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中國人和日本人喜歡玩彈幕

◎文／杜少

彈幕的力量

“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四大名著改編的同名老版電視劇上線后，在B站火出了圈。僅僅上線1個月，劇集總播放量接近6000萬次。到底是什么樣的魅力，讓幾十萬人在線追劇？當然是彈幕的力量！

《紅樓夢》中，寶黛初見，彈幕集體變成粉紅色。《西游記》里，母親咬唐僧左小趾做標記，彈幕打出：唯一吃過唐僧肉的人。而孫悟空偷吃蟠桃，彈幕打出：桃飽會員。《三國演義》里，劉備在家里種菜、澆水，彈幕更是硬生生將韜光養晦的場面刷成了QQ農場。

在B站的彈幕里，以前各自蹲在家里偷偷追劇的孤獨小孩們，可算找到了組織，恨不得把十幾年來攢下的機靈勁兒一下子抖光。

這是一種“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的感覺。這一點，早在十幾年前日本始祖級線上影片分享網站“NicoNico動畫”取得成功的過程中，就已被反復驗證。人們生存于網絡的時間越長，對虛擬環境內身份認同的需求就越強烈，而彈幕恰恰滿足了這一需求。

可如果說彈幕是當代人的一種普遍的心理需求，那為什么除了中國和日本，世界其他國家都沒有成熟的彈幕文化呢？中日之外，真的沒有彈幕嗎？是的，沒有。

日本，是全球第一個出現彈幕型視頻網站的國家。2006年12月，“NicoNico動畫”上線，首次將幾條用戶評論嵌入視頻。這種形式一經問世即大受追捧，日式彈幕文化也迅速應運而生。

2006年，AcFun和B站相繼將這一形式引入中國，也很快催生出了別開生面的中國彈幕文化。2014年，《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文章，向讀者介紹了一種名為“彈幕”的神秘東方現象。文章稱，現在中國的年輕人已經不僅僅滿足于坐在影院中沉默地觀看電影，他們會拿起手機發送短信，將自己的評論送上巨幕。

這則新聞所說的，是2014年《小時代3》在北京幾家影院所做的彈幕電影嘗試。如今8年過去，彈幕在中國已成滔天巨浪，在歐美卻仍是獵奇的談資。這種文化現象的形成，原因是什么？

點評是中日兩國的傳統藝能

回顧我國的歷史傳統，點評這事兒，一直是我國的傳統藝能。不過古人邊看書邊發表評論，那不叫彈幕，叫批注。批注得一般，是自娛自樂；批注得好了，就能刊印發行至全國，和天下同好共賞；批注到登峰造極，到了朱熹《四書章句集注》的水平，還能當考試教材。

遠的咱們不說，就說四大名著。批《水滸傳》的才子金圣嘆和批《紅樓夢》的“大拿”脂硯齋要是放到現在，一定有一群彈幕迷追在身后喊“等等”。

金圣嘆批注的《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至今仍然暢銷。書中每隔3句，必有一條他的“彈幕”。比如，開篇講宋太祖降生，書中道：“這朝圣人出世，紅光滿天。”金圣嘆小話兒立刻跟上：“圣人出世，紅光滿天。妖魔出世，黑氣一道。”倒拔垂楊柳一節，講潑皮張三和李四在菜園想將魯智深踹進糞坑，智深心生疑忌，暗忖：“這伙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來，莫不要攧灑家？”金圣嘆夾批：“張三李四，不三不四。”若遇到看得暢快之處，就一通夸獎“寫得好”“寫得妙極”“妙妙”“絕妙”。對于討厭的角色，“黑”得也是不遺余力。金圣嘆最看不上的是宋江，認為他假仁假義、假忠假孝，是個小人，于是抓緊在每一個場景加以佐證。

當然，金圣嘆不僅是個“彈幕作者”，還是一位善于二次元創作的“剪刀手UP主”。由于不待見梁山好漢最后被招安并為朝廷戰死的結局，他在自己的《貫華堂第五才子書水滸傳》中，將原著中第七十一回后梁山好漢被招安、征方臘等情節全部刪除，加入盧俊義夢見梁山頭領全部被捕殺的結局。這一做法，史稱“金圣嘆腰斬《水滸傳》”。

同樣厲害的點評家，還有脂硯齋。脂硯齋點評的《紅樓夢》，和《紅樓夢》本身一樣，“養活”了許許多多的紅學家，可謂功德無量。他的評論，不像金圣嘆的點評那般跳脫飛揚，但勝在沉靜細膩。寫黛玉眉眼之美，他在書中道：“奇眉妙眉，奇想妙想。奇目妙目，奇想妙想。”講黛玉入賈府一路所見，脂硯齋評道：“寫得清，一絲不錯。”很有一種語文課代表做閱讀理解的感覺。

在古代，日本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點評的本事自然也沒有落下。與中國文人一樣，日本文人同樣精擅注釋與點評。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問世后，考據和點評本層出不窮，《源氏譯》《奧入》《永水抄》《紫明抄》《河海抄》……每一本都曾名噪一時。到了當代的動漫文化語境下，這種潛藏在文化根底的第三者視角，甚至在彈幕文化的互動下，發展成了官方“吐槽”。

語文課養成的點評本能

當歐美教材還在集中于單詞、語法教學時，中國孩子在語文課上已經開始做閱讀理解了。把簡簡單單的作品，詮釋得連作者都要驚呼“原來還有這一層含義”——這是每一個中國學生寒窗十載練就的超能力。

“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是病句嗎？請問作者魯迅為何要這樣寫？有學生回答：“由于是秋夜時分，作者可能看不分明，這說明，作者先寫一株是棗樹，而后出門仔細看后得出結論，另一株也是棗樹。所以前后并不矛盾，反而襯托出秋夜光線昏暗的特點。”也有學生回答：“這種故意重復的修辭格的運用，有一種電影中運用慢鏡頭的意味，很好地突出了文章的中心。”還有學生回答：“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給人莫名的壓抑感，這樣更能體現出那個時代的黑暗。”

熟練掌握這份哈勃望遠鏡般的觀察精度，也難怪四大名著改編的同名電視劇里的每一個穿幫鏡頭都難逃彈幕法眼。30秒內找到文章的重點、1分鐘內寫完答案的本領，全被用在了發彈幕之中。當浮力公式“駕鶴西去”、三角函數“付諸東流”，唯有語文的影響依舊根深蒂固。

此外，中日兩國文字中都有漢字。相較于英文等表音字母，表意的漢字在傳遞出的信息量上，明顯更勝一籌。

在同樣的符號長度下，漢語所承載的信息量明顯高于其他語言。這也就使得言簡意賅、內涵豐富的彈幕，在漢語語境下成為可能。雖然英文里也有許多縮寫詞，能夠精練地表達豐富的含義，但從屏幕上單位內所能呈現的信息量來說，還是遠遠低于漢字的。

也就是說，當英文彈幕鋪滿屏幕時，人們很難快速從中抓取到相應的信息，反而容易看得頭暈眼花。彈幕之所以在歐美地區無法流行，皆因掃讀困難、視讀效率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