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創意 版權的青春

孫遠釗

今年世界知識產權日的主題是“知識產權與青年：銳意創新，建設未來”。在新冠疫情肆虐并對全球帶來巨大影響的背景下，這個主題很有意義，令人耳目一新。因為新冠疫情的影響，今年筆者所在地區線下舉辦的世界知識產權日相關活動較少。但關于“版權與青年”，美國和歐盟也很關注，本文擬通過以下小故事和調研來分享這個話題。

首先一個故事與著名的梅根王妃有關。時間是1995年，有位名叫瑞吉兒（Rachel）的14歲小姑娘正在美國加州洛杉磯的一所初中讀書。豆蔻年華的女孩子總是愛美、愛打扮。但是瑞吉兒卻一直為她臉上的雀斑苦惱，同學們也還有拿這個來說事兒的，更是讓她總對自己的相貌有些不滿意，甚至影響到了自己的信心。她的父親說了一句話讓她頓然釋懷，也成了她自己的一個“座右銘”，以自己“擁有”的雀斑為傲。這句話是：“沒了雀斑的臉龐就如同失去了星辰的夜晚”（A face without freckles， is a night without stars）。

后來學校有個寫作課程的作業，瑞吉兒就用了這句話作為題目，撰寫了一篇13頁的原創文章，并配上插圖，講述一個長了一臉雀斑的小女孩的心路歷程。這篇文章頗受好評，隨后還被出版，并于第二年在美國版權局成功獲得了版權（著作權）的注冊。瑞吉兒也首次體驗到了如何可以把自己的創意轉化成著作權的過程。左圖便是當年的那位小姑娘提供給美國國會圖書館（版權局），作為申請版權登記存證的原始作品和故事主人翁的一段自我表白。作品的封面還有獲得版權登記當天的官式印戳，時間是1996年1月18日。另外一張是美國國會圖書館的注冊記錄和那位小姑娘與她父親的合影。

瑞吉兒后來進了西北大學讀書，雙主修舞臺表演和國際關系。之后進入演藝界，經歷了一些波瀾和挫折，但終于因為表現優異從而獲得觀眾的喜愛成為電視臺一個“黃金時段節目”的主角。此時她已經不再使用瑞吉兒，而是改以中間名“梅根”來稱呼自己。這位兼具黑、白混血的演員全名是瑞吉兒·梅根·馬克爾（Rachel Meghan Markle）。她先是經歷了一段不成功的婚姻。到了2018年與一位名叫亨利·查爾斯·阿爾伯特·大衛（Henry Charles Albert David）的英國人再婚。這位英國人名字頗長，外界通常是用哈里王子（Prince Harry）作為昵稱。梅根也因為丈夫的“特殊身份”在婚后獲得了英國女王賦予的另外一個頭銜，成為英國的薩塞克斯公爵夫人（Duchess of Suss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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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著作權保護體系從1790年建立以來就一直采取了版權登記的制度。在18世紀，只要一說到“版權”或“著作權”，基本上就是指各種書籍和報刊等印刷品。因此，美國國會從一開始就“理所當然地”把這個版權登記的事務授權給了當時聯邦政府唯一負責典藏書籍、報刊的國會圖書館來處理。到了1870年，由于版權注冊的相關工作量愈來愈大，其中的內涵也愈來愈復雜，需要更專業的組織去管理和運營，于是國會圖書館在內部設置了版權局，也就形成了一個奇特的現象：由立法部門通過的《著作權法》竟然還是交給自己部門底下的一個機構負責執行，在行政部門反而沒有專責著作權的主管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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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也剛好是整30年前，有個“婦女基金會女士”（Ms. Foundation for Women）的公益慈善組織發起了一項名為“帶女兒上班”的活動，固定在每年四月的第四個星期四當天，讓家長們帶上自己的女兒一起去上班。這項活動的原始宗旨是希望能夠提升女性的自我意識與尊嚴，有機會讓自己的女兒認識職場的環境并實際感受一下父母親每天工作的狀況，并借此機會促進家長和女兒的溝通。不想活動一經推出，便引起了社會巨大的共鳴與反響，現在活動范圍已經包括所有的孩子，不再限于女兒，范圍已經涵蓋到了整個北美地區（美國和加拿大），名稱也改為“帶著我們的孩子上班日”（Take Our Daughters and Sons to Work Day），無數的學校都自愿配合，刻意在當天放假一天，讓學生們不用請假。

美國版權局也是這個項目的響應者之一。借著這個日子，幾年前曾經舉辦了一個“在版權里發現你自己”（Find Yourself in Copyright）的活動。其中有許多從小學到高中的學生們利用在現場提供的各種工具即興創作出了各種作品。讓他們沒有想到，也特別驚喜的是，版權局的工作人員當場陪伴他們把自己的作品走完了整個版權注冊的申請流程，并且把每個步驟都做了詳細的解說。有好些同學當場表示那是一個非常有趣難忘的體驗，讓他們對版權有了全然不同的認識。對他們來說，獲得版權注冊的本身就是最佳的鼓舞和啟發，也更激勵了他們想要持續創新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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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青年們是如何看待著作權或整個知識產權呢？對此，歐盟知識產權局（European Union Intellectual Property Office，簡稱EUIPO）在2016年和2019年曾經分別對聯盟28個成員國當中800多位年齡在15—24歲的青年進行調研，并分別出臺了兩份報告書，稱為《知識產權與青年計分牌》（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Youth Scoreboard）。調研發現：

（一）使用不法來源和購買盜版侵權的物品（主要是透過網絡）在實質上有相當顯著的行為模式差異

雖然有12%的受訪青年故意購買了所謂的仿冒侵權商品，絕大多數的調研對象則表示沒有興趣購買，甚至還刻意避免接觸到侵權物。其中的主要理由包括：懼怕自己的信用卡賬號或其他個人隱私信息被他人盜取（84%）；怕會遭到網絡“黑客”的侵害，讓所使用的電腦或移動裝置遭到破壞（78%）；怕被發現后遭受民、刑事處罰（76%）；買到的侵權（“山寨”）版本無法正常操作或功能不佳又沒有保固合同給予保障（74%）；所支付的價金被用于資助犯罪團伙（72%）；產品的侵權（“山寨”）版對身體、健康可能造成傷害（70%）；一旦被發現使用盜版產品可能會對自己或朋友的工作造成不良影響（66%）；可能會對產品的原創者和團隊造成損害（60%）；侵權（“山寨”）版可能會對環境有害（58%）；以及使用侵權（“山寨”）版并不表示自己很“帥”（或是有多“酷”）（48%）等。

然而，一旦涉及對數字內容的使用時，調研對象則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態度和認知。其中有25%承認在近期（一年內）透過違法網站取用了數字內容，其中最大宗的是音樂，其次依序是電影或影視戲劇、游戲等。超過半數的調研對象對于下載數字內容并無太大的興趣（除非必須在無法取得網絡訊號的情況下從事離線操作），而是喜歡串流（streaming）和分享，而且不認為會構成非法行為。對于體育賽事更注重于現場即時的播放，而且屬于一次性的觀賞體驗，過后便不再有觀看的價值，也幾乎不會回看。

（二）價格、質量、信任與安全是青年決定是否通過網絡購買特定產品或取用數字內容的主要考量因素

一如預期，價格是青年們決定是否購買正版產品或內容的最重要考量。不過同時還有其他附隨的考量，即提供合法內容的網站本身是否能提供“公道合理”（即負擔得起）的要約以及簡易好用的途徑。另外則是廠家是否提供了讓消費者可以辨識正版來源的方式。

這里便涉及網絡正版來源的提供者與消費者應如何有效溝通的問題。對此，2015-2016年調研的參與者指出了三個可以有效提升對知識產權有更好、更深刻認知的三個“溝通大使”：當地的藝術家或創作者、真正的消費者和學校。調研發現，歐盟的青年人更愿意傾聽來自當地的藝術家或創作者以及消費者現身說法，講述他們是如何受到盜版侵權或仿冒抄襲的傷害。青年們需要的是對事實的陳述，然后據以形成自己對事物的判斷，不是被曉以大義般的道德說教或逼使必須采取如何的作為（或不作為）。調研也發現，許多人有興趣想更多地了解非法網站后臺的運營模式和操作方法，并由此對這樣的獲利對藝術創作者、制作人、企業家等造成了如何的影響有更深刻的認識和體會。

此外，調研還發現，曾經或正在通過非法來源從事使用或購買的青年人當中，只有極少比例表示會繼續堅持使用仿冒產品或“山寨”盜版，不會有所改變。這意味著對于絕大多數的青年而言，通過有效且具沖擊性的溝通，再加上對合法來源的識別、使用的便利與合理的價格政策等配套，的確有相當大的可能把“劣幣驅逐良幣”的狀況予以反轉。

2019年的調研結果與2016年的調研結果相當一致，不過還是有兩個產生變化之處：一是對于產品或內容質量的要求比重有顯著提升；二是會故意透過非法網站取用數字內容的比例有所下降（約4%），顯示對合法性的認同或要求有所提升。與此相關的發現是，歐盟的年輕人群似已更加注意查證所接觸或使用的網站以及其中提供的內容或產品來源是否合法（增加了11%），而且在勸導不要購買非法產品或下載涉及侵權的內容方面，更愿意接受以價值為取向的溝通方式而不只是純粹關于網絡安全的警告或論述。

總而言之，歐盟知識產權局2019年對于青年與知識產權關系的調研結論認為，一方面必須把提升青年對知識產權的認知和自覺列為歐盟相關工作的優先事項，至于其溝通策略則應依不同的性別、年齡、地域等各項因素分別厘定，即必須推出定制化與彈性的策略，而不是一味用嚴刑來圍堵，或只想用一個鞋號就套進各種不同尺碼的腳；另一方面正版產品或內容的提供者也必須盡可能訂出合理的價格、對質量的保證以及取用的便利，包括對正版來源的識別。換句話說，必須從市場、溝通與合法性等多管齊下，以確保和提升歐盟的創新與競爭力。

歐盟的調研本身就涵蓋了28個不同國家的青年，其中無論在國情、語言、族裔歸屬、社會文化、經濟發展、宗教信仰、價值觀、法制意識、教育程度和認知等各個方面已經寓含了非常分歧的背景，但卻從中梳理出了許多對知識產權認知的共性，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說是呈現出了全球青年對知識產權認知的縮影，或者提供了一個值得借鑒的模塊與方法，讓其他國家或地區可以從事類似的實證調研，來更清晰地了解本地區青年人群的觀點和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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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這些小故事和調研也許都是點點的“花絮”，但正與今年世界知識產權日主題相關，或許也已給出了一些有趣的畫面、值得思考和繼續探索的方向：

●不分年齡，人人都是創作者，也都可以成為著作權的所有人。

●只要是用自己想要表達的方式呈現出來的作品，就可享有著作權的保護。

●或許像是情感，著作權也需要透過親身的體驗來實際感知。

●一旦有了體驗，以后就很可能會產生截然不同的自覺意識和感受。

●著作權原來近在咫尺，不再只是個遙不可及的“無形資產”。

●一旦人人都認識到自己有了著作權時，便會更加地尊重他人的知識產權。

●青年們猶如一張白紙，愈早有實際的接觸和體驗就愈容易留下更深刻印記。

●著作權能激勵更多的創作與創新，帶來的是喜與樂，并不只是罪與罰。

●透過激勵青年們的創作和創新，也可不斷反饋、挑戰著作權的保護體系，讓整個制度能與時俱進、歷久彌新；也就是讓激勵青年的創意帶動和永固版權的青春！

（本文作者系美國亞太法學院執行院長、暨南大學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