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林
自2010年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談會首次提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這一概念以來,黨的民族理論和民族政策關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表述先后經歷了“提出——加強——必須促進”的發展過程,這充分凸顯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對于處理我國民族關系問題的極其重要性,儼已成為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的重要指導方針。與之相應,學界也掀起了關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熱潮且持續至今,而這一切的研究皆以深刻把握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科學內涵為前提基礎。當前關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內涵研究,學者們從不同視角或同一視角的不同側重點予以了相應探討,基本達成這樣一個共識: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具有層層遞進的關系。如金炳鎬認為“民族交往是民族關系的具體形式、民族交流是民族關系的具體內容、民族交融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本質要求”[1],從本體論視角闡釋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相應實質所指;楊生明在此基礎上,進一步闡明了這三種“實質所指”具有層層遞進、互相存在著不可分割和不可替代的關系[2]。郝亞明認為“交往就是促進族際接觸族際互動,交流就是增進族際理解消除族際偏見,交融就是化解族際矛盾達成民族團結。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展示的就是從族際接觸到族際理解再到族際團結逐步遞進的過程”[3],從群際接觸理論出發,通過闡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相應功能作用,進而明確其內在遞進關系。李曉霞認為“民族群體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最終體現在個體交際層面。交往、交流、交融可解讀為行為交往、思想交流、感情交融,其重在持續交往、平等交流、包容性交融,交往交流的最終結果在于交融”[4],從個體交際視角探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分別在人的“行為——思想——心理”等方面的相應體現及其遞進邏輯。杜娟認為“民族交往為不同民族之間相互接觸提供了條件,民族交流則為各民族之間的文化涵化提供了條件,而文化涵化的結果是共同性增多、差異性縮小,體現了民族交融的過程性”[5],從文化涵化理論視角論述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遞進性。
綜上所述,當前學界關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內涵研究已取得了諸多豐富的有益成果,皆相應論述了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的概念內涵及其相互關系,也就是將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作為一個整體來加以考察,這與一直以來黨中央并列式表述“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概念的用意不謀而合。然而,關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這一整體的結構樣態、作用機理和理論特質“是什么”的問題,卻需在理論上深入探討,以期形成一套有著較強解釋力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理論體系。據此,從系統論視角來探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基本原理問題,具有重要研究價值。
鑒于“要素對于理解事物普遍聯系性的揭示有著特別重要的意義”[6]50,要科學把握系統論視域下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基本原理問題,需以深入理解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的深刻內涵為前提。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活動,根據“現象與本質”這對范疇的辯證關系,將民族交往與民族交流的社會活動看作一種社會現象,而將民族交融看成是這種社會活動現象所對應的本質要求,具有合理性。如果從活動的過程來看,根據“內容與形式”的辯證關系,分別將民族交往與民族交流看成是交際形式與交際內容的關系,相應地,對民族交融就應當從交際過程的作用效果層面來加以理解。
“交往”是歷史唯物主義的一個重要范疇,雖然馬克思恩格斯沒有專門對“交往理論”進行系統闡釋,但在其諸多著作文獻中卻以兼論的形式對人類社會的“交往現象”進行了深入剖析和論述,科學揭示了人類社會交往發展規律。在馬克思看來,人類社會一切交往行為的產生皆緣于人類物質生產實踐的需要,而“生產本身又是以個人之間的交往為前提的。這種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產決定的”[7]24,這就充分說明了人的一切交往活動都是感性的、具體的;同時,由于人是社會的人,“社會交往過程其實是人實現人與人之間的社會聯系的過程,這種過程實質是人的本質之間的相互交換”[8]159,也就是說,人的社會關系的建立、更新與拓展是社會交往過程的必然結果,交往成為聯結人際互動的中介橋梁,這種交往包含個人之間、社會團體之間、民族之間、國家之間的物質交往和精神交往[9]697。可見,“交往形式”與“交往關系”構成了馬克思主義“交往理論”的核心概念。據此,民族交往屬于人類社會交往的重要組成部分,民族交往首先是一種民族關系的交際形式,具有實踐性和中介性特點。其中,就中介性而言,為維護良好的民族關系,應提高民族交往強度,通過頻繁地交往互動過程增進人與人之間的了解和信任,進而達到彌合族際區隔的目的。就實踐性而言,為獲取更多的交際資源以發展自身,應擴大民族交往廣度,通過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交往,進而為消除族際區隔營造良好環境條件。
如前文所言,人的社會關系衍生于社會物質生產實踐過程,為達到實踐目的,人們采取了一定社會交往形式(如合作),并在社會交往實踐過程中根據自身發展需求選擇相應社會交流內容。從這個角度看,民族交流其實質就是民族關系的交際內容,而不同民族成員的不同發展需求又往往導致其相互間交際內容的不同。在馬斯洛看來,“人是一種不斷需求的動物,他總是在希望著什么”[10]8,這種需求自下而上可分為五個層次,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歸屬與愛的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而這五層需求的滿足取決于人們在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交流情況,這些方面構成了人們社會交流的交際內容。同理,民族交流亦是如此,比如:追求所處物理空間的人居環境質量與生理需求相對應、掌握一技之長以謀生與自我實現需求相對應、推崇民俗風情的互學互鑒與尊重需求相對應、強調社會風險隱患的治理效能與安全需求相對應、享受互助互愛帶來的積極情緒體驗與歸屬和愛的需求相對應。由于不同的人及其各自不同人生成長階段的發展需求往往具有差異性,為更好地實現好、維護好和發展好人的相關利益,這就要求各民族在交際過程中不僅要精確找準各自需求的關切點,強調交流的精度,還要努力促使相應需求的滿足向著更高層次遞進,強調交流的深度。就俗語而言,“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從哲學上看,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內容與形式的統一,并在兩者的相互作用下推動事物向前發展,與之相應,民族交融就可以理解為民族交往與民族交流互為影響過程中民族關系的一種發展狀態或樣態,也可以理解為各民族交往交流的一種交際效果。而要科學把握民族交融,需明確兩個問題:交融的基礎和指向“是什么”。關于民族交融的基礎“是什么”的問題,在斯旺(Swann WB)和杰滕(Jetten J)等人看來,融合有局部和擴展之分,其發展過程表現為:在個體經驗作用下由局部融合通過群體規模的不斷擴大逐步演變為擴展融合[11]441~456,而融合的動力源于群體成員的共同經歷和對群體共同特征的認同[12]。可見,認同是融合的基礎。由于群體認同的實質是“群體成員在主觀上所具有的群體歸屬感”[13],就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而言,這種群體歸屬感就滋生于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認同,進一步講,就是要實現各民族在空間、政治、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認同。在此基礎上,進而促使各民族在交往交流過程中實現在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交融;同時,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還要強調這些交融的效度。關于民族交融的指向“是什么”的問題,也就是各民族間的交際過程要達到什么樣的目的或取得什么樣的效果的問題。而談到交融,往往就會想到融合,但不少學者又往往狹義地對“融合”與“同化”進行等同化理解,通過從實踐、道德和價值等層面論證“同化”的危害性,進而提出“‘三交’之‘交融’不是‘同化’,也不等于‘融合’”[14]的觀點。很顯然,這種理解具有狹隘性。從廣義上看,所謂“融合”應主要包含三個層面:
其一,同質性融合。也即同化,民族同化一般表現為“一個民族接受另一個民族的民族特征,逐漸喪失自己的民族特征,最終變成另一個民族的現象”[15]9,在一定區域內實現了兩個名義上的民族之間高度同質。雖然十九世紀的歐洲在建構民族國家過程中強制推行民族同化策略取得了一定成功,但在二十世紀卻完全失效,這一策略遭到了同化對象的相關少數民族的強烈抵制和極力反抗,“20 世紀沒有一個頗具規模的少數民族被同化”,“而今天,這樣的強制性的民族政策將取消一個國家進入歐洲組織的資格”。[16]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我國各少數民族人口為1.25多億人,占全國人口8.89%,與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相比,增長10.26%。可見,當前我國少數民族人口規模龐大,且呈不斷擴大的發展趨勢,要實現漢族對少數民族的同化顯然不具現實性。
其二,共同性融合。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看來,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這就從根本上決定了族際之間乃至族內各成員之間的互為差異是不可避免的。正因為如此,民族同化主義必將走向失敗,即使茍延殘喘地奮力推行,也只能自取其辱、徒勞無功。而就現實性而言,在全球化、信息化時代,人與人之間、地區與地區之間的常態化頻繁交際具有不可逆性,且隨著交際范圍的不斷擴大,交際內容已擴展到諸如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人在現實生活中所能涉及的方方面面,而如何更好地將社會各族人群的零散交際要素整合、凝聚起來,就必然涉及民族交融的“融合”問題。在此情形下,談論“民族融合”問題,就必須將其置于能夠包容族際差異性的大前提之下來進行。對此,有必要引入社會學的“social integration”概念——社會整合。在哈貝馬斯看來,社會整合包含社會性整合與系統性整合兩種形式,“現代社會不僅通過價值、規范和理解過程進行社會性整合,而且通過市場和以行政方式運用的力量進行系統性整合。貨幣和行政權力是以建構系統的方式來進行社會整合的機制”[17]48。可見,這種整合強調的是身處一定國度的人對其所處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念、行為規范準則、經濟生活方式、政府治理體系等方面共同性因素的信服和遵從,通過這些共同性因素將社會各構成要素銜接組合成一個有機整體,但這并不意味著對人際差異性因素的同質化消除。而民族融合作為社會整合的重要組成部分,從這個角度看,民族融合就意在通過各民族在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混融”形式——減少差異性與增加共同性,在消除民族隔絕或隔閡的相互接近過程中逐漸形成一種新的民族文化生態,打造一個新的民族共同體,進而超越民族主義思潮中文化多元主義與同化主義的對立。
其三,差異性融合。恩格斯曾在闡釋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及未來共產主義社會時簡要論述了“民族融合”問題——共產主義社會是否還講民族?其在《共產主義信條草案》中指出:“按照公有制原則結合起來的各個民族的民族特點,由于這種結合而必然融合在一起,從而也就自行消失,正如各種不同的等級差別和階級差別由于廢除了它們的基礎——私有制——而消失一樣。”[18]115從中不難看出,恩格斯所說的“民族融合”強調的是民族特點的消失、族際差異的消弭,是預測性的。這種預測基于這樣一種邏輯:以唯物史觀為邏輯起點、勾勒共產主義社會的基本特征為邏輯中介、國家或民族間的隔閡與界限的消除為邏輯終點,最終推理出國家或民族現象必然走向消亡——人類社會走向大同。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差異性融合并非意味著民族個性的喪失,而是民族個性的全面、徹底解放,每個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作為一個總體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19]303,進而“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20]52,這種“自由”個性與同質性融合相對應的壓迫個性有著根本區別。在矛盾論看來,差異即矛盾,“一切事物中包含的矛盾方面的相互依賴和相互斗爭,決定一切事物的生命,推動一切事物的發展。沒有什么事物是不包含矛盾的,沒有矛盾就沒有世界”[21]305。只是不同性質的矛盾以及同一矛盾在不同發展階段的斗爭激烈程度不同,其斗爭形式也有所不同,但這并不意味著矛盾斗爭性的完結,而是伴隨事物矛盾運動發展過程的始終。從這個意義上看,任何社會發展階段的人總是有差異、有矛盾的,只是身處共產主義社會的人際差異性矛盾其斗爭形式是非對抗性的,這與差異性融合以促進人的自由個性發展為指向相對應;而身處以私有制為基礎的階級社會發展階段的人際差異性矛盾其斗爭形式則不同程度地具有對抗性色彩,這與同質性融合以維持人對人依附的壓迫個性為指向相對應。
總的來看,一定社會的民族融合形式及程度總是與其所處社會的生產力發展水平緊密相連,從根本上取決于相應社會發展的經濟基礎——生產資料的所有制形式。在生產資料私有制時期,為維持自身的生存和發展,被統治的民族往往自發地、被迫地接受統治民族推行的思想觀念體系和行為規范準則,實現了同質性民族同化,但這種民族融合在多方面因素影響下往往極易引發諸多不確定性沖突隱患。而在生產資料公有制時期,人民成為國家的主人,為更好地實現好、維護好和發展好自身利益,本著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民族關系處理原則,各民族自覺地、主動地尊重和接受其他民族的優秀文化傳統和行為習慣范式,實現真正的民族融合,這種民族融合有助于更好地打破民族隔絕狀態、消除民族隔閡心理,進而建立深度認同的和諧民族關系。正如列寧所言“只有被壓迫民族的真正的解放,民族壓迫的真正根除,才能導致各民族的融合”[22]269,其義正在于此。從發展過程上看,這種民族融合將前后分別經歷共同性融合與差異性融合這兩個發展階段,這是由公有制生產方式的發展水平所決定的。社會主義社會作為共產主義社會的初級階段,根據我國當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這就決定了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所貫徹和落實的“民族交融”理論與政策,只能是著眼于“差異性融合”層次、著力于“共同性融合”層次。
所謂系統是由事物內部互為聯系的構成要素按照特定規律有機組合而成的結構性整體,這種結構的內在構造與外在形態往往決定了系統特定功能的發揮效果及程度。任何事物的運動、變化和發展總與其系統性構造結構緊密相連,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亦如此。加之,任何大系統都是由若干子系統組成,這就決定了大系統與小系統的運轉功效都將受到彼此的制約。由此,探究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系統性結構,不僅要從狹義上深入剖析其本體結構及外延結構,還要從廣義上全面考察其所處大系統的總體結構,從而全面、深刻把握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結構樣態及作用機理。
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作為一種民族交際關系,它由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等要素構成,而不同要素間的相互作用、相互影響過程形成了獨特的系統性本體結構。在系統論看來,系統要素間的相互作用是系統存在、運行的內在根源,而系統要素間的不同次序排列及其耦合程度,又往往決定著系統運轉的質的規定,也即是:通過要素間的協同與調節,促使系統功能產生整體性效用而非簡單的要素疊加之和。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由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融合等要素構成,三者并非互為割裂、互為排斥的,而是相互關聯、相互依存的共生體。從靜態上看,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間的協同共生關系表現為這樣一種關系:民族交往是前提基礎,民族交流是核心關鍵、民族交融是效果保障。沒有多種多樣的民族交往形式,民族接觸的機會與可能將完全喪失,民族交流交融將無從談起;沒有花色繁多的民族交流內容,民族隔閡的藩籬將很難消除,即使民族交往形式豐富多樣,但民族融合往往具有表面化、淺層化;而沒有渾然一體的民族融合程度,民族團結的力量將難以生成,進而阻礙民族交往與民族交流的深入推進。從動態上看,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間的協同共生關系表現為“動力——目的——升級”的相互作用關系(如圖1 所示)。交往是人的交往,人的社會屬性與社會生活的實踐本質決定了人的交往只能是具體的、實踐的行為活動,而“作為人類特有的生存方式和活動方式的交往是民族社會發展的動力、源泉和結果”[23]。與之相應,民族交往成為推進民族交流、民族交融的發展動力,由于各民族間的交往實踐絕非漫無目的的,需根據一定發展需求選擇相應民族交流內容來滿足,進而實現民族交融的大團結局面。而只有實現真正的民族交融,才能促進民族交往形式和民族交流內容的提檔升級。

圖1 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的本體結構及作用機理示意圖
從人的本質來看,人是現實的、實實在在的人,社會性是人的本質屬性,離開了人際互動,人的生存和發展將寸步難行,這就決定了身處一定地域空間的社會人之間必然在經濟、文化和心理方面形成相互交織的關系格局。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嵌入必然成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內涵指向的外延范圍,這五個方面的相互聯結與整合,形成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外延結構(如圖2所示)。人們對空間的認識,通常將其與場所等同看待,但在空間社會學看來,空間具有物質空間和精神空間之分。其中,物質空間以物質性的存在為指向;精神空間表現為一種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和心理等方面相互交織的多義現象——社會關系的產物。[24]16,73一般而言,人們總是在與自然物質空間的互動中生存、生活和發展,在生產物質資料的同時生產精神資料,也就是“思想、觀念、意識的生產最初是直接與人們的物質活動,與人們的物質交往……交織在一起。人們的想象、思維、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25]72。這就從根本上明確了物質空間與精神空間產生次序的先后性及其相互之間的作用關系。由此可知,空間(尤其是物質空間)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嵌入提供了交際場域。反之,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中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嵌入的不斷推進,既有助于民族交際空間的拓展,又有利于通過民族隔閡的消除實現民族交際心理的深度融合;而心理方面嵌入的不斷推進則既有益于強化各民族在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的嵌入走向深入,又有助于擴大民族交際空間的再生產,尤其是精神空間的再生產。

圖2 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心理的外延結構及作用機理示意圖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關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一系列重要論述,總是將其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相結合起來進行表述,強調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全面貫徹黨的民族理論和民族政策,堅持共同團結奮斗、共同繁榮發展,……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斷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26]“引導各族群眾牢固樹立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的共同體理念,不斷鞏固中華民族共同體思想基礎。”[27]“逐步實現各民族在空間、文化、經濟、社會、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嵌入”,“推動各民族堅定對偉大祖國、中華民族、中華文化、中國共產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高度認同,不斷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28]這就從宏大視角明確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出發點、立足點、著眼點、支撐點、關鍵點和落腳點,形成了“1+2+3+4+5”的總體結構(如圖3 所示),民族交往、民族交流和民族交融發揮了承上啟下的貫通作用。

圖3 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總體結構及作用機理示意圖
其中,“1”就是一個目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與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出發點和落腳點;“2”就是兩個指向——共同團結奮進、共同繁榮發展,體現為精神發展和物質發展兩個方面,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立足點;“3”就是三個層次——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著眼點;“4”就是四個理念——休戚與共、榮辱與共、生死與共、命運與共,揭示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價值理念,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支撐點;“5”是五個方位——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通過形成共同的居住環境、共同的物質基礎、共同的價值追求、共同的行為規范和共同的心理歸屬,深入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關鍵點。根據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的辯證關系可知,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雖是一種觀念性存在,屬于人的精神層面,但它卻來源于社會存在發展實際,深受社會經濟發展狀況的影響。因此,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必須立足于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的發展,通過各民族的交際實踐將兩者有機統一結合起來。而對于實踐來說,思想是行為的先導,各民族的交際實踐需以一定價值理念為指導,并據此深入到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開展相應活動,族際間的社會關系就是在這些活動過程中逐漸生成的,包括空間方面的共居關系、經濟方面的共存關系、文化方面的共享關系、社會方面的共生關系和心理方面的共通關系,這些關系又反過來促使中華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樣緊緊團結在一起,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
系統論視域下,在深入論述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深刻內涵與結構樣態的基礎上,還需科學把握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理論特質,也即整體性、動態性、開放性和層次性,為更好地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實踐提供理論支撐。
整體性是系統論的首要觀點,強調系統的構成要素按一定形式相互聯結起來的有機統一特性。如果一個系統的內在構成要素相互獨立、互不關聯,系統所具有的特定功能將難以發揮出來,所謂的系統也將失去存在意義,也就失去存在的現實性和可能性。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是一個由諸多構成要素相互依存、相互作用而成的有機統一整體。既如此,對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價值內涵及內容構成的深刻把握,就應當從整體視角來加以考察,深化理解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運行發展規律和功能結構布局。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要實現其整體效能的最大化發揮,不僅有賴于各構成要素的有序正常運轉,更得力于所有構成要素間的良性互動與密切配合。這就需要堅持以系統思維方法為指導,全面考究系統構成要素間互為聯結的邏輯關系,明確系統結構的存在形式及作用機理,通過構建協同推進的聯動機制,促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最大化整體效能得以最終生成。因此,決不能對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各構成要素采取孤立、片面的形式加以研究,單純地僅就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或民族交融進行割裂探討而忽視其內在關聯性,亦或對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工作主線、時代主題、價值引領、基本要求和目標指向等方面避而不談,這都極易對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運行帶來動力不足、機制不暢等問題,進而弱化或消解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整體效能的正常發揮。據此,探究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存在形式的整體性,就是要“把研究處理對象看成各個要素相互聯系的統一整體”[29],不僅要注重探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狹義性結構——本體結構與外延結構,明確其構成要素及作用機理,更要強調探究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廣義性結構——總體結構,通過全面考察黨的民族工作的工作主線、目標指向、價值引領、基本要求和時代主題,為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明確思路原則、強化動力支撐、奠定思想基礎、指明前進道路、提供現實依據,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構成要素間形成一個相互協作的有機整體,共同推動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整體效能的生成與擴大。
正如事物存在與發展的狀態是靜態與動態相統一的原理一樣,靜態是相對的,動態是絕對的,絕對的運動構成了事物發展過程由低級階段向高級階段不斷演進的助推動力,運動的消失意味著事物的發展過程走向終結、消亡。系統作為一種事物,是由運動著的諸多構成要素整合而成的有機體,其運行狀態的穩定性是相對的,而波動性則是絕對的,系統的生命在于運動,其動力來源于系統與環境的相互作用和系統內部要素的相互聯系。動態性是系統運行過程的一般特征,這種動態性一般表現為兩個方面:歷時性動態與共時性動態。其一,關于歷時性動態方面。“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締造、發展、鞏固統一的偉大祖國的歷史。”[30]也就是說,中華各民族間形成共居共學共事共樂的命運共同體,并非古已有之的本然面貌,而是在歷經幾千年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過程中逐漸演變而成,也即是:共同開拓了遼闊疆域、共同書寫了悠久歷史、共同創造了燦爛文化、共同締結了深厚情感,這個過程并非一如既往地和諧友好相處,時而還會爆發一些對立沖突風波。但從總體上看,友好是民族關系發展史的主流,沖突只是在某個歷史節點對民族關系發展造成了一定消極影響,這是無數歷史發展事實業已證明了的。其二,關于共時性動態方面。這主要是針對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構成要素的運行方式而言,由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各構成要素具有相對獨立性,這就決定了這些構成要素的運動、變化和發展具有其獨特性。從這個意義上看,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在運行過程中其構成要素總是遵循各自內在規律進行相應發展,凸顯了這種運行方式的共時性特征,具體而言,就是各構成要素在實際運行時并無明確的先后時序之分、是同時進行的。
不同系統之間有著明確的邊界分野,但邊界分野并不意味著一定系統的有效運行只能依賴于內部構成要素間的相互作用,還有賴于系統與外部環境在物質、信息、能量和資源方面的互動交換,呈現出系統間邊界狀態的開放性而非封閉性。開放性是系統賴以存在和發展的前提與保障,離開了開放性,系統的運行就猶如一潭死水,逐漸陷入難以為繼的自滅境地,開放性是系統的重要特征。鑒于“科學的系統是可以變化的、開放的、有多種分類可能性”[31]117,作為一個科學的系統,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也將不可避免地具備開放性特征。對此,在系統論視域下研究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不僅要注重在理論上對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本體論做深入探討,更要強調在實踐上明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與外部環境互動交換的現實要求。自近代以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中華各族人民的共同期盼,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在此情形下,黨的民族工作領域始終將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空間、經濟、文化、社會和心理等方面的全方位嵌入置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系統布局之中,以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子系統助力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大系統的整體推進,以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大系統反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子系統的優化升級。同時,也必須深刻認識到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中國共產黨,不僅有以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家國情懷,更有為人類謀和平與發展的世界情懷。正如習近平在亞洲文明對話大會開幕式上發表重要講話所指出的那樣:“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展。”通過促進世界不同國家或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傳播和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奠定物質、政治、思想、社會和心理基礎。
一般而言,系統運行要達到預期效果,尤其是要實現理想狀態,就要求一定系統的構成要素間必須緊密配合、協同推進,而非各行其是、相互掣肘,體現了系統運行的內在規律性。在此基礎上,由各構成要素所組成的系統結構的演化過程絕非紊亂無序、雜亂無章的,而是條理清晰、層次分明的,“層次性是結構的基本特點”[32]25。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結構有著鮮明的層次性,主要體現在橫向和縱向兩個方面。其一,關于橫向方面的層次性。就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本體而言,如前文所述,民族交往是民族交流交融的前提基礎,民族交流是民族交往交融的核心關鍵,民族交融是民族交往交流的效果保障。從邏輯關系上看,民族交往居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本體結構的最底層,而民族交流與民族交融則分別居于中間層和最高層。同時,從發展的角度看,系統運行的過程總是表現為由簡單到復雜、低級到高級的階段性更替、演化,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作為一個相互連貫的有機整體,其發展過程往往分為若干個周期性發展階段,而后一個周期性發展階段總是對前一個周期性發展階段的深化和完善。很明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不同發展階段所取得的發展成效往往具有差異性,這在很大程度上將直接影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在下一發展階段的優化提升。其二,關于縱向方面的層次性。從生態學意義上看,這種層次性系統結構呈現如下:以習近平關于加強和改進民族工作重要思想為統領,置于生態位的頂階位置;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則居于次階位置,并將其貫穿于黨的民族工作的方方面面,融匯于民族地區現代化建設、民族事務法治化治理和民族風險隱患防范化解,使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多層次結構更為直觀、形象地呈現出來,從而多維、立體地構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生態位坐標體系。
作為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組成部分,習近平關于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系列論述,既是對歷史上黨的民族工作的經驗性總結,又是對新時代黨的民族理論的創新性發展,對于鑄牢以“五個認同”為核心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具有重要指導意義。對此,科學把握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理論意涵有著極端重要性,既不能簡單化表面理解民族交往、民族交流、民族交融“是什么”的問題,更不能片面性忽視其內在關聯“怎么樣”的問題,而應在系統論視域下全面、整體、深入考察其深刻內涵、結構樣態及作用機理。在此基礎上,通過揭示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系統的整體性、動態性、開放性、層次性等理論特質,為理論向實踐的轉化明確現實要求,也即是:在促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具體實踐中,要突出交際目標的引導力、強調交際過程的貫穿力、注重交際要素的整合力、強化交際成效的聚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