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時間是抽象的事物,但在作家遲子建的筆下,它有了實體,可以看出它行走的足跡。要寫出時間的痕跡,需要細心捕捉生活中的事物,也需要用心篩選出令人感同身受的素材,匯集成文,打動讀者。一起來看看遲子建是怎么寫的吧。
墻上的掛鐘,曾是我童年最愛看的一道風景。我對它有一種說不出的崇拜,因為它掌管著時間,我們的作息似乎都受著它的支配。我覺得左右搖擺的鐘擺就是一張可以對所有人發號施令的嘴,它說什么,我們就得乖乖地聽。
到了指定時間,我們得起床上學,我們得做課間操,我們得被父母吆喝著去睡覺,因為時間的關系而聽從父母的吩咐。這時候,我覺得掛鐘就是一個拿著煙袋鍋磕著我們腦門的狠心的老頭,又兇又倔,真想把它給掀翻在地,讓它永遠不能再行走。但有時候它也是充滿溫情的,比如除夕,它的每一個腳步都給我們帶來快樂,我們可以放縱地提著燈籠在雪地上玩個盡興,可以在子時鐘聲敲響后得到夢寐以求的壓歲錢,想著用這錢可以買糖果來甜甜自己的嘴,真想在雪地上暢快地打幾個滾。
我那時天真地以為時間是被一雙神秘的大手給放在掛鐘里的,從來不認為那是機械的產物。它每時每刻地行走著,走得不慌不忙,氣定神凝。它的腳,是世界上最禁得起誘惑的腳,從來都是循著固定的軌跡行走。我喜歡聽它前行的聲音,總是一個節奏,好像一首溫馨的搖籃曲。時間藏在掛鐘里,與我們一同經歷著風霜雨雪、潮漲潮落。
后來,生活變得豐富多彩了,時間棲身的地方就多了。臺歷上鑲嵌著時間,時間和日子交相輝映;玩具里放置著時間,時間就有了幾分游戲的成分;至于電腦和手提電話,只要我們打開它們,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有時間。時間如繁星一樣到處閃爍著,它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顯得匆匆了。
十幾年前的一天,我在北京第一次發現了時間的痕跡。我在梳頭時發現了一根白發,它在曙光中像一道明麗的雪線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時間其實一直悄悄地躲在我的頭發里行走,只不過它這一次露出了痕跡而已。我還看見,時間在母親的口腔里行走,她的牙齒脫落得越來越多。我明白時間讓花朵綻放的時候,也會讓人的眼角綻放出花朵——魚尾紋。時間讓一棵青春的小樹越來越枝繁葉茂,讓車輪的輻條越來越沾染上銹跡,讓一座老屋逐漸駝了背。時間還會變戲法,它能讓一個活生生的人瞬間消失在他們曾為之辛勤勞作的土地上,我的祖父、外祖父和父親,就讓時間給無聲地接走了,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腳印,只能在清冷的夢中見到他們依稀的身影。
我終于明白掛鐘上的時間只是時間的一個表象而已,它存在于更豐富的日常生活中——在漲了又枯的河流中,在小孩子戲耍的笑聲中,在花開花落中,在候鳥的一次次遷徙中,在我們歲歲不同的臉龐中,在一個人的聲音由清脆變得沙啞的過程中,在一場接著一場去了又來的寒冷和飛雪中。
只要我們在行走,時間就會行走。我們和時間是一對伴侶,相依相偎著,不朽的它會在我們不知不覺間,引領著我們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大浪淘沙摘自《也是冬天,也是春天》中信出版集團)
【適用話題】時間;生活;觀察;感動;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