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亮

鐘宜龍在宣講革命傳統
鐘宜龍,漢族,福建長汀人,1929年5月出生,1956年6月入黨,長汀縣南山鎮黨委退休干部,長汀縣南山鎮長窠頭村關工委名譽主任,獲評龍巖市第二屆十佳最美老干部、感動福建十大人物等,2017年入選中國好人榜。
“若要紅旗飄萬代,重在教育下一代”,這是鐘宜龍家門上貼著的一副對聯。為了教育后人傳承紅色基因,93歲的鐘宜龍老人每天不厭其煩地給慕名而來的參觀者講述著革命故事。
“我的人生兩個字:一個是‘紅,一個是‘心。”鐘宜龍所說的“紅”指革命者的赤誠,“心”指革命者的初心。他說,要當好紅色傳人,就要既傳承初心信仰,又要傳承赤膽忠誠。
1929年5月,鐘宜龍出生在福建長汀,他3個月大時,參加革命的父親華丕顯、母親鐘五連就被國民黨反動民團殘忍殺害。不久,他被參加革命的同村人送到了長汀縣松毛嶺腳下的養父母家。鐘宜龍的養母,是當地婦女游擊隊隊長涂從孜,一直將他視如己出。
長汀縣曾是福建省蘇維埃政府所在地,是革命圣地江西瑞金的東大門。1934年8月,中央蘇區第五次反“圍剿”進入最艱難的階段,國民黨集中6個師和一個炮兵團的兵力向中央蘇區推進,松毛嶺成了中央蘇區東線最后的屏障。
9月24日上午,松毛嶺上響起了密集的槍炮聲,松毛嶺保衛戰打響。敵機、大炮輪番向紅軍陣地轟炸,碗口粗的松樹被攔腰炸斷,地上的松針、茅草燃起片片火焰,防空洞頂上一米多厚的掩土也被掀翻……雙方血戰七天七夜,為爭奪一個山頭,時常展開白刃戰。
敵強我弱,彈盡糧絕,最終紅軍被迫撤離陣地,松毛嶺全線失守。此役成為紅軍長征前在閩最后一戰,為中央紅軍主力轉移贏得了寶貴時間。一萬多名紅軍將士和長汀地方武裝戰士永遠長眠于山嶺間,《長汀縣志》記載:“死亡枕藉,尸遍山野,戰事之劇,空前未有。”
鐘宜龍所在的長窠頭村,駐扎著紅軍醫療隊。5歲的他只見一批又一批的傷員,被養母帶領的游擊隊員以及鄉親們抬下山來救治。“當我看到母親和幾個大人,抬回一個個血肉模糊的傷員,有些人沒有手,有些人沒有腳,嚇得我連哭都不會。村子里家家戶戶都住滿傷員,許多重傷員來不及搶救,就犧牲在擔架上……活下來的戰士要參加長征,犧牲的戰士只能被草草掩埋在荒山野嶺。”那一幕幕悲壯的情景和養母與戰友們英勇頑強的革命形象,令鐘宜龍刻骨銘心。
1934年9月30日下午,在距離松毛嶺不遠的長汀縣南山鎮中復村,萬人誓師會舉行,紅九軍團邁出了萬里長征的第一步。鐘宜龍的養父鐘大廷也隨隊出發,再也沒能回家。鐘大廷1933年4月參加紅軍,被編入紅五軍團一營二連,并奔赴江西會昌羅田參加戰斗,不幸在作戰中犧牲。1983年10月15日,鐘大廷被長汀縣人民政府評定為烈士。

2019年6月,慕名而來的游客列隊行進在福建省長汀縣南山鎮中復村紅軍街,感受紅色文化。攝影?/ 魏培全
大部隊轉移后,養母涂從孜帶領游擊隊員和鄉親們,夜以繼日地上山搜救受傷的紅軍戰士。
“我們村既是‘紅軍村,又是‘寡婦村,因為參加戰斗的男人絕大多數都犧牲了。”鐘宜龍說,“僅僅我養父的家族,為革命犧牲的人數就達到了40人。”
紅軍長征后十多年,涂從孜帶著鐘宜龍顛沛流離,那么艱苦的環境里,她想方設法收集報紙、書籍,督促鐘宜龍認字、寫字。“會寫字,你將來才能寫‘入黨申請書。”養母的話至今縈繞在他的耳邊。
1950年冬天,時任長汀縣中復鄉治安和武裝委員會主任的鐘宜龍,帶領1000多名民兵,配合解放軍去松毛嶺一帶開展剿匪工作。松毛嶺南北綿延40多公里,東西寬十幾公里,山峰險峻,森林茂密,數以萬計的土匪藏身各處。為了逼土匪現身,戰士們在山上放了一把火。大火把匪徒們逼出來繳械投降,但眼前的景象令鐘宜龍熱淚盈眶,茂密的野草化為灰燼,露出漫山遍野的尸骨。原來,這些遺骸,都是當年在松毛嶺戰役中英勇獻身的無名烈士。還有彈殼、彈片等散落在群山之間。
“一定要讓這些烈士入土為安!”那一刻,這個念頭如釘子一樣深深地扎進了鐘宜龍心里。鐘宜龍慢慢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一具具遺骸歸攏,其他民兵也紛紛蹲下來幫忙。
在其后的3年多時間里,鐘宜龍經常鉆進深山密林中,尋找紅軍烈士的遺骸,一些黨員干部和村民,也紛紛加入收殮隊伍。
鐘宜龍的妻子涂成秀比他大4歲,沒讀過書,但同樣來自革命家庭的她,認為丈夫在干一件正確的事情。平常她在家照顧老小,只要有時間,就會陪著丈夫去深山密林。后來,當鐘宜龍提出想為這些烈士建一座紀念碑時,涂成秀立即拿出存折。

2019年6月,鐘宜龍(中)講烈士故事。攝影/魏培全
買水泥、搬磚頭,村里的黨員干部和烈士家屬也紛紛參與。1953年8月1日,在松毛嶺半山腰建成了一座兩米多高的紅軍無名烈士紀念碑。紀念碑附近,掩埋著搜尋到的3000多具烈士遺骸。望著眼前的紀念碑,鐘宜龍的心情卻依然沉重。
本想著讓烈士入土為安就夠了,但看著紀念碑上——“紅軍”二字代替了3000多位烈士的姓名,鐘宜龍心里不是滋味,他覺得自己還有很多事要做。“這些為了革命信仰拋頭顱灑熱血的英烈,身故后竟連名字都無人知曉,那怎么能行?”鐘宜龍決定為無名烈士“找名字”。
當年有的烈士一家人全部犧牲,有的沒有登記入檔……查找難度之大可想而知。為了確認烈士身份,鐘宜龍拿著登記表到處走訪,認真記錄革命烈士名單以及他們的點滴故事。在一次次尋訪中,鐘宜龍的內心一次次被打動。每找到一個名字,他都會到紀念碑前說說話,告慰英烈。
烈士鐘宜康的事跡,就是從一名投誠人員——“大地瓜”那里了解到的。1931年12月,鐘宜康奉蘇區政府之命,送信到中共長汀縣委辦公所在地,當他帶著縣委的指示信返回,走到南山鎮南田逕村七七亭時遇敵。為保守黨的秘密,鐘宜康迅速將密信放進口中嚼爛并吞進了肚子。敵人逼問他吃的什么,他回答“紅心果”!鐘宜康不幸犧牲,卻也用生命喚醒了“大地瓜”,讓他棄暗投明。
1993年,長窠頭村興建水泥廠,施工過程中,工人們發現了不少被掩埋的烈士遺骸。當時,鐘宜龍在外地,兒子鐘紹錦將這個消息打電話告訴了他。
“我可以肯定,這些烈士是當時經救治無效而犧牲的戰士!”鐘宜龍囑咐兒子,一定要妥善安置好烈士的遺骸。
鐘紹錦曾跟隨父親上山搜尋烈士遺骸,這么多年來,父親的一舉一動深深影響了他,他理解并支持父親,也受父親的影響早早入黨。鐘紹錦和另一名烈士遺屬將這些烈士遺骸小心收集起來,等鐘宜龍回家時,他們一起將英烈集中安葬到無名烈士墓。
此后,他們又陸續找到200多具烈士遺骸。紀念碑下,3200多名紅軍戰士在這里集結。
鐘宜龍的兩位母親也安葬在這里。逢年過節,鐘宜龍都會帶著后人們來祭掃。養母涂從孜,在當地是個充滿傳奇色彩的人物。松毛嶺阻擊戰打響前,她積極響應黨和蘇區政府“一切為著前線勝利”的號召,發動婦女到連城、寧化籌集軍糧。她們肩挑百斤重,日走百里路,完成籌糧任務5萬多擔;還發動當地婦女趕制布草鞋5000多雙、稻草鞋1萬多雙;主動請紅軍醫療隊培訓30多名婦女,可以做護理工作……戰斗打響后,涂從孜帶領婦女隊員一邊向前線陣地送飯、送茶、送彈藥,一邊一趟又一趟地將血肉模糊的傷員們運送回家。
涂從孜在世時,對鐘宜龍尋找烈士遺骸和建紀念碑的事情非常支持,力所能及地幫著做些事情,總說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鐘宜龍是個孝子,對養母非常尊敬,生活上更是對她精心照料,直到老人安詳去世。
退休后,鐘宜龍回到農村。有空就去附近村落走訪,繼續為在松毛嶺戰役中犧牲的戰士“尋名”。
2014年過完85歲生日后,鐘宜龍身體大不如前,家人不再讓他一個人去松毛嶺,他卻閑不住,決定辦一個家庭紅色展館。鐘宜龍平日生活簡樸,經常吃饅頭蘸醬,多年不曾添置一件新衣。對他的計劃,家人都舉力支持,積極出錢出力。
2016年,鐘宜龍拿出畢生積蓄近30萬元,并騰出居住多年的祖屋,籌建家庭紅色展館。
展館展出了他幾十年間搜集、積累的當年紅軍活動的圖片、文字等資料和實物,其中有紅軍長征前在南山駐扎時留下的標語、長窠頭村革命烈士的調查表等珍貴實物。屋外的墻上,有鮮紅的黨旗;大門上貼有“紅色家庭展”字樣,還有鐘宜龍自己寫的對聯:“若要紅旗飄萬代,重在教育下一代”。
有人說鐘宜龍傻,為了這事付出畢生的精力和積蓄,值得嗎?老人卻說得很實在:“父親和那么多親人犧牲在外地,找不著遺骨,也許外地的人也在幫忙看著,我幫忙看著的都是我的親人。”
“他是個好人,經常自掏腰包幫困助殘,他還帶領子女熱心助學146人次……”紅軍后代鐘鳴說起鐘宜龍的善舉十分敬佩,鐘鳴還曾幫助鐘宜龍整理過展覽用的文字材料。
鐘宜龍自編了一份冊子,登記著烈士名字和被敵殺害的烈士家屬名字,目前共計800余人,他說這也是給烈士后代的紀念。
如今已經93歲的鐘宜龍,平時仍在家里忙碌著免費接待來訪者,涂成秀則不厭其煩地為他和客人端茶倒水。他講述紅色故事時,她就像小學生一樣,坐在一旁認真地聽。聽了成百上千遍的老故事,涂成秀從不覺得厭煩。“我沒什么文化,不懂什么道理,只知道我老伴兒說的、做的,全都是對的!”至今鐘宜龍的家庭紅色展館已免費接待了上百萬人次,有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有來自部隊的官兵,更多的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師生。他的事跡感動了無數人,有不少大學生利用節假日前去做志愿者。
鐘宜龍每年清明節為烈士掃墓,這一做就是70多年。在他的感召下,村里的年輕人也隨同他一起祭掃,紅色精神深入人心。
2022年清明節,村里的年輕人隨同鐘宜龍,一起祭掃無名烈士墓。鐘宜龍說,在剩余的生命里,他將把發揚傳承紅色精神,當作自己唯一的使命!
(作者妻子為退役軍人)
萬里江河總有源。那個烽火連天、硝煙彌漫的時代過去了,但沐浴在和平陽光下的我們不能忘記英烈,當年無數烈士用鮮血換來了我們如今的幸福生活。我將按照爺爺鐘宜龍的諄諄教誨,守護歷史、守住心靈,不忘初心、努力奮斗,把紅色基因代代傳承下去。
——福建省長汀縣教育局綜治安全管理股負責人、鐘大廷曾孫?鐘光華
編輯/朱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