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為囚徒和獄卒的母女

□學勇

親子關系中，我們常常以為是付出愛，卻不知你的愛讓對方成為了你愛的囚徒，那一刻你成為了一名獄卒！當你能夠用外部視角在關系中抽離，用關系視角客觀地看待彼此時，困住的關系得到了松綁，成長的空間便出來了。

兩年前，一堂面對六年級家長的家庭教育課程結束時，一位身材中等、體形微胖、膚色白皙的女子主動前來加我微信，她說自己是小倩同學的媽媽。簡單交流后再無見面，偶爾我們在微信上有一些簡短的互動，她會問我一些關于家庭教育方面的問題。我得知她在公司做財務工作，因為擔心再婚會影響女兒的成長，便一直選擇獨自帶著女兒生活。

“聽起來，你一定很著急，我猜你和女兒發生了強烈的沖突，不然你不會急著在這個時間段來找我。”“是的，老師，這個年過得太難受了，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管教她。”小倩媽媽回應道，“我想帶她過來，一起討論一下我們到底應該如何相處。老師，您能安排一個時間嗎？”我猶豫了一下說：“看你這么急，要不安排在后天晚上？”

一對前來咨詢的母女

“神牛辭舊歲，金虎迎新春”，新春佳節之際，幸福的年味通過手機微信流動著彼此的問候與祝福。叮咚，我習慣性地打開微信想要回復，看到的是這樣一段文字：“學勇老師新年好！打擾您了，我要崩潰了。我女兒春節期間一直和我處在對抗中，我無法和她交流，我一個人帶她有多不容易，她想要的興趣班、夏令營、平時的吃穿用度我都盡量滿足她，可她一點兒不體諒父母的難處，現在天天嚷著要我為她買個新手機，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我想帶她過來，老師您什么時間有空？”

初八的晚上，大家都還沉浸在過年的氛圍里。兩年沒見，小倩媽媽依然如原來一樣著裝樸素，干凈整潔，身形微胖，少了原有的飽滿而略顯臃腫的臉上寫滿了焦慮。一旁的女兒身材高挑，明顯比媽媽高半個頭，長長的頭發披在肩上，看媽媽的眼神，有點兒不屑，又有點兒依戀。

“這個寒假，她一點都不自覺，明年馬上初三了，她還在家抄寒假作業。我把答案拿走，她直接對我說，你拿走好了，我會找同學抄。我說你能不能好好的？真想初中畢業就去工作嗎？她說我就這樣了，就初中畢業。居然還說，大不了就是一個‘死’。我說死很簡單嗎？她說大不了就‘餓死’。只要我讓她好好學習，她就跟我作。還一直說小時候我經常打她，所以她到現在都覺得苦，再這樣下去我要被她逼瘋了。更讓人生氣的是現在一直死纏著我買手機，有求于我的時候臉色還好一點兒，不用我時，又是一副臉色。她說我沒有好的地方，我說我幫你洗衣服，給你吃的，給你報興趣班。經濟那么緊張，還讓你去做牙齒整形矯正，我根本不舍得給自己花錢，可孩子卻不念我一點兒好！”

“聽起來，你很失望。”我打斷一直喋喋不休的媽媽，轉向小倩，“你聽到這些是什么感受？你覺得我聽到這些會有什么感受？”

小倩遲疑了一下，憤憤地說：“她就是會裝，她要讓身邊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不容易，她辛苦，我不懂事！”

“那你想一下，這樣對你媽媽有什么好處嗎？”

“本來過年大家都很開心，可因為我沒有答應她買手機，她就一直一個人關在房間，門反鎖著，澡也不出來洗，一個大姑娘都不知道要干凈。過年親戚給的壓歲錢，我說‘壓壓歲’先放她那兒，過了年再給我，她就不同意。我說這些錢是你的，我只是幫你保管。她說自己長大了，要自己保管，為這事，我們差點打起來，我知道她是想要去買手機。”小倩媽媽言語中透著難受。

“你是如何看待你媽說的這些？”我看到小倩并非無動于衷，問小倩。

“我同學都有手機，我也想買個手機，可是媽媽不同意，所以我想自己買。”小倩有點委屈的樣子。

“只要不談學習，滿足她的需要，她還是挺好的，可是現在不學習將來可怎么辦啊？”媽媽不無焦慮地說，“這幾天一直問我要不要出門，我說你干嘛總希望我出門，她說‘老虎不在家，猴子稱大王’！沒人管她，她就開心了！”媽媽的責備里有著一份愛的無奈。

“多有味道的調侃，你是‘猴子大王’。”我對著小倩說，小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上泛起了俏皮的笑容。“你知道猴子為什么需要稱大王嗎？”我轉而對著小倩媽媽說。

她迷惑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答案。“如果在你們家里有一臺攝像機，假如那臺攝像機一直見證著你們的互動，此刻它會說話，它看到你們互動最多的場景是什么？”

小倩主動接話：“她罵我的場景。”“我哪是罵你，我是看你一副吊兒郎當、不求上進的樣子心里就急。”

“所以說，攝像機看到是你罵孩子的場景，因為它看不到你心里的急，對吧？”我說道。

小倩媽媽沉默了一下，緊接著說：“只要你能好好學習，我就不會罵你。”

小倩看著媽媽反駁說：“只要你不一直罵我，我就……”小倩說了一半止住了。

母女各自的訴求

在后續咨詢中，我看到的是一個控制欲很強的媽媽與一個青春期開始維權反抗的女兒爭奪權利的過程。媽媽獨自一人帶著女兒，生活的艱辛告訴她，只有好好學習，女兒將來才不會受自己曾經的苦難，她把這種對女兒深深的愛表達成對女兒無微不至的照顧。媽媽的訴求是希望女兒懂事、乖巧、聽話，將來擁有幸福的生活，但她全然不知女兒當下的狀態與她的互動息息相關。由于父親的缺位，女兒內心對于媽媽的情感是復雜的。當她還是孩童時，她可以活成媽媽期望的樣子，可當她逐漸長大，需要更多的獨立與自主時，媽媽的控制成為她最大的障礙，她背負著對媽媽的內疚和深層的憤怒想要獨立。最后，小倩甚至不惜用厭學、自暴自棄的方式表達著對媽媽的抗拒。

著名的“家庭治療大師”維吉尼亞說過，很多家庭父母與子女活成了互為囚徒與獄卒的關系。很顯然，小倩與她媽媽的關系就是互為囚徒與獄卒，媽媽用她的愛深深地限制了女兒想要獨立自主成長的需要，女兒用媽媽最不愿接受的方式抗爭著，她的行為讓媽媽活成了內心一直恐懼與擔憂的囚徒困境。母女倆互相牽制，彼此制約，她們沒有看到相互糾纏底下是彼此深深的情感依戀。

母女關系的破局

“小倩，你覺得在什么情況下，你媽媽感覺會松弛些？當媽媽做一些什么行為時，你會感覺到有獨立與自由的感覺？”我啟用了外部視角讓小倩母女看她們間的關系，同時用關系視角詢問：“當你用對抗的方式與媽媽互動時，你猜媽媽會有什么感受？”

“假如有一天你的女兒魔法般的特別乖巧、懂事，活成了對你不離不棄，一直依戀你的樣子，有一天一個神奇的老人對你說，如果你再讓她那么聽話懂事，會廢了她，于是你必須從此刻開始做一些行為讓她變得逆反和對抗，那么你悄悄地做一些什么樣的事情，她會逆反？”同時，我用悖論式提問啟發小倩媽媽思考。

小倩是幸運的，媽媽在隨后的反思中看到自己成為了“愛”的獄卒。為了改變，在我的具體指導下，媽媽開始重視并學習家庭教育和心理學等相關知識。最終，母女倆走出了困惑。

親子關系中，我們常常以為是付出愛，卻不知你的愛讓對方成為了你愛的囚徒，那一刻你成為了一名獄卒！當你能夠用外部視角在關系中抽離，用關系視角客觀地看待彼此時，困住的關系得到了松綁，成長的空間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