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富翁沙拉

蔻蔻梁

配合這兩年的健身風潮，許多高級餐廳自然也推出了主打健康的食材。當年甘藍流行的時候，去歐美國家看看，所有時髦女郎的餐盤上都有那么紅紅的一小堆。

進展到2016年，如果要顯擺自己精于飲食又管理身材的格調，進一家高級的、有機的餐廳，就應該直接問侍者：“請問有棕櫚芯沙拉嗎？”

棕櫚芯還是有一定可吃度的，它像一種特別脆的嫩筍，散發著一點點難以捕捉的甜蜜氣息和獨特清香。可以說，是很精巧的食材。當然，它的精巧同時源自它的價格。目前高級料理店用的棕櫚芯來自巴西和厄瓜多爾，也有來自秘魯的，總之是南美亞馬孫河流域，是栲恩特棕櫚樹的樹莖內芯。過去都用野生的，因為砍伐嚴重，后來就都用種植的了，像種蔬菜一樣種。

棕櫚樹長到兩到三年的芯是最好吃的，老了，就又硬又渣。但被割掉芯的棕櫚樹也就不長了，什么棕櫚油、棕櫚衣，統統得不到，種一棵樹兩三年，就是為了那一尺長、乒乓球粗細的一根芯，貴，也是理所當然。所以餐廳里吃棕櫚芯多半像吃松露一樣，用刨的。刨出薄薄幾片來，配合其他大量充門面的蔬菜。它本身又脆，刨薄了，口感真的很虛空，輕輕一含就灰飛煙滅了。

如果能吃到一碟按“筍”的切法炮制的棕櫚芯沙拉，那才算是真正吃到它的好處。只不過那樣的一盤通常叫Millionaire'sSalad——百萬富翁沙拉，有這盤沙拉供應的餐廳，嘗試想象主菜是什么價格。

不過事情并非無解。實在好奇的話，可以去海南或者泰國的一些比較不發達的城市吃一種叫椰子芯的東西，道理和棕櫚芯完全一樣——畢竟椰子樹是棕櫚科的。在海南長大的小孩把它叫“椰子餅”，一段芯長出來，切成塊狀當水果零食吃。早十來年去海南，隨時都能看到小孩把一段“椰子餅”捏在手上像蘋果一樣啃。

椰子是一種侵略性極強的物種，掉到水里漂到島上，能遮天蔽日瘋狂長起來，讓別的植物無路可走。不但如此，它的葉子掉到地上形成極硬又極難翻動的一層，鳥類也不好翻動它尋找地上的甲蟲和蠕蟲作為食物。吃掉它的嫩芯，還是有點正義感的。

十年前很多人去海南偷椰子芯，那時候不是為了吃，是因為它碧綠碧綠的，又好養活，所以人們偷了賣去花店做插花材料。

椰子芯吃起來有棕櫚芯同樣的清脆口感，但香氣和甜蜜氣息要差很多。百萬富翁也有幾個窮的堂兄弟，所以將它做成沙拉的話，也許可以叫作“百萬富翁親戚沙拉”，也很好笑。

能吃到椰子芯沙拉的地方是泰國一些中等以上的餐廳，尤其是普吉島和蘇梅島上的度假酒店餐廳里，往往能找到這道菜。

我最喜歡的一個關于棕櫚芯的故事是，村里有個六十歲左右的老晃蕩，他的老父親過世了，出殯的那天刮大風，把老父親剛種不久的一棵棕櫚樹刮倒。眾人在靈前守著呢，看到他走出去，拖著刮倒的樹慢慢地走遠，想他是顧念父親的遺物，都覺得那一幕孝感動人。可回頭就看到他在一點點把它的芯削出來。“要趕緊削出來吃掉，不及時吃掉，見了光就老了，不好吃。”他說。

比起那些坐在米其林一星的餐桌前點百萬沙拉的人，我覺得這種才叫真正的吃貨。

（李金鋒摘自《假裝好吃》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圖/李酉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