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繪憶英烈

李志平　劉朋朋　劉建軍

2019年9月30日，烈士紀念日，青島市各界在青島市革命烈士紀念館山河魂廣場緬懷英烈

編者按

山河已無恙，忠魂歸故鄉。

2021年9月，山東省青島市集中開展“為烈士尋親·讓忠魂歸根”專項活動，并在青島市革命烈士紀念館設置工作專班。專項活動啟動以來，先后公布了180條尋親烈士的信息，以宣揚英烈形象、傳承英烈精神、撫慰英烈親屬。

為讓英烈后人“看到”親人往日容貌以撫慰心靈，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與青島日報社（集團）聯合成立公益團隊，于2021年12月13日啟動“繪憶英烈”公益活動，成為“為烈士尋親”專項活動的內容之一。

“繪憶英烈”，即面向社會，組織專業志愿者，以繪畫的形式，用寫實的手法，繪制英烈畫像，用圖像語言講述英烈們的紅色故事，告慰、尊崇、緬懷革命英雄，弘揚愛國主義精神，同時把為群眾辦實事工作推深走實。

青島諸多知名畫家、專業師生、愛心人士紛紛報名參加該活動。“為烈士畫像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我愿意帶著我的團隊加入。”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青島大學美術學院督學竇鳳至教授得知后請纓，擔任該校相關志愿團隊的藝術指導。

烈士者，國之干，族之魂。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黨組書記、局長孫剛說：“在戰爭年代，很多烈士沒有影像資料，對于烈士的追憶和祭掃，造成了一定困難。為烈士畫像，彌補了烈士的影像資料缺失，幫助烈士家屬圓夢，讓親人得以跨越時空‘相見，對于后人來說也是一次紅色教育。”

歷史是一面鏡子，記憶是一種力量。本期聚集青島為英烈尋親、繪像故事，讓我們擎起先烈的精神火炬，沿著英雄的足跡繼續前行！

又是一年春草綠，梨花風起正清明。

2022年4月2日，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工作人員來到市革命烈士紀念館，組織開展清明節代祭掃活動，以此致敬緬懷革命先烈。

青島是五四運動的緣起地，是一座紅色之城、英雄之城，在中國革命、建設、改革各個時期犧牲了大約17000余名烈士和7000余名無名烈士。2021年9月，青島市集中開展“為烈士尋親·讓忠魂歸根”專項活動，產生熱烈反響。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與青島日報社（集團）隨之聯合成立公益團隊，于同年12月，啟動青島市“繪憶英烈”公益活動。

一位位英烈的事跡讓人淚滿衣襟，一個個尋親的故事牽動著無數人的心。

2021年12月，青島市委副書記惠新安出席“繪憶英烈”公益活動啟動儀式

一

“二哥，我是你小妹翠萍，我帶著晚輩們來看你了！”

冬日的青島，陰濕寒冷。2021年12月13日上午，青島市即墨區烈士陵園，門官德烈士的妹妹門翠萍在棲霞市志愿者李達瑋的陪同下，帶著家人專程前來祭掃。74歲的門翠萍在哥哥的墓前失聲痛哭，顫抖著手不停地擦拭著墓碑，哽咽著追憶心目中的英雄哥哥。

門官德，1929年出生于山東省棲霞縣觀里公社，1947年6月入伍，1949年3月入黨，犧牲前為解放軍第32軍某部4連戰士。1949年5月，門官德與戰友在即墨打響的青即戰役中英勇殺敵，不幸壯烈犧牲，年僅20歲。

為門官德烈士尋親成功，是志愿者和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共同努力的結果。2021年9月，看到棲霞籍烈士的信息后，棲霞市搭把手公益救援隊立即開始查找。9月24日，志愿者李達瑋成功找到門官德烈士的親屬線索，并取得聯系。9月26日晚，李達瑋駕車前往門官德烈士的侄子門樹果家確認相關信息。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為烈士尋親”工作專班也緊急聯系即墨區退役軍人事務局，核實門官德烈士的信息等，協調對接棲霞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經核實查證，李達瑋聯系到的確為門官德烈士親屬。

門官德烈士的墓地位于一片墨綠的松柏樹間，環境清幽。

“二哥，我回家給父母掃墓時，告訴他們，我已經找到你了，讓他們也安心。”門官德兄妹五人，門翠萍是老小，門官德是她的二哥。門官德18歲參軍后再也沒有回過家。

“你二哥是一位好人！”父親曾告訴門翠萍，門官德從小特別聽話，也很勇敢，有一次父親加工皮貨時，不小心把豬皮打在門官德的胳膊上，造成了脫臼，大夫給他復位時，他一聲沒哭。門官德參軍后，在部隊上追求進步，表現突出。即青戰役前，父親曾經到部隊勸門官德退伍，但這次他沒有聽話，堅持留在部隊，“大戰在即，我怎么能夠當逃兵？”

在門翠萍印象中，父親非常喜歡二哥。二哥犧牲后，1957年、1958年父親曾經兩次來青島找他，第一次找到了墓地，前面還立著一塊鐵皮做的墓碑，第二次來時準備把他的墓遷回老家，哪知當時找不到墓地了。帶著遺憾回到老家的父親，給門官德做了一個衣冠冢。后來，門翠萍的父母和哥、姐先后離世，門翠萍按父親的叮囑多次奔赴青島四處打聽，但一直沒有如愿。

時隔60余年，終于找到二哥的墓，門翠萍非常欣慰。在和“為烈士尋親”工作專班的工作人員核實烈士信息時，她說希望能有張門官德的畫像。門翠萍記得，小時候家里有一張二哥的一寸黑白照片，他看起來濃眉大眼，四方臉，長得很英俊，后來照片不慎丟失了。

隨后，專班的工作人員立即向上級作了匯報。2021年9月28日，《青島早報》刊發《誰能幫我給二哥畫個像》一文，向社會廣泛征集專業志愿者。

青島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趙鵬和學生張大蔚看到文章后，通過竇鳳至教授聯系應征成為志愿者。他們根據門翠萍提供的她本人及兩個女兒的照片，參考了大量的歷史文獻，深度了解當年歷史事件、戰爭背景，包括對當年的衣裝都進行了研究，用一周的時間，模擬畫出了門官德烈士“勇毅”的英雄形象。門翠萍收到畫像后，連連說，“像，太像了！”

在門官德墓地，門官德大哥的兒子門樹果深深鞠上三躬，裝上墓旁的一抔土，要帶回老家撒在門官德的衣冠冢上，讓叔叔“回家”。

“您為國家、為人民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我們也感到光榮。”烈士的侄孫門海軍是“80后”，聽說在解放戰爭中犧牲的二爺的墓地找到了，他心中涌出自豪感，專門從山東濱州趕往青島即墨。

“感謝你們，幫助我們一家實現了看望烈士親人的愿望。”祭掃完畢，門翠萍握著李達瑋的手連連道謝。

2021年12月，在“繪憶英烈”公益活動啟動儀式上，青島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趙鵬（左）向門官德烈士的妹妹門翠萍（中）等親屬贈送英烈畫像

門官德烈士畫像。繪圖?/ 趙鵬?張大蔚

修月忠烈士畫像。繪圖/趙冬梅

楊培諾烈士畫像。繪圖/劉新銘

二

“爹，我75歲了，沒想到還能找到你……”2021年10月15日一大早，煙臺萊陽籍烈士修月忠的兒子修長桂、孫女修翠艷和志愿者一行十幾人來到青島市即墨區烈士陵園祭掃。在父親墓前，修長桂放聲大哭。

修月忠，1923年5月出生于今山東省煙臺市萊陽市龍旺莊街道辦事處止鳳村，生前為膠東軍區南海2團1營戰士，1949年5月在即青戰役中犧牲。此后的70多年里，即墨有關部門一直未找到其親屬。而另一邊，在煙臺萊陽的修長桂自從記事開始，便在苦苦尋找父親修月忠的墓地，想“見上”父親一面。

“爹，我把奶奶墓前的土也帶來了，代奶奶來看看你。”看著父親的墓地，修長桂傾訴著，隨后對女兒和志愿者講起自家往事。

修長桂3歲時，父親修月忠犧牲，后來母親改嫁，修長桂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家人一直在尋找修月忠的墓地。修長桂回憶，在他十七八歲的時候，他的三叔曾經告訴過他，父親的墓地可能在即墨，但由于所知信息太少，條件有限，一直沒有找到。

修月忠烈士兄弟四人，他排行第四，除身體有病的大哥外，其余三兄弟均參軍入伍，新中國成立后，兩位哥哥退伍返鄉。

奶奶曾經告訴修長桂，在他1歲的時候，她曾抱著他到青島的軍營探過親，父親還帶他吃了很多好東西。“找到了爹，爺爺、奶奶也可以安息了。從8歲懂事起，我就一直在找他。”盯著父親的墓地，自小缺失父母疼愛的修長桂感慨萬千。

修長桂尋親成功得益于社會力量。2021年9月，萊陽迷彩基地老兵救援隊隊長黃偉超和志愿者修蜀雅商議，合力為政府公布的烈士尋親名單中籍貫為煙臺萊陽的修云臣烈士尋親。經過多方打聽，他們找到修長桂家，得到的答復卻是修長桂與修云臣沒有親屬關系，但修長桂的父親也是烈士，一直不知道墓地在哪。

黃偉超立即趕去即墨區退役軍人事務局核實，不到半個小時，得到確認，即墨區烈士陵園的烈士修月忠就是修長桂的父親。

“我在青島當了12年兵，青島就是我的第二故鄉，能夠幫助烈士尋親是我們老兵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黃偉超老家在萊陽，他帶領的2019年成立的萊陽迷彩基地老兵救援隊，現119名成員都是退伍老兵，已義務為13名烈士尋親成功。志愿者修蜀雅也生活在萊陽，問及為烈士尋親的初衷，修蜀雅說，父親、自己、兒子一家三代都參過軍，“作為軍人的后人，也是一個老兵，我為烈士尋親也是自己的本分。”

2021年10月，修月忠烈士的親屬向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為烈士尋親”工作專班贈送錦旗

黃偉超與隊友自行開車協助修長桂、修翠艷父女倆來到青島祭掃。在修月忠烈士墓前，修翠艷說：“終于找到爺爺了，以后我會來掃墓的。我也要讓我的孩子學習英雄烈士的事跡，將來做一個有用的人。”得知修月忠烈士家屬要前來祭掃，即墨區烈士陵園的工作人員也早做準備，熱情提供相關服務。

“感謝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的幫助，讓我們圓了70多年的夢想。”2021年10月20日上午，修翠艷到青島市革命烈士紀念館，向在這里的“為烈士尋親”工作專班贈送一面錦旗：“為烈士尋親，讓英靈安息。”

“為烈士尋親，讓英靈安息。”這已不只是專項活動工作者和烈屬們的心愿，在青島已逐漸成為許多普通人惦念的事情。照亮英靈歸鄉路——這是大家的共識。

修月忠烈士犧牲時沒有留下任何照片，修翠艷向工作專班提出“為爺爺畫張像”的請求后，專班的工作人員隨即為她聯系安排了青島大學為烈士畫像志愿團隊的趙冬梅，著手為烈士繪制畫像，將在統一裝裱后贈送給烈屬。

三

“敬愛的父親，這個清明節，因為有了您的畫像，我們可以更加清晰地懷念您……”2022年4月5日，74歲的青島市民楊廷利提筆寫下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據檔案登記：楊培諾，山東省煙臺市牟平區人，1923年7月出生，1947年2月參加革命，中共黨員，志愿軍二十七軍八十師連長，1951年5月朝鮮咸道南鏡戰斗犧牲。

“父親參軍時，爺爺、奶奶都已去世，我姐姐才9歲，母親懷著兩個多月的身孕……但父親說，‘我是民兵團團長，我不參軍誰參軍？”雖然從沒有見過父親，但大義面前，父親那鏗鏘有力的話語似乎始終縈繞在楊廷利耳邊。

楊培諾1948年在濟南戰役中被震聾了耳朵，經軍醫治療一個月后，南下繼續戰斗。1949年在渡江戰役中，楊培諾抱著一塊木頭完成了渡江。抗美援朝期間，他主要負責采購軍需用品。在一次采購途中，他被美軍飛機扔下的炸彈炸斷一條腿，因失血過多而犧牲。

“我從沒見過父親，母親在我上初中時去世了。為父親畫張肖像，是我和姐姐的最大心愿，我們想請藝術家們幫我們圓這個夢想。”2021年10月25日，在接到楊廷利的求助電話后，工作專班隨后聯系了志愿者中國工藝美協會員、美術工作者劉新銘，展開畫像工作。

楊培諾在上戰場前曾經寫了一封家書，鼓勵孩子們好好學習。信末備注要去參加抗美援朝，地址不固定，讓家人不要回信。在青島市“繪憶英烈”公益活動啟動儀式上，受邀參加的楊廷利含淚讀著當年和姐姐寫給父親的一封回信：

“爹，當年俺媽讓我們給您寫信，信都寫好了。可您來信說，戰事緊張沒有固定的地址，暫不要回信，等您的地址……爹，最近天冷了，您那里冷不冷？保暖的衣服有沒有？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們好想您！”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70多年。這封遲遲寄不出的“回信”，在楊廷利手中緊緊握著……

在儀式上，楊廷利登臺接受了劉新銘贈送的畫像，滿含淚水的她終于看到了父親的樣子。“收到畫像當天，我就送到我姐姐家中了，姐姐看到畫像后當場就哭了。她說，應該是機緣巧合，第二天就是父親的生日，要是父親活著，應該是百歲了。”

繪畫是心靈情感的對話，在這場心與心的對話中，年過七旬的志愿者劉新銘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楊培諾烈士的畫像，我花了半個月時間，十易其稿才完成。”劉新銘表示，這種有意義的活動，他希望能一直參加下去、一直畫下去，“能夠用畫筆為英雄畫像，這是我的光榮。”

2021年12月，“繪憶英烈”公益活動啟動儀式上，觀眾落淚

文瀾潤彩色，丹心繪英雄。竇鳳至、馬君弟、趙鵬、遲詡峰、劉新銘、裴德剛、趙冬梅，以及青島市公安局模擬畫像師崔娟等知名人士和許多美術工作者，為烈士創作了一張張畫像，助力實現了一次次跨越時空的親人相見，無形中也成為一次次震撼人心的革命教育。

每一次尋親，都是一場精神洗禮。“為烈士尋親·讓忠魂歸根”專項活動，自2021年9月17日到2022年9月為集中尋親階段，2022年10月開始轉為常態化工作階段。截至目前，已成功為48位烈士找到親人，為烈士繪制了42幅畫像（包含專門創作的15幅著名英烈主題的油畫）。

為幫助更多烈士“回家”，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嘗試了許多辦法：通過不同媒體發布尋親信息，加入全國各地的多個相關QQ群，獲得更多烈士墓地照片和資料；查閱各地軍事志、各地烈士名錄、部隊烈士名錄等資料，與當地革命烈士名錄詳細核對，對資料進行甄別……時隔多年，物是人非，加之過去記錄方式原始、差錯較多，很多時候只能靠人工反復核實、比對。

“此次專項行動，是進一步弘揚紅色文化，助力將青島打造成為一座紅色城市、英雄城市，擦亮青島‘愛軍之島、擁軍之城的城市名片。”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黨組書記、局長孫剛表示，“這項工作要長期開展下去，讓崇尚英烈、緬懷英烈、學習英烈、捍衛英烈、關愛烈屬在青島蔚然成風，推動紅色基因代代相傳。”

（李志平、劉朋朋單位：青島市退役軍人事務局；劉建軍單位：青島市革命烈士紀念館）

編輯/朱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