全由于官與兵的腐敗。”
不具體談書法,依然是書法的內行。他一生的文化行為,用學問、文章、書法鏈接,合轍押韻,看著,特別舒服。
【責任編輯】洪 流
作者簡介:
張瑞田,1963年生,作家、藝術評論家、書法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新聞出版傳媒委員會委員。出版散文隨筆集《百札館三記》《百札館閑記》《文人墨色——近現代文人書法》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