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少女

劉祖光

海洛市的趙騰村是個靠海的小漁村，這地方流傳著一句可怕的老話，說是穿紅衣服橫死的人，往往會成為厲鬼。這話看著荒謬，但誰也沒想到，這古老傳說的恐怖氛圍會再一次籠罩漁村……

八月的一天清晨，村里有個老漢去趕海時，突然瞥見靠東邊的海灘上，似乎躺著一個人。老漢揉了揉眼睛，細瞧——天啊，竟是個穿紅裙的姑娘！她的臉被翻起的一側(cè)裙擺蒙著，人已經(jīng)一動不動了……想到紅衣厲鬼的傳說，老漢不禁直打哆嗦。一陣風吹來，裙擺被風掀起，姑娘的臉露了出來，眼球爆出，仿佛直愣愣地瞪著老漢……

“死人了……死人了！紅紅死了！”老漢的呼喊，頓時打破了漁村清晨的寧靜。村主任聞聽消息，趕到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死者正是居住本村的年輕姑娘王愛紅，他報了警。

漁村屬于海洛市高新區(qū)，按說這事歸區(qū)公安局管，但高新區(qū)剛成立，人手還沒配備齊，再加上是人命案，事關(guān)重大。于是，上頭就安排市刑警隊接手了這個案子。刑警隊隊長周標接到命令，立即帶隊出動。考慮到死者是年輕女性，有個女警在，辦事會更方便一些，周標又叫上了新來的女刑警葉莉。

趙騰村位置較偏，周標他們好不容易趕到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這里都是看熱鬧的人，取證困難不小。

周標指揮刑警們將無關(guān)人員驅(qū)散，但無濟于事。村民不停地擁向現(xiàn)場，議論聲、驚叫聲、哭鬧聲混雜在一起，亂作一團。這時，一旁的村主任往高處一站，拿著喇叭吆喝：“愛瞧熱鬧的盡管瞧吧，中元節(jié)剛過呢，當心被紅衣女鬼瞧上，跟你回家去……”周標一聽這話就皺起了眉頭，他對村主任說：“您怎么能帶頭傳謠呢？哪有什么女鬼！”村主任無奈地說：“周隊長，這不沒辦法嘛！我們村里的青壯年都出去干活了，留下來大多是些老人和孩子，文化程度都不高，跟他們講道理沒用，不如嚇嚇他們有效果！”這不，人們一聽，迅速往后退了十幾米，現(xiàn)場總算清理了出來。

周標還想說點什么，也不知從何說起，眼下還是盡快辦案要緊。用真相擊碎謠言，才最具說服力。

周標聽取了法醫(yī)的初步判斷，死者是被人扼住喉嚨掐死后，拋尸海里的。死亡時間應(yīng)該在昨天夜里7點到11點間，結(jié)合現(xiàn)場痕跡來看，海灘應(yīng)該就是第一現(xiàn)場。兇手可能行事匆忙，以為把尸體丟進海里，就能毀尸滅跡，但未估計到尸體會被海水重新沖回海灘。

勘查現(xiàn)場的同事報告說，海灘環(huán)境十分開闊，沒有監(jiān)控設(shè)施，現(xiàn)場更是未能提取到有效足跡。

葉莉負責調(diào)查死者信息。她聽村主任介紹，王愛紅并不是本村人。前幾年，她父母把弟弟帶去了打工的城市讀書，而把她丟給了姑姑王槐花。王槐花的丈夫是趙騰村人，她把王愛紅接來后，還供她讀了三年技校。王愛紅畢業(yè)后在縣城干過幾份工，但時間都不長。

葉莉給周標指了指，不遠處，一個身材臃腫的婦女捶胸頓足地哭，她就是王槐花。周標望著王槐花，若有所思：“從現(xiàn)場情況和以往經(jīng)驗判斷，死者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殺，熟人作案的概率較大。”

葉莉看著王愛紅的尸體被抬上警車帶走，她有點出神。周標注意到了，問她：“有什么想法嗎？”

“她穿的紅裙挺好看，特地穿紅裙來海邊，很有可能是來見戀人。不過……”葉莉說，“裙子是大牌今年的流行款，但細節(jié)有些出入。”

周標贊嘆道：“觀察很仔細。我查過了，正品官網(wǎng)上售價一萬多塊一件。我不懂奢侈品，但剛才我摸了面料，也看了做工，估計是仿品的可能性比較大。葉莉，你負責查這件衣服的來源……”

“收到！”葉莉利落地答道。

周標繼續(xù)說：“至于你剛才說，王愛紅來海邊見的應(yīng)該是戀人，這一點也符合熟人作案的推測，就從這里開始著手查吧！”

葉莉補充道：“現(xiàn)場沒有看到死者的手機！現(xiàn)在的年輕人幾乎手機不離身，所以我猜很可能被兇手拿走了。死者手腕上的金手鏈還在，說明兇手拿走手機不是求財，而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

周標欣慰地說道：“沒錯，重點抓得很準。葉莉，你雖然是新人，但這個案子，要多留心啊！”

周標等人去王槐花家，一路上，他們發(fā)現(xiàn)村里的建設(shè)比想象中好得多，幾乎家家都是樓房。水泥路通往每家每戶，主干道上還有路燈。周標看到路燈喜出望外，連忙對葉莉說：“看看有沒有監(jiān)控！”

葉莉一查，還真有。村干道上的小超市門口裝有監(jiān)控，監(jiān)控顯示昨晚7點半左右，王愛紅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里，可是很快又拐進了小路，沒了行蹤。周標帶著大家把村里的路排查了一遍，發(fā)現(xiàn)村內(nèi)部道路四通八達，只有零星幾個地方有監(jiān)控。若有人想躲開監(jiān)控，從村里走到海灘，是很容易辦到的。

村主任說：“我們這兒的房子，就是驢糞蛋子外面光，留不住年輕人啊！現(xiàn)在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殘。老頭老太們走路都顫巍巍的，殺只雞都難，還能殺人？”周標他們不置可否。聽村主任說，村里人的作息習(xí)慣是看完新聞聯(lián)播，就差不多要洗洗睡了。王愛紅挑這個時候出村，似乎是有意不想被人撞見，難道她見的人真的見不得光？

村主任忽然想起什么，一臉神秘地說：“沒準真有紅衣厲鬼？前不久，村里有個姑娘跳了海……該不會是她做了鬼，招愛紅去做伴？”

“別胡亂猜測！”周標板起臉，“您剛才說是誰跳海？”

“趙麗馨，跟王愛紅一般年紀，兩人平時就要好。唉，也不知怎么了，兩個姑娘都……”

周標覺察有異，趕緊派了一組隊員去查趙麗馨。不一會兒，王槐花家到了。王槐花一把鼻涕一把淚，已經(jīng)哭成個淚人。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自己如何辛苦地照顧家里，說她為王愛紅如何操心。王愛紅平時主意大，不太聽她這個姑姑的話，可她一直是心疼孩子的。因為王愛紅的父母重男輕女，不待見這個女兒，讓王愛紅受了不少委屈。王槐花一直想替哥哥嫂嫂對孩子做些彌補，可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種事……王槐花說這些的時候，她的公公趙洪發(fā)坐在輪椅上，也是唉聲嘆氣。在他看來，王愛紅性格有點倔，書讀得不好，也談不上是個乖乖女，但也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落得這般下場，讓人不得不揪心。

“您老這是……”周標看著趙洪發(fā)的輪椅問。

趙洪發(fā)嘆了口氣，苦笑道：“一次腦梗，就半身不遂了。要不是我這老不死的拖累，兒媳婦早就去青島了。我兒子建國和孫子永康都在青島開大車，他們在青島都買房子啦，建國說想努力再買一套，好娶兒媳婦。”老頭兒說起兒子和孫子，一臉的自豪，眼里有了光。

與此同時，葉莉和另一名同事在王愛紅的臥室里尋找線索。葉莉注意到，屋里擺著很多化妝品，有些比她用的都好。一看就知道，王愛紅是個很愛美的姑娘。屋里還堆著幾個快遞盒。葉莉在上面看到了王愛紅的購物賬號，她請技術(shù)科的同事幫忙登錄了網(wǎng)站。訂單里，沒有購買紅色連衣裙的記錄。葉莉又打開“購物車”，果然有發(fā)現(xiàn)：品牌旗艦店同款紅色連衣裙還被收藏在購物車內(nèi)，打完折后也要8999元，不便宜。商品的瀏覽記錄顯示，是王愛紅被害之前的兩個月。由此推斷，王愛紅早就看中了這條紅裙，但顯然她沒有下單，是有人替她買了。購買紅裙的人也許經(jīng)濟實力有限，買的是相對便宜的高仿品。葉莉又在屋里環(huán)視了一陣，床頭邊的墻面上，有幾張王愛紅和別人的合影。葉莉盯著其中一張看，然后拍了照，出了房間。

這會兒，王槐花正在哭訴說，丈夫跟他工作的物流企業(yè)老板都談好了，讓王愛紅過段時間去他們公司做財務(wù)。工資雖然不高，但也是一份正經(jīng)工作。

“眼看著都快走了，卻出了這檔子事，我這功勞、苦勞都沒了，啥都沒了。”說到這兒，王槐花再次掩面而泣。

葉莉在一旁打量著王槐花——面色黑黃，臉上皺紋很深，一看就是很操勞的樣子。葉莉冷不丁地問：“您兒子趙永康，大半年前剛?cè)デ鄭u是吧，他多大了？”

“十七，比愛紅小幾歲。”

“他在青島開大車？他未成年哪兒來的駕照？”

“沒駕照，跟著他爸跑車，他爸累的時候，他就替著開兩把，也是趁交警不注意的時候……”王槐花說這個的時候理直氣壯，甚至沒覺得這樣不合法。老公公在一旁補充說：“我們村的年輕人開大車，都是跟著大人開上一陣子就會了，都開得好著呢！”

“那他有沒有回來過？”

“沒。他爸開大車忙得很。”

“那萬一他中間回來，你們不知道呢？”

“什么？”王槐花反應(yīng)過來，“那怎么可能？警察同志，你不會是懷疑我兒子殺了愛紅吧？不會的，他們是姐弟！我發(fā)誓，要是永康殺了愛紅，我不得好死！”

“咳咳咳，你……”坐在輪椅上的老頭也激動得咳嗽了，他瞪著葉莉，氣憤地說，“我孫子是個好娃，你別胡亂懷疑好人！”

葉莉連忙解釋道：“我只是了解情況。”

周標把葉莉叫到一邊，問：“你不是無端問起趙永康吧？”

葉莉亮出手機上的照片，那是一張王愛紅和趙永康的合影，兩人顯得關(guān)系很要好。周標說：“他們是姐弟，關(guān)系好也不奇怪。”葉莉卻說：“在來王槐花家前，有人主動來現(xiàn)場向我提供線索，他的話讓我覺得趙永康很可疑。”

葉莉告訴周標，有個叫何大磊的，說是趙永康的發(fā)小，比趙永康大兩歲。他聽到王愛紅被害的消息，第一時間從鎮(zhèn)上的學(xué)校趕回來，專門來找警方提供了線索。他認為王愛紅和趙永康關(guān)系曖昧，兩人這關(guān)系如果傳出去肯定被人笑話，所以趙永康非常有嫌疑。葉莉問是否有證據(jù)，何大磊提到王愛紅有個新款手機，價格三千多，是從青島寄過來的。王愛紅取快遞時，何大磊親眼看過快遞單，就是趙永康寄的。

三千多塊的手機，在市面上雖然不是最貴的，但對于趙永康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算是價格不菲了，這份禮物的分量不一般。難道他真的和王愛紅有不正常的關(guān)系？這樣說起來，王愛紅與趙永康就有可能故意瞞著眾人，偷偷見面……

警方向王槐花了解相關(guān)情況。王槐花堅決否認兒子給王愛紅買了手機：“他爸平時就給他個基本生活費，他哪有錢買啊？”

葉莉給趙永康打電話。被問起手機的事，趙永康倒是立馬承認：“手機是我送的。”

得知姐姐遇害，趙永康十分傷心。為了配合警方調(diào)查，他連夜趕回了趙騰村。據(jù)趙永康說，這幾天，他和父親從青島開車去西安送貨。案發(fā)時，他們都在路上。物流公司的大車上都有監(jiān)控，而且趙永康還喜歡拍視頻記錄跑車生活，發(fā)布在抖音上的視頻也證明了他所言非虛。趙永康說：“我姐平時認識的人挺雜的，也總有男性示好。她跟我說過，有人要給她買個新手機。我怕對方不靠譜，會出事，所以就自己攢錢給她買了一個。我姐挺可憐的，舅舅、舅媽只顧兒子，從來都不管我姐。我還說，等我姐來青島工作后，我們一家人可以互相照應(yīng)……”

葉莉讓趙永康看王愛紅被害現(xiàn)場的照片，趙永康不敢看。葉莉把王愛紅的臉擋住，然后問他：“這條紅裙子，也是你送的？”

趙永康看了看，搖搖頭：“不是我，我都沒有見過這條裙子。不過，會不會是……何大磊送的？那臭小子，他喜歡我姐！”

趙永康的話讓周標和葉莉都吃了一驚，葉莉聯(lián)想到何大磊對王愛紅被害的確很“上心”，她一拍腦袋：“這家伙，差點讓他騙了！”

周標和葉莉立刻前往鎮(zhèn)上的學(xué)校找何大磊。一見何大磊，葉莉直接開問：“你是不是嫉妒趙永康，所以故意暗示我們他有嫌疑？你喜歡王愛紅？”何大磊一看邊上黑臉的周標，怕了：“我……我是有點兒，不，我是太喜歡愛紅了，她一死，我腦子都亂了！”

何大磊眼眶一紅，說起他第一次對王愛紅的怦然心動。那是前年春節(jié)的一天，何大磊去找趙永康玩。一大早的，趙永康還沒起床，何大磊就坐在床頭跟他聊天。何大磊講了個笑話，沒想到趙永康根本沒笑，被窩里卻傳出“嘿嘿”的笑聲——王愛紅從被窩里探出頭來，樂得不能自已。何大磊嚇了一跳，趙永康的臉一下子紅了，說早上表姐嫌冷，非要挨著他取暖，剛躺下何大磊就來了……

從此，何大磊對王愛紅念念不忘，但讓他頭疼的是，王愛紅一直撮合他和閨密趙麗馨在一起。趙麗馨喜歡何大磊，但何大磊一直對她不冷不熱。趙麗馨離奇自殺后，王愛紅還為此跟何大磊大吵了一架。

“我真是后悔，當初盡顧著和愛紅吵嘴，我都沒來得及跟她表白啊！”何大磊哭得停不下來。周標從校方了解到，從王愛紅與何大磊吵架那天起，再到王愛紅被害，這期間何大磊就一直在學(xué)校，沒回過漁村。這么一來，何大磊的嫌疑也被排除了。葉莉問何大磊：“你這么關(guān)心王愛紅，那她被害了，除了趙永康外，你覺得誰還有嫌疑？”

何大磊幾乎想也沒想：“她姑姑，王槐花。”見兩位警官一臉狐疑的表情，何大磊猶豫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小聲嘟囔：“槐花嬸曾想過……把愛紅……賣了！”

賣了？周標和葉莉沒聽明白。何大磊說，王槐花對王愛紅一直挺照顧，但架不住王愛紅脾氣大、叛逆、不服管，有時把王槐花惹毛了，兩人也經(jīng)常吵架。有一次，王愛紅還故意氣姑姑，說：“以后混不下去了，大不了就一輩子跟著永康過！”這話把王槐花氣得不輕，當場罵過一句：“你信不信我掐死你！”何大磊說，他跟王槐花也提過愛紅和永康關(guān)系曖昧的事。王槐花表面上沒啥，其實心里也著急，就怕兩個孩子沒分寸，辦錯事。她還曾動過要把愛紅嫁給村里一個老光棍的念頭，想打發(fā)她走。后來還是何大磊阻止了這事，他告訴王槐花自己喜歡愛紅，王槐花便有意撮合他倆。她有一次請何大磊來家里吃飯，灌了愛紅不少酒，暗示何大磊把生米煮成熟飯……

“她可是孩子的親姑姑！”葉莉聽了，氣鼓鼓地對何大磊說，“那你……”

“我當然沒干那種事！我想過，但不敢，也不愿意，我是真的喜歡愛紅，不想傷害她。”何大磊想了想，又說，“警察同志，不是我背后說人壞話，你們多查查槐花嬸吧，我聽永康說過，愛紅也快要去青島了。你們說，嬸能真的愿意愛紅去青島，和她兒子黏一塊兒？”

出了學(xué)校，葉莉忍不住問周標：“周隊，你覺得王槐花真的會因為要阻止王愛紅去青島找她兒子，而對親侄女下毒手？”

周標正要開口，突然電話鈴響了，是法醫(yī)部打來的。掛了電話，他對葉莉說：“如果王槐花認為自己兒子和侄女真的吃了禁果，還有了孩子，事情就不一定了……”

啊！葉莉愣了。原來法醫(yī)尸檢有了最新結(jié)果，王愛紅死前已有身孕，但還不足倆月。先前，周標已派人去調(diào)查王愛紅的交往對象，發(fā)現(xiàn)除了與趙永康關(guān)系親密外，她還有幾位追求者，但似乎都沒有確定實質(zhì)性的關(guān)系。目前，相關(guān)DNA檢測正在進行中，結(jié)果還要再等一等。如果孩子真的是趙永康的，對王槐花來說可是不小的打擊，她一怒之下起了殺心也不是不可能。王槐花干了多年的農(nóng)活，身上也有力氣……

周標和葉莉再次直奔王槐花家。問起何大磊提到的事，葉莉?qū)ν趸被ǖ膽B(tài)度強硬了不少。王槐花揪著胸口又哭道：“我是糊涂過，但也是被逼急了啊！我這日子過得哪里容易？平時要伺候老的，吃喝拉撒、喂藥按摩，一天沒落下過;還得操心小的，怕她上了壞道。我是有想過把愛紅嫁了，好甩了包袱，但我真沒忍心啊！別說那老光棍了，就連大磊這孩子，我也沒答應(yīng)啊……”王槐花哭訴說，那一次，她的確有意多灌了愛紅幾杯酒，然后把何大磊獨自留在了愛紅的屋里。可是她一回頭就后悔了，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女！她愣了沒幾分鐘就回屋趕走了何大磊。何大磊怕也是尷尬，匆匆忙忙地就跑了。這事，公公趙洪發(fā)也知道，能做證。至于王愛紅懷孕的事，王槐花并不知情。她聽葉莉說了之后，十分震驚。一邊的趙洪發(fā)也顯得很意外，這種有辱家風的事，讓他聽得實在胸悶，拍著輪椅扶手直嘆氣。

葉莉盯著王槐花問：“王愛紅要去青島的事，您是真愿意？”

“不愿意！”王槐花說，“起初我是真不愿意，但永康跟我說了很多，他希望他姐能有份正經(jīng)工作，離開農(nóng)村開始新生活，這樣我也能有熬出頭的一天。不管怎么樣，我信得過我兒子，所以愛紅要去青島的事，我也幫著張羅了。”

王槐花從屋里取出一沓資料，交到葉莉手上：“這些是給愛紅辦的財務(wù)培訓(xùn)班的資料，我求了村主任好幾次，才拿到的名額。愛紅出事那晚，我就在村主任那兒……”

葉莉立馬向村主任求證了此事，得知王槐花沒有撒謊。如此一來，王槐花的作案嫌疑被解除了。對于這一點，她并沒有表現(xiàn)出如釋重負的樣子。葉莉能察覺到，經(jīng)警察一再詢問，王槐花被反復(fù)戳著失去侄女的痛處，整個人都蔫了。葉莉多少有點過意不去，她想，要是自己有能力做點什么就好了。

回刑警隊的路上，周標看出了葉莉的心事，他安慰道：“我們盡快破案，找出真相，就是對死者家屬最好的撫慰。繼續(xù)加油吧！”

警隊會議室里，周標組織隊員們重新梳理案件線索。在排除了趙永康、何大磊和王槐花的作案嫌疑后，案件仿佛又回到了原點，沒了頭緒。周標鼓勵了大家?guī)拙洌€說起了一個電影，說的是警察直到最后，才想起目擊證人曾描述兇手“他就是很普通的人啊”這個關(guān)鍵信息。周標說：“沒準，王愛紅案一樣，兇手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普通到讓人忽略的地步……”

說到這里，周標想起什么，問：“葉莉，那條紅裙子，查到什么線索嗎？”

葉莉搖搖頭，她查了王愛紅收藏紅裙的那家網(wǎng)店，從訂單記錄來看，近期沒有發(fā)往趙騰村的物流信息，也就是說，王愛紅穿的那條紅裙子，的確不是從她收藏的那家品牌旗艦店買的。至于排查其他網(wǎng)店的同款訂單情況，還需要時間。葉莉有點著急了：“我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耽擱久了，兇手跑了……”

周標說：“我看兇手未必敢跑。鄉(xiāng)下監(jiān)控是少，但忽然少個人還是很顯眼的。這個節(jié)骨眼上，誰突然跑了，那他不是不打自招嗎？”

這時，負責追查趙麗馨自殺案的組員，向周標匯報了情況：趙麗馨是趙騰村人，父母進城打工，平時顧不上她，她是和奶奶住的。據(jù)趙麗馨的奶奶說，孫女和王愛紅經(jīng)常玩在一塊兒。有一次不知怎么了，她從王愛紅家回來就變得很古怪。起初像是經(jīng)歷了什么好事，整天樂呵呵，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沒過多久，又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沒完沒了地哭。王愛紅來看過她幾次，奶奶只當是倆姑娘鬧了什么矛盾。哪想到一天夜里，孫女竟然偷跑出去，跳了海。趙麗馨死后，周圍鄰居都在猜測，她是因為知道心儀的男孩喜歡的是王愛紅，才發(fā)瘋跳的海。這個說法，對于警方來說，缺少證據(jù)。但周標他們也認為，趙麗馨的死，恐怕和王愛紅脫不了干系。

葉莉查看了趙麗馨的社交軟件，找到不少她和王愛紅之間的通信記錄。看了聊天記錄，葉莉很快就有了發(fā)現(xiàn)：趙麗馨死前曾連續(xù)發(fā)布過多條朋友圈，內(nèi)容多是一些讓人不明所以的涂鴉。其中有一條，王愛紅在閨密死后才給了回復(fù)：馨，我可能捉到真的鬼了。

葉莉說：“周隊，我懷疑王愛紅的死和她追查趙麗馨自殺原因有關(guān)，她捉到的‘鬼’可能不但害了趙麗馨，也是殺害她的兇手！”

葉莉還說了一條關(guān)鍵信息：趙麗馨的網(wǎng)購記錄里倒是有一條紅裙，是王愛紅收藏的那款正品的高仿版，價格便宜不少。她曾跟王愛紅分享過購買鏈接，但王愛紅回復(fù)說，她就想要正品，不急著買。

王愛紅沒看上趙麗馨買的高仿紅裙，但她為何會穿著高仿紅裙去海灘呢？葉莉大膽猜測：“恐怕我們一開始的推論是錯的，王愛紅不是穿著心愛的紅裙去見戀人，她是穿著趙麗馨的紅裙，扮作紅衣厲鬼，去報復(fù)惡人的！”

警方向趙麗馨奶奶求證，奶奶證實，就在王愛紅死的前一天，她的確去趙麗馨家找過一條紅裙，說想留個念想。這么說來，王愛紅身上的紅裙，就是趙麗馨的。大伙兒十分亢奮，又唏噓不已。

警員們議論紛紛，葉莉說：“我猜趙麗馨在王愛紅家一定遭遇了什么事。那天除了王愛紅，現(xiàn)場還有沒有別的人可以給我們提供線索？王槐花白天都在外面忙農(nóng)活，要說目擊證人的話，倒是還有一個人……”說到這兒，葉莉接了個電話。掛了電話，她臉色大變：“周隊，我有新情況要匯報……”

很快，周標和葉莉又來到王槐花家，說警方在王愛紅被害現(xiàn)場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想帶王槐花去配合調(diào)查。王槐花二話不說，趕緊準備著出門。周標指著王愛紅房間的隔壁，問：“這個房間住著誰？”

“我公公啊！這里陽光好，他喜歡曬太陽，輪椅出來也方便。”

“你住哪兒？”

“我住樓上。”

周標看著院子里坐著輪椅曬太陽的老頭，問：“一會兒可能要耽擱不少工夫，你給老爺子準備點吃的喝的，免得他一個人不方便。”

“好！”王槐花應(yīng)聲去張羅。

周標站到院子里，和趙洪發(fā)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葉莉則悄悄走到趙洪發(fā)的房間，從包里掏出幾本舊書，堆在地上，又點著一根蠟燭，放在書上。葉莉出了房間，王槐花已經(jīng)準備好吃食，跟老人交代了幾句話后，她就被周標帶走了。

等到了案發(fā)現(xiàn)場，周標讓幾個刑警陪著王槐花再做一輪筆錄，他自己則一閃，沒了影。原來，周標悄悄折回了王槐花家，和葉莉接上頭。兩人偷偷躍上了墻頭，此時，蠟燭已經(jīng)引燃了書本，濃煙四起。

屋里的老頭聞到了煙味，一扭頭，著急了：“失火了，救火啊，救火啊！”喊也是白喊。村里人本來就少，他在院子里聲音又傳不出去。

老頭著急得不行，眼瞅著火起來了，他左看右看，居然，站起來了！他快速端來一盆水，“嘩”地潑了上去。火沒潑滅，他又出來端水，卻發(fā)現(xiàn)周標和葉莉站在院子里，就站在他的輪椅旁，冷冷地看著他。

老頭一個趔趄，癱倒在地。

周標跟葉莉說過一個破案鐵律：當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后，那個最不可能的人，十有八九就是真兇。王愛紅被殺案中，坐著輪椅、沒有行動能力的老人趙洪發(fā)是看似最不可能的人，但兇手偏偏就是他。

這次，來王槐花家之前，葉莉跟周標匯報了一個重要的情況：當初，她很同情王槐花的遭遇，總想做點什么安慰她。想來想去，覺得王槐花目前最需要的，應(yīng)該是去青島和丈夫、兒子團圓，但礙于公公殘疾，她又走不開。于是，葉莉幫忙聯(lián)系了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針灸大夫，上門幫趙洪發(fā)治療腿疾。葉莉咨詢過，像趙洪發(fā)這種腦梗引發(fā)的后遺癥，如果堅持吃藥、護理得當，是有療愈的可能性的。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善舉，沒想到，大夫在給趙洪發(fā)診療后，發(fā)現(xiàn)了奇怪的事：治療過程中，趙洪發(fā)腿部明明有針灸反射反應(yīng)，但他似乎有意掩飾……

葉莉得到消息后，意識到趙洪發(fā)有假裝癱瘓的嫌疑。聯(lián)想到趙麗馨的古怪反應(yīng)和王愛紅說的“捉鬼”，葉莉有了一個可怕的推測：一個本是癱在輪椅上、讓人毫無戒備的老人，突然從輪椅上站起來，并傷害了年輕的姑娘，那不就是魔鬼的行徑嗎？

在審訊室里，趙洪發(fā)堅決否認這個指控，他說不是裝癱瘓，只是自己糊里糊涂，沒意識到腿已經(jīng)好了。他根本沒對趙麗馨做過什么，和她的死更是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那你為什么殺了王愛紅？”

“你們警察辦案，抓不到人了，就來污蔑我這個老頭嗎？”趙洪發(fā)繼續(xù)狡辯道。周標把一張DNA檢測結(jié)果亮到他面前：“王愛紅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趙永康的，但檢測結(jié)果與你的DNA樣本匹配度極高。”趙洪發(fā)愣住了。

“還有！”葉莉瞪著趙洪發(fā)，“我們在你的輪椅座椅下，搜到了王愛紅的手機！”

破綻接連暴露，趙洪發(fā)再也招架不住，他抱頭，對著自己的腦袋一頓猛捶。此時此刻，除了真相，他不知道還能說點什么。

趙洪發(fā)今年才六十出頭，要不是前幾年腦梗，落下后遺癥，他本該還是個精壯能干的男人。他坐上輪椅后，整個人都沒了生氣。后來兒子和孫子又離開家，他的身邊更是沒了說話的人，常常借酒澆愁。

那一次，王槐花去鎮(zhèn)上老鄉(xiāng)家住了，王愛紅就帶趙麗馨回家喝酒聊天。趙麗馨好像是為情所傷，多喝了幾杯，在王愛紅的屋里睡著了。王愛紅打電話找何大磊，讓他把趙麗馨背回去，想撮合他倆。何大磊卻不愿意，死活不肯來。王愛紅脾氣上來了，干脆上門去找何大磊。就在她出門的那會兒，同樣喝得酩酊大醉的趙洪發(fā)，轉(zhuǎn)著輪椅從自己屋里出來，他瞥見了在床上身著一襲紅裙、睡得姿態(tài)撩人的趙麗馨，不知怎么地像被鬼上了身，他竟然朝那姑娘撲了過去……趙麗馨迷迷糊糊中似乎有所察覺，但很快又醉得不省人事。

就是那一次，趙洪發(fā)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大有好轉(zhuǎn)，竟能站起來了。后來的事，是趙洪發(fā)有意無意地從王愛紅那兒打聽來的：當趙麗馨醒來后，見到的是“奉命”背她回家的何大磊，她還誤以為是何大磊親近了自己，心里喜滋滋的。當何大磊完全否認，并堅稱自己喜歡的是王愛紅時，趙麗馨蒙了。她大受打擊，又羞愧得無地自容，竟在一天夜里，跳了海。之前，趙麗馨曾對王愛紅說過“你家有鬼”之類的話，可王愛紅堅持認為是何大磊做了錯事，她還去找何大磊理論。至于趙洪發(fā)，他有輪椅作掩護，王愛紅壓根沒懷疑到他頭上。后來趙麗馨死了，趙洪發(fā)也覺得自己安全了。

從那以后，趙洪發(fā)嘗到了坐輪椅的“好處”，一方面他能盡情享受兒媳婦的伺候;另一方面，“坐輪椅”成了他最好的掩護。對趙洪發(fā)來說，青春靚麗的王愛紅是他苦悶生活里的一道風景線。只不過，他從沒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年輕姑娘還有別的欲望，直到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了王愛紅的閨密趙麗馨，他的膽子開始越來越大。

那一天，王槐花請了何大磊來家里吃飯，也不知道她發(fā)了什么神經(jīng)，在飯桌上對王愛紅一通猛灌。王愛紅很快醉倒，王槐花又把何大磊推進了王愛紅的房間。趙洪發(fā)那時候才瞧明白，王槐花打的什么算盤，可讓他又看不明白的是，王槐花很快反悔了，何大磊也退縮了，這簡直是一場鬧劇嘛！鬧劇歸鬧劇，對于趙洪發(fā)來說，這可是天大的機會。何大磊跑了后，王槐花收拾完也上樓睡了。夜深人靜時，趙洪發(fā)趁著王愛紅熟睡，再次從輪椅上站起來，摸進了她的房間……

讓趙洪發(fā)感到僥幸的是，那晚王愛紅醉得實在厲害，直到第二天醒來，她都有些糊里糊涂的。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說身子有點不舒服。她還找王槐花吵過幾句，但似乎就沒有下文了。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了一陣后，趙洪發(fā)以為自己又驚險過關(guān)了。哪知中元節(jié)那天夜里，他收到了匿名短信，有人約他到海灘見面。趙洪發(fā)一開始以自己坐輪椅不方便外出為由搪塞，但對方立馬發(fā)來了一張照片，趙洪發(fā)一看腿就軟了——那是他站著解手的背影！原來，有一日王槐花去街上給趙洪發(fā)買新尿壺。趙洪發(fā)在院子里曬太陽，突然尿急，房門卻被王槐花走時帶上了。他只能站起來在院墻一角解手，而這一幕不知被誰看到了。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趙洪發(fā)慌了手腳，他只能冒險赴約。

到了海灘，趙洪發(fā)傻眼了——海灘邊一塊山石下，點著祭祀用的蠟燭，還撒了不少紙錢。夜色中，他好像還在山石后面，看到了一身紅裙、披頭散發(fā)的“趙麗馨”。中元節(jié)，鬼門大開，在慌神的趙洪發(fā)眼里，那不就是紅衣厲鬼嗎！“女鬼”質(zhì)問趙洪發(fā)：“你是不是害我的人？”那聲音伴著海風嘯嘯，異常恐怖。趙洪發(fā)心虛得連狡辯都結(jié)結(jié)巴巴，最后只能承認。“女鬼”得到真相，又問道：“你只做過這一次惡事嗎？把所有罪行交代清楚，不然我不會放過你！”趙洪發(fā)也急了：“沒了呀！除了愛紅，我可再沒干過這檔子事啊……”“什么！”趙洪發(fā)話音剛落，“女鬼”已氣得渾身顫抖，她突然從山石后面跳了出來，說一定要告發(fā)趙洪發(fā)。趙洪發(fā)這才看清，“女鬼”竟是王愛紅！他本能地往前一跪，好一通求饒，可震怒中的王愛紅沒有絲毫動搖，還說要把這丑事告訴趙永康。一聽到王愛紅要把事情捅到孫子那兒去，趙洪發(fā)徹底急了，他沖上去，掐住了王愛紅的脖子……

發(fā)現(xiàn)王愛紅斷了氣，趙洪發(fā)慌慌張張地把她的尸體推進了海里。他還想把王愛紅手里的證據(jù)刪除，但那個智能手機他不大會操作，于是干脆關(guān)機帶走，想等有機會再說，而這成了最重要的定罪證據(jù)。

警方推測，是王愛紅發(fā)現(xiàn)了趙洪發(fā)能站起來的秘密，聯(lián)想到閨密說的“你家有鬼”，她開始懷疑趙洪發(fā)就是傷了閨密的魔鬼。只是她沒有證據(jù)，所以她借趙麗馨的紅裙，扮作紅衣厲鬼，把趙洪發(fā)叫來海灘，試圖逼他認罪。王愛紅原本是想躲在山石后面，錄下認罪語音后，再去告發(fā)趙洪發(fā)。但沒想到，趙洪發(fā)還交代了他侵犯自己的事情。王愛紅驚怒之下，情緒失控而現(xiàn)身，被趙洪發(fā)認出后，滅了口。

王愛紅火化后，骨灰被父母帶回了家鄉(xiāng)安葬。他們在永遠失去女兒之后，才發(fā)現(xiàn)虧欠女兒太多……

紅衣少女的案子破了，葉莉也得到了隊里的嘉獎。這是她參與偵破的第一個案子，案情的真相讓她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但她想起隊長周標說過的一句話：罪案背后，總有太多遺憾和傷痛，這也是辦案的警察需要承受的，因為你的所見所聞，都會成為對抗黑暗的信念，并為了這股信念而持續(xù)戰(zhàn)斗。

葉莉明白，她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

（發(fā)稿編輯：丁嫻瑤）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