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灣村，在海子墓前

洮水清清

在每年的3月26日，我們總會想起一位詩人，一位年輕的、在山海關臥軌自殺的詩人。我們不由自主地懷念一位詩人，不是為了炫耀自己喜歡詩歌。33年以來，我們之所以不斷地懷念這位詩人，是為了對文學的依依不舍的情愫。

2018年3月21日，我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這個“旅行”是有目的的，我要去祭奠詩人海子。這是我早早許下的一個愿：我要在海子逝世30周年時親自到他的墓前去祭奠他。記得在2009年，我在武漢大學訪學，當時有一位年輕教師叫榮光啟，他是安徽安慶人，是研究詩歌的。他在上課的時候講到了海子，講到了在每年的3月底，全國有很多人去安徽省安慶市懷寧縣祭奠海子，他們默默地去、默默地離開。聽了這件事，對我心靈觸動很大。比起那些親自去祭奠海子的人們，我感到非常慚愧。我本人非常喜歡海子的詩歌，平時反復誦讀他的詩歌有：《祖國（或以夢為馬）》《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春天，十個海子》《在昌平的孤獨》《九月》《日記》《亞洲銅》《熟了麥子》《北斗七星 七座村莊》等。除了誦讀海子的詩歌外，在寫作基礎、大學語文兩門課中經常講授到海子的詩歌。從某種程度上講，海子在我的教學內容中，占了一定的比重，在我的精神世界中也有很重要的分量，也可以這樣說，在我的薪水中，有海子的貢獻。

2018年3月21日，我一個人乘飛機到合肥，在合肥住了一晚，第二天坐大巴來到懷寧縣城。海子老家在懷寧縣高河鎮查灣村，距離縣城只有十幾公里，可乘公交車前往。我選擇了打的，因為獨自一人，還要買一些祭品，打的是最好的選擇。人生路不熟，找花市費了好大的勁。在花市，我買了一盆綠植，又買了一束鮮花。出租車司機將我放在海子故居的大路邊就離開了。這里就是查灣村，海子故居離馬路不到一千米。村子非常寧靜，油菜花盛開，池塘水泛著清波。這里具有江南水鄉恬靜、優美的模樣。村子環境非常整潔、優美。村子里很少有人走動，也許是早晨的緣故吧！

我來到海子故居門口，門并不大，門上貼著對聯。門關著，透過玻璃門，我看到里面也是小小的，大約有五六十平方米，書架上陳列著不多的書籍。

海子故居沒能進入，我沿著村子馬路往前走，家家戶戶院落整潔，有的院子里的花兒已經綻放。在村子中間，看到了“查灣小學”。這天是周末，校園里靜悄悄的，這就是海子上小學的地方。在海子上小學的時候，這所小學的老師們根本不會知道，那個叫査海生的農民家的孩子會成為一位著名詩人，成為一名大眾由衷喜歡的、經久不衰的詩人。在中國當代詩人中，有很多詩人是文學界很熱門、值得反復研究的詩人，但海子不一樣，他不僅在文學界很熱門，而且在大眾中也很熱門，深受關注的詩人。他只活了25歲，以我現在的年齡來看他，他還是一個孩子，一個正在讀碩士研究生的孩子。

海子被稱為詩人，人們以詩人的方式懷念他、閱讀他，完全是他的詩歌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海子的詩歌有短詩，也有長詩，大眾耳熟能詳的大多是他的短詩，他的長詩沒有多少人讀懂。海子之所以成為海子，是他獨特的詩歌創作造就的。海子的詩歌沒有矯情、沒有無病呻吟、沒有廢話，更多的是真實情感的流露與宣泄。在1980年代，在中國改革開放、市場經濟到來的時候，我們在追求物質利益的同時，精神追求也是擺在我們面前一道不得不跨越的門檻。很多人，在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忽略了精神的追求。而海子，則是孜孜追求精神世界的一個獨行者，是一個在精神之路探索的先行者。在《夜色》這首詩中，他吟唱道：“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難：流浪、愛情、生存/我有三種幸福：詩歌、王位、太陽。”他的幸福，就是要做“詩歌王國里的國王”。海子不斷地寫“遠方”，他在對遠方的不斷探求中尋找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他是一位尋找生命意義的詩人。海子也在不斷寫他的“孤獨”，在昌平的孤獨、只身打馬過草原的孤獨、在德令哈、祁連山的孤獨……那時，他在遠方，“自由而貧窮”。這個像瘋子一樣的詩人，用他的詩歌，詮釋著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對精神的向往。

離開查灣小學晚往回走，突然看到了一個大廣場，廣場中央有海子的雕像，是用漢白玉雕成的。海子面帶天真的笑容，眺望著養育他的故鄉以及他無數次寫到的遠方。在被烏云籠罩的天空下，海子的笑容像太陽一樣燦爛。這燦爛的笑容，是他燃燒了自己，帶給世人的光亮，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時的溫情脈脈。正如他自己所寫的“太陽是我的名字/太陽是我的一生”“萬人都要將火熄滅? 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此火為大? 開化落英于神圣的祖國/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他高高舉起象征光明的火，照亮茫茫黑夜。他不僅借“此火”度過了他人生中的茫茫黑夜，也試圖用這火照亮整個人類。海子懷揣這樣的野心，也可以說是理想，在他的詩歌王國里創造著屬于他自己的詩行。

海子雕像后面，是海子紀念館，門也是鎖著的。看來我來得太早，不能參觀里面了。向路邊的人打聽了一下，海子的墓在離這里不遠的高處。從海子紀念館到海子墓，需要穿過一大片稻田，然后爬上坡，坡上的高地，有很多村舍。海子從小生活的地方就在那個坡上，坡下所謂的“故居”，其實是人們后來建造的，是為了便于參觀的需要吧？

3月的安徽，春天雖然早早來臨，但畢竟是春天。稻田地里還是荒蕪的，去年收割稻田后的稻茬歪歪斜斜地站立在泥土中。我獨自一人走在布滿稻茬的田間土路，路面泥濘不平，有大大小小的水坑，需要謹慎走路，要不然會滑到的。在稻田的上空，群鳥鳴叫著、亂飛著。走在這樣的田間小路，仿佛置身梵高的“烏鴉群飛的麥田”之中，有一種荒涼、孤獨的情緒縈繞在心間。

在寂寥的午后，我來到山岡上的村子，這里的房舍緊密相連，房屋建造得比較亂。時不時有拴著的狗叫幾聲。村子里也是靜悄悄的。有一位中年婦女在自家門前坐著挑揀蔬菜，我向她打聽海子的墓地，她用司空見慣的語氣說，你是來祭奠海子的吧？我說，是的。她便給我指了墓地的方向。穿過曲曲折折的村子小路，我終于來到海子的墓地，準確地說，應該是海子的墓園。墓園占地大約四五畝，海子的墓在中間。墓前是一片大花園，種著各種花草。墓后周圍用紅墻拱衛著，在黑色的大理石上雕刻著西川、駱一禾、洪子誠、謝冕等人對海子詩歌的評語。

海子的墓很簡單，由水泥澆筑成圈，用磚圍著，墓頂用青瓦覆蓋，上面長滿枯草。墓前的兩棵柏樹綠油油地生長著。我將鮮花、綠植獻放在他的墓前。我看到，他的墓前擺放著一瓶酒，早已有人祭奠過他了。我在心里暗暗責備自己，怎么沒想到買酒呢？在高高的山岡、寂靜的墓前，我向這位追求“詩歌、王位、太陽”的王子深深鞠躬，這位“物質的短暫情人”和“遠方的兒子”， 他決絕地燃燒了自己，用黑色的閃電照亮塵世，他自己卻天馬踢踏，絕塵而去。

我默默地祝愿他：“在天堂獲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