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魏麗饒

梅英是去年秋天來當住家保姆的。八十歲的老太太患阿爾茲海默癥多年，女兒常年在國外，把母親的日常起居全權托付給梅英，一切開支實報實銷。

有一次，梅英到小區的奶站買牛奶，剛到門口，就被一條好看的印花絲巾吸引住了。

戴絲巾的是排在梅英前面的一個女人，看上去跟梅英差不多年紀，四十來歲，打扮卻很入時。淺咖色薄羊絨衫配米色闊腿長褲，再搭一雙休閑小白鞋，蓬松的卷發往后腦勺一夾。梅英想：說到底，城里女人就是有城里女人的格調呢！最后，她將城里女人和鄉下女人最本質的區別聚焦在那條絲巾上。淺藕色的絲巾，松松地攏在女人纖長的脖頸上，那股說不出的味道讓梅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女人很隨和，她向奶站老板娘詢問不同貨架上的牛奶有什么差異。老板娘熱情地向她介紹道：“左邊是凌晨新到的，五十八元;右邊的五十五元。”

女人點點頭，在左邊貨架上拿了一箱奶，又看了看生產日期，然后才掃碼付了款。

城里人就是講究！梅英羨慕地看著女人的背影。

后來，梅英在商場里看到一款印花絲巾，跟女人脖子上的那條一模一樣。一問價格，要五百多塊。梅英覺得，絲巾這種東西是個奢侈品，可有可無，不能從正常工資里開支。于是她打算另外攢一筆錢，專款專用。

有了目標，就有動力。梅英發現，角角落落處處有機會。買特價牛奶、打折蔬菜，兼職打零工賺外快，幫超市搞促銷，都能來錢。

女人好像也住在附近，梅英在超市幫忙推銷水果的時候，她經常來買，分量不多，不過總是精挑細選。梅英猜她肯定是買給父母或孩子吃，不像自己，是給外人買。

最近，梅英又找了一個新活兒，每天上午九點至十一點，把老太太反鎖在家里玩拼圖，她就到小區門口的蔬菜店推銷冷凍生鮮土雞，按提成計報酬，多賣多得。

今天出門前，梅英特地打扮了一下，把新買的絲巾拿出來戴上。梅英攢了好幾個月，終于買下了那條心心念念的印花絲巾，她要讓城里女人也看看。老太太問梅英去哪兒，她沒顧上理會就走了。

梅英大老遠就看到蔬菜店門口擠滿了人，看來今天真是個生意興隆的好日子。老板匆匆忙忙地把冷庫鑰匙給了梅英，讓她抓緊上貨，自己就又去忙了。

梅英輕車熟路，先在今天新來的貨箱里挑出品相最好的一只雞，打理好造型，放進樣品柜里。她正準備拿喇叭出去吆喝，發現冷庫里還有一只雞，看日期是昨天的。他們店的促銷口號是“不賣隔夜雞”，當天賣不掉的貨全部退回廠家，這雞顯然是昨天退貨時漏掉的。

梅英暗喜，這只雞賣掉收入全是自己的！她特地將那只雞精心“打扮”一番，放進了貨箱。

剛到九點半，女人就來了。梅英殷勤地取出那只隔夜雞，說：“您看這只，雞冠子大，爪子又尖，又肥又壯，燉湯再好不過了。”

不料女人說：“我要那只樣品雞。”

梅英愣了一下：“樣品？咳！樣品也是從這里面拿出來的，都一樣。”

“就拿樣品吧，謝謝啊！”女人笑容雖溫和，但語氣堅定。說話間，她的目光在梅英的脖頸上停了一下。梅英原本已經有點不耐煩了，轉而又熱情起來。

女人剛走，梅英的手機就響了，是家里的應急專線，老太太摔跤了。

梅英送老太太到醫院檢查，幸好沒有大礙，只是右腳踝輕微骨裂。兩人好一通忙亂，拍片，化驗，又打了石膏。天快黑時，她們才辦完住院手續，來到病房。

“你們好！”

這是一間雙人間病房，朝陽，通風也好。靠窗的病床上，躺著一位白頭發老人。見梅英和老太太進來，她熱情地打招呼。

梅英便一邊照顧老太太，一邊跟老人閑聊。

原來，老人才做過膝關節手術，但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很好，總是笑盈盈的。看到梅英忙前忙后，老人聊起了自家的保姆，說她三年前從鄉下來到玉山鎮，就一直照顧自己到現在。

“別看她是保姆，比我女兒還細心周到呢！”老人神采飛揚地說，“剛才幫我切好水果，調出我喜歡的戲劇頻道，回家給我煲雞湯去了。”

“看來您對她很滿意？”梅英說不清心里是羨慕，還是嫉妒。

“當然滿意啦，她去年過生日，我還特地送了一條絲巾給她呢！”老人這才注意到梅英脖子上的絲巾，說，“對，跟你戴的這條絲巾差不多。”

“阿姨，還好嗎？”

“好，好！來新鄰居啦！”老人笑著答道。

梅英一回頭，目光正撞上女人。她拎著一只保溫桶，氣喘吁吁地走進來，脖子上的淺藕色印花絲巾，被風吹得亂成一團。

明亮的燈光下，梅英頓時愣住了。她萬萬沒想到，女人也是鄉下來的保姆……

（發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豆?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