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場上的歌德

黃雪媛

德意志的夏天有多歡愉，冬天就有多乏味！這個地處歐洲中部的國家，冬季漫長寒冷，從11月起，天空總是一副陰森沉郁的模樣，讓人情愿蜷縮在室內(nèi)從事抽象思維活動：18、19世紀(jì)的冬天催生了多少思想家和哲學(xué)家！可就在那個還沒有誕生暖氣的年代，卻有一位詩人，每年都渴盼冬天快快降臨：“仁慈的冬天，你何時才來，凍住水面，我們就可以再一次開啟冰上的舞蹈！”他寫信給友人，傾訴著對冬日的期待。當(dāng)家門口的美因河終于被厚厚的冰層覆蓋，形同堅實的地面，他就會興沖沖綁上一雙弗里斯蘭款的低幫寬面冰鞋，和朋友們在河面上滑一整天的冰，直至冷月升空，寒星點點，仍然意猶未盡。

他就是歌德。世上有不少人知曉這位天才詩人也是狂熱的自然科學(xué)研究者，但他作為運動健將的一面卻少有人知。歌德擅長騎馬、擊劍和溜冰，尤其對于溜冰，歌德自稱到了“耽好無度”的地步。晚年歌德在一首箴言詩里寫下對從前時光的懷念：“沒有溜冰鞋和清脆的鈴鐺，一月就是邪惡的日子?！痹诟璧卵劾?，冬天從“仁慈”到“邪惡”，只隔了一個溜冰場的距離。天曉得他有多么喜歡清冷又爽朗的冬日，碎金似的陽光灑在冰面上，像無數(shù)小精靈在跳躍追逐。歌德深深地呼吸，又凝神傾聽，然后張開雙臂，迎風(fēng)滑向冰原深處，一直滑向時間的盡頭：“夜晚，一輪滿月從云端浮現(xiàn)，遍照冰凍的夜的原野，呼呼吹來的晚風(fēng)，迎著滑行中的我們，因河水減少而崩落的冰發(fā)出雷鳴似的深沉的聲音，從我們腳下的滑動中發(fā)出異樣的回響?！睆倪@樣的描述里，我們得以看見一個天地間悠然忘我的歌德，一個身心滲透伊壁鳩魯式精神的自然之子，他永遠(yuǎn)懂得把握當(dāng)下，把種種瞬間及時捕捉，一一收入記憶之囊。

對于溜冰這件事，歌德每到一處都會熱心宣傳。1775年11月，歌德赴魏瑪任職后不久，就讓家里人給他寄來三雙溜冰鞋。從那個冬天起，鄙陋保守的魏瑪開始流行起冰上運動。年輕的卡爾·奧古斯特大公和新娘路易絲公主帶頭加入了歌德領(lǐng)銜的滑冰隊伍。在伊爾姆河上、在鮑姆加登花園的池塘上、在結(jié)冰的大草坪上，歌德向一眾友人傳授著滑冰技藝，他還發(fā)起“冰雪節(jié)”，有節(jié)日焰火和化裝舞會。當(dāng)無數(shù)火把照亮冰場，與天幕上的星星輝映，寒酸的小公國魏瑪搖身一變，變成了德意志的“人間不夜天”。

說到滑冰的好處，大詩人的體會自然也比一般人更敏銳、也更豐富。歌德眾多的信件、筆記、散文和詩歌里都可以找到他對這項冰上運動的激情證明和密切洞察。歌德發(fā)現(xiàn)，滑冰不像別的運動那樣很快使人疲勞，而是越滑越興奮，越滑越舒展、輕靈?！盎刮覀兣c最新鮮的童年接觸，它讓年輕人充分享受身體的敏捷，能夠抵御搖搖欲墜的晚年過早來臨?！比藗儚乃拿姘朔絽R聚冰上，如同水滴匯入海洋，歡聲笑語中不分老幼貴賤，更無論新手與大師。同時，這種群體運動又賦予個體自在的空間，人與人剎那間無限接近，又迅速滑離，可以獨自在漫漫空間滑轉(zhuǎn)，種種潛伏的內(nèi)心熱望和回憶會被喚醒。

在我看來，歌德留給后人的諸多箴言中，有一句最為懇切，就是：“別忘記生活?！北鶊錾系母璧掠秒p腳恣意書寫對生活、對自然的殷切愛意，他似乎也在提醒人們：運動之樂是上蒼賦予人類的珍貴禮物，別忘記享受它。

（節(jié)選自《文匯報》2022年2月6日）

技法提煉

1.畫面要有詩意美

在記敘和描寫時，我們要精心描繪富有詩意的藝術(shù)畫面，以便給人以賞心悅目之感。這篇文章在記敘和描寫歌德滑冰與推廣滑冰方面寫得很有畫面感，有聲有色，有靜有動，氤氳著濃郁的詩意。尤其是作者描寫眾人滑冰時的情景，運用了富有詩意的語言，描繪出了詩意盎然的優(yōu)美意境。

2.情景要水乳交融

文章所抒發(fā)的“情”，表達(dá)的“志”，都應(yīng)該寄托在具體的事物之中。只有情與景的融會，才能創(chuàng)設(shè)深遠(yuǎn)的意境，才能給讀者以審美的體驗與享受。如這篇文章寫人們“在伊爾姆河上、在鮑姆加登花園的池塘上、在結(jié)冰的大草坪上”滑冰的情景，給讀者以身臨其境之感;“人們從四面八方匯聚冰上，如同水滴匯入海洋，歡聲笑語中不分老幼貴賤，更無論新手與大師”，景與情水乳交融，共同折射出啟人心智的真諦——“這種群體運動又賦予個體自在的空間”。可謂景中有情，景中有志。

3.語言要蘊含哲理

意境深遠(yuǎn)的文章，往往蘊含著哲理性的感悟、獨特的體會和發(fā)人深省的真知灼見。這就要求寫作者善于挖掘平凡小事的不平凡之處，借助虛實結(jié)合、借景抒情等藝術(shù)手法，把自己對人生、社會的感悟自然地融入記敘和描寫中。這篇文章在記敘和描寫后水到渠成地加入一些言簡意賅的語句：“懂得把握當(dāng)下，把種種瞬間及時捕捉，一一收入記憶之囊”“運動之樂是上蒼賦予人類的珍貴禮物，別忘記享受它”，發(fā)人深省，給人啟迪。765344E7-8418-41C7-B97C-4E6D5A94A1A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