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探日記（組詩）

馬行

行進啊，羅布泊！

行進啊，一個羅布泊，一支勘探隊

行進啊，影子移動著，幻覺移動著，一片鹽沼

跟在另一片鹽沼身后

太多的死，太多的生

白茫茫的

極似一座座城池，又似大片樓宇

走近了，只是大片的雅丹土堆在風化

行進啊，把史書上的樓蘭，把神秘的白龍堆

統統丟在路上

行進啊，把勘探卡車廢棄的輪胎

把我的破帳篷

把大地的疲憊也丟下

行進啊，管他宇宙星球之間

還能有多少羅布泊？

行進啊，我的手腕之上，魔鬼指北針

在輕輕抖動

我來到木壘北邊的戈壁灘上

哈密向北，到巴里坤

再從巴里坤向西

木壘小城就在那兒

小城外面有山，山里有駱駝

向北，木壘河邊

梭梭木很好看

有無名野花，從哈薩克村莊

一直開到臨近的烏孜別克村莊

再向北，穿過沙漠

是無邊的戈壁灘，眾戈壁石

或大或小或站或坐

現在，我已來到眾戈壁石中間，我感到

特別寧靜

勘探卡車夜半過陜北

夜半時分，勘探路上

我們在陜北的行進是偶然，還是一種必然？

狗還在呼喊，秋蟲還在私語

群山還在拐彎

分不清，山坡上零零散散的光亮

哪兒是星辰，哪兒是人家

我們的勘探卡車減速，再減速

汛期的窟野河水卻越發洶涌起來

而半個月亮，不時躲進云中，就像撲棱棱奪路逃跑的

那一只山雞

傍晚的塔里木

風停下來了

最后一輛勘探卡車也回來了

機械師托雷斯，一個瘦高的加拿大人

在簡易籃球架下練習投籃

唉，十年已逝，又一個十年也將逝去

我們又找到了什么？

是的，我們依然在勘探

而塔里木，卻把寶藏與密碼統統藏起

夜深了，半個月亮

在對面的野營房頂上，現出了流浪貓一樣的白色脊背

那年啊，我從一對老夫妻門前走過

那年啊，假山湖水在南

葡萄架在北

那年啊，城市和鄉村外面的勘探基地

有越野卡車

有學校，有小孩子

還有汽油桶，在南墻下

銹跡斑斑

那年啊，我不時

從一對老夫妻半掩的門前走過

偶爾，會瞅見一鍋剛剛蒸好的

白饅頭

那年啊，俗世真好，光陰像白饅頭一樣

冒著熱氣

淺淺的河邊，盛開著

牽牛花兒

在烏爾禾的戈壁灘上

在烏爾禾的戈壁灘上

在一塊又一塊戈壁石前

我猶豫不決

我想帶走每一塊與我相遇的戈壁石

卻又無法帶走太多

撿起，將是長久陪伴

而放下，將會是永不再相逢

有時我都分不清，是我選擇戈壁石

還是戈壁石選擇我

此時這塊戈壁石

是金絲玉，褐黃色，嬌小又可愛

我把它再三端詳之后

卻覺得它不夠溫潤，可真放下

又有些不舍

其實啊，這烏爾禾的戈壁灘

事關我遙遠的前世：我現在放下或撿起的

其實都不是戈壁石

更非金絲玉，而是很多年前的

另一個我

①駱一禾詩句。

①杜甫詩句，出自《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①Samanea：雨木，南美一種樹木;Salamander：火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