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舊房子

張展釗

似夢非夢中，我聽到了雨水滴落的聲音，朝霧濡濕了翠綠的樹，令人感到舒適。水汽化雨，落入了心底的湖。

父親和我坐在陽臺的秋千上。秋千是竹編的，很寬，能坐下三個人。無論我講些什么，父親只是微微地笑著，偶爾對我的奇思妙想發(fā)出輕輕的贊嘆。我看到他眼角的魚尾紋，仿佛能聽到河畔牛奶車的鈴聲。此刻安靜得有如時間停止了腳步……

“下雨了！”我驚呼。眼前顯現(xiàn)出湖面一閃一閃的波光，雨水是那躍動的音符。“哥，你看像不像星星從水面升起？”弟弟問我。

“不像，嗯……像媽媽脖子上的藍寶石。”

“是嗎？”父親突然很開心，“那是像藍寶石的星星啊……”

我恍然夢醒，發(fā)現(xiàn)淚已沾裳。窗外下著雨，雙眼感到一陣刺痛。我又閉上眼睛，星光在眼睛里殘存的雨水中飛舞。

父親去世后，我們搬去了新房，從此再也沒有回過那舊房子，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對我來說，它像是一條湍急的河，過去與現(xiàn)在，記憶與現(xiàn)實在其中交匯，我如何扛得住那洶涌的波浪。

因為要收拾一些父親留下的書籍和資料，我回到了舊房子。所有的一切熟悉而陌生，在老舊的微波爐里，我看見母親特意挑選的走地雞……從布滿灰塵的碟機上，我看見我和弟弟半夜將聲音調(diào)小緊緊靠在一起看《七龍珠》……更多的，我看到了父親。

我開始翻找父親的書柜。《萬歷十五年》《梁啟超傳》與心目中父親的形象完美契合。再往下看，《我的世界有個你》，“父親也會看這種書？”我心生疑惑，于是捧起它開始讀。

書中講的是一對雙胞胎的故事，他們互相嫌棄，卻親密無間。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這樣的畫面——父親得知母親懷的是雙胞胎之后，買了一本這樣的書，開始認真學習……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猜想的那樣。曾經(jīng)，父親是以怎樣的心情迎接我們的到來，又是怎樣從最初的不知所措中一步步學習如何養(yǎng)育我們。我竟然都不曾知道。那么，這間房子呢？我再次閉上眼睛，妄圖體會這里濃郁的過去的氣味，將所有的美好永存于我的記憶中。

我給父親和舊房子在心底找了個位置珍藏，他們將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給予我向前的勇氣，成為我的靈魂之火，不滅地燃燒。

他是過去，亦是新生。

[廣東省東莞市東莞中學松山湖學校高一（11）班，指導老師：史琪]

點評

告別是人生永遠的母題，但也許在這個年紀，我們還沒有準備好。記憶的開場如夢似幻，輕霧一樣的語言，也許只是記錄普通的生活場景，寫來卻帶著詩意的傷感。從回憶到現(xiàn)實，再到睹物思人，陷入回憶，虛幻與現(xiàn)實交織出富有張力的審美空間。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但告別的意義在于前行。舊房子與藍寶石的意象，前者與父親是一體的，而后者則是值得珍藏的過去，星星一樣的藍寶石是父親心中的“我”。從失去到珍藏再到新生，在父親的注視下，“我”完成了精神的自愈和再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