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瀟瀟,原名劉強,云南省普洱市思茅區人。中學時代即有小說、詩歌作品在省內外刊發并被轉摘。出版小說集《眾猴渡峽》、詩集《秋風辭》。《眾猴渡峽》曾獲2010年冰心兒童文學獎新作獎。
告母書
您走后,父親的世界全部塌方
身上僅存的三魂七魄,已離開軀體
在大地上四處游蕩。苦難次次加碼
步步緊逼。在父親殘損的機體上留下
千瘡百孔。回望他苦不堪言的一生
全浸泡在黃蓮之中:“少年時,錯失學堂
成了七口之家的勞動力;洪荒的年代里
他吃草根樹葉和觀音土,活了下來
30歲時,跌入了無聲的世界
40歲時,大難不死,被捕豹夾子困于
深山老林兩夜三天
50歲時,摔斷了右手,右手成了直尺
65歲時,左腦大出血
從此,走進了搖搖晃晃的人間
70歲時,他再也不動他至愛的三弦和嗩吶
73歲時,他忘記了多數親人。”
他整日繞圈,把故鄉忘在一步遠的身外
母親,如果真有來世,作為他的小兒子
我將為他獨建一座私塾,請上書童
還他一個書香門弟,還他一個美妙的聲音
渡父
宿命中注定,父親終將成為汛期中的魚群
暢游在這江河的洪水里
你看,就連河神也想不出的浮木渡父
都沒有,把父親渡回對岸。只一瞬間
身后藤條拉著的父親,就在紅潮的巨浪中
躲進了河底;無論眾親數月,都沒有把他找見
——不諳水性的他,曾在河岸的網口
把多少尾,龍王的子女,送往了水外的世界
躬耕歌
羅家貴,一位苦寒山頭里的勤勞農民
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的在石頭窩里刨食
他了解土地忠誠的秉性,對耕種生命一般珍惜
每年的搶種他從沒落下過。節氣中種下的莊稼
都長得綠油油、肥壯壯的,都比別人的好
這一年,正值他的早稻田搶栽季節
他家里唯一的役牛生崽,沒法下田犁耙
羅家貴和兒子憨憨,以鋤頭為犁,一夜間就
把家里的一擺早稻田挖翻。他知道,要種出今年
最飽滿的早稻谷,怎么也得利用犁耙來耙
家里能拖耙的只有憨憨和自己。他很糾結:
用憨憨拖耙他踩耙,這樣是能打整好田的
但這似乎說不過去——光天化日之下
父親把兒子當牛馭使,這在山村從沒開過先例
他沒法對先人交待。這位慈父最后決定
——他當牛,讓憨憨踩耙,耙田
三十八歲的憨憨,樂呵呵地站在耙上駕馭著父親
第一趟,剛到田邊憨憨就大聲喊:
“站住,轉回來!”他把父親當成役牛了
羅家貴說道:“討債鬼,叫你莫叫,我自己會轉回來!”
第二趟,剛到田邊,憨憨又在后面大叫:
“站住,轉回來!”他還是把父親當役牛了
羅家貴加重了語氣道:“討債鬼,叫你莫叫,我自己會轉回來的!”
他拉著兒子又開始了第三趟,憨憨還是把他當作了役牛
隱忍著幾代人的悲痛,滾過泥塘牛樣的羅家貴
重復了百趟,耙完了第一丘最大的田
他卸下了肩膀上的“彎當”,一屁股
坐在了田邊,抱著兒子嚎啕大哭。而此時
憨憨憨笑著問:“爹,你不玩了?”
聲音蒼老,他似乎聽到了爺爺熟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