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

邵遠慶

宗三一生的輝煌都用在玩鳥上了。

因年歲大了點，年輕人見了他都喊他宗三爺。宗三爺玩烏，不思謀新和奇，就玩那普通得跟山里石頭一樣的畫眉。宗三爺下了趟武漢，腰間一下子揣回三只畫眉。

玩畫眉不但要巧，還要有功。畫眉看似平常，吃的食物卻都很金貴。有些鳥大多食五谷雜糧，隨便弄些高粱、谷子、小麥什么的，往籠子里一丟就成。畫眉這鳥卻是窮身子富嘴，盡吃肉！

每次買回肉來，宗三爺總是先把精瘦部分剔下，切成紙一樣薄的片，再切成線一樣細的絲，一根一根捏著讓鳥來叼。畫眉喜吃帶魚，宗三爺成了魚市的常客，單挑新鮮的來買。回家洗干凈后，再拿刀一層一層剖開，然后用刀背一下挨一下地砸上一遍，把魚刺魚骨砸得像蛋糕一樣酥軟，細細膩膩的，再切成細絲喂。

三只畫眉，宗三爺僅養成了一只。一只夭折，另一只沒成才。宗三爺每天都給它洗澡，然后托著籠子漫步到公園的林子里遛。

遛鳥也很關鍵，畫眉一天不遛，那音就跑了調，神就走了竅，老半天還無精打采的。宗三爺也和這鳥一樣。

宗三爺一到林子，便滿林增輝。光能叫的鳥還算不上好鳥，好鳥叫時，應該站在樹架上，一不仰頭，二不臥底，三不刷毛，雄赳赳氣昂昂，音質純正而修長。宗三爺的鳥一旦揭開籠上的罩布，立即便進入狀態，上架、縮尾、挺胸，一氣呵成。叫聲清脆婉轉，歡快明亮，引眾多人注目。

很多人相中了宗三爺的這只鳥，有出500元的，有出100元的……宗三爺都無動于衷。也有入托人、臉托臉尋上門的，宗三爺總是一口回絕。后來，宗三爺干脆請人在鳥籠周邊刻上字：君子不奪他人之愛。

遛鳥的人都羨慕宗三爺，又嫉恨宗三爺。

有一日，宗三爺托著鳥籠，從公園出來踏著殘陽往家里踱。剛走不遠，從身后突然躥出一青年，手持鐵棒對著宗三爺小腿就是一下子，趁宗三爺倒下之機，那人飛身搶過鳥籠就跑。沒料有一鐵鏈，一端鎖在籠子門上，一端系在宗三爺手腕上。鐵鏈斷了，籠門也被拽開，畫眉飛了。那人拿著個空鳥籠跑了。畫眉撲棱了幾下便落在地上，又踉踉蹌蹌向前挪了幾步，卻沒有飛，站在宗三爺面前翹首以待，還歡歡喜喜地叫了起來，最后竟像個撒嬌的孩子徑直飛入宗三爺衣袋里。宗三爺手捂口袋，哭了又笑了。

最讓宗三爺引以為榮的是，就在畫眉12歲那年，有熱心而好事者，聯絡周邊5個地區共同舉辦一次百鳥大賽。

從漯河那邊過來一只畫眉，個頭挺大，跟它的主人一樣威風。一來就和宗三爺的這只對峙上了。兩只畫眉從早起一直唱到下午，都累得精疲力竭，最后漯河的那只竟從樹架上掉了下來，明擺著輸定了。沒承想宗三爺突然撲上去摘下自己的籠子，說聲“俺不比了”，扭身就走。

回到家，宗三爺把寶貝取出，嘴對嘴喂些溫水，而后撫著畫眉濕淋淋的后背說，俺真是昏了頭，不該叫你去爭強好勝。

畫眉從此噎了，張著嘴也叫不出聲來。

宗三爺仍像往常一樣，一天不落地架著籠子到林里遛鳥。見他的人都說，宗三爺呀，把啞鳥換了，重新抱只新的吧。宗三爺便瞪了眼，吼道，我好好的，換啥換！

（Menglalaki摘自《容不進半點砂礫》 圖/羅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