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立欣
春日暖陽早早灑滿窗臺,旁邊桌子上,擺放著一本老舊的相冊:白色綢緞封面,繡著凸起的牡丹花圖案,正面上方有一排燙金大字:沈陽軍區直屬隊首屆積極分子代表會議紀念。
翻開相冊,里面并無照片,每一頁只剩下“相角”,顯示出照片擺放過的印跡。撫摸著這本有些破損的相冊,我腦海里浮現出父親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他坐在寫字臺前的轉椅上,向我講述著遠去的故事。
1957年1月的一天,天寒地凍。遼寧沈陽八一劇場禮堂里,卻是一派火熱景象,這里正在召開沈陽軍區直屬隊積極分子代表大會。父親參加了大會,受到了表彰,并獲得了獎狀和這本珍貴的相冊。
父親尹曉光1946年參軍,在當時東北軍區直屬隊當衛生員。新中國成立后,父親一邊工作,一邊在中國醫科大學進修班學習。20世紀50年代初,他調到軍區某衛生所當醫生。那時候,他工作非常繁忙,在給軍人、軍屬診療的同時,還要做好衛生防疫工作。當時主要流行的傳染病有鼠疫、霍亂、天花和痢疾等,特別是鼠疫,一旦有人感染,傳染非常迅速。
更令人擔憂的是,他們單位的辦公樓是一幢年代久遠的老建筑,始建于1906年。老樓年久失修,門窗、樓梯又都是木質結構,極易滋生鼠患。為防患于未然,父親帶領干部、戰士開展集中整治,在每層樓隱秘的地方撒上鼠藥,有的戰士自制捕鼠夾,放置在老鼠出沒的地方,待其經過時將其捕獲。
父親還畫板報,編寫宣傳口號,他還依稀記得他編寫的“三字經”:常洗手,講衛生,滅鼠害,當先鋒……正因為防疫工作及時有效、表現突出,父親參加了那次大會并受到表彰。

20世紀50年代初,尹曉光
那一年,父親33歲。他十分珍惜這份榮譽,將獎狀鑲在一個相框里,掛在書房的墻上。那本相冊,父親也格外喜歡,買來相角,把一些喜愛的照片按照時間順序,一張張粘貼入冊,一有時間便翻開看看。不同時期的照片,記錄了父親和戰友們工作、生活的瞬間,時刻勾起父親美好的回憶。
其中有一張照片是父親1954年拍攝的。照片中的父親風華正茂,穿著嶄新的軍裝,英氣勃發。照片背面,父親用鋼筆寫著:“奮斗就是人生,人生只有前進。”這是父親對自己的鞭策。
父親說,他剛到這個衛生所當醫生時,所里沒有護士,大大小小的工作都由他一個人完成。遇到特殊情況,他還要背著十幾斤的藥箱,去給臥床的病人喂藥、打針,工作到很晚才能回家。為了進一步提高醫療診治水平,他白天忙工作,晚上騎車去讀“夜大”,3年時間,風雨無阻。
父親把學到的知識運用到實際工作中,在醫療診治和衛生防疫方面表現突出,因而在1955年全軍首次授銜時,被授予中尉軍銜,1958年又被授予大尉軍銜。
在特殊年代,這本相冊曾經被抄走,退還的時候原本精美的相冊已被撕壞。看到破爛不堪的相冊和散落出來的照片,父親非常痛心。他急忙在那堆照片中翻找,我問他找什么,他告訴我,有一張照片非常珍貴,是他和電影演員張良的合影,上面還有張良的親筆簽名。當照片找到時,父親非常高興,手捧照片,給我講述了當時的情景。
20世紀50年代,電影《董存瑞》上演后,演員張良的名字家喻戶曉。張良時任沈陽軍區抗敵話劇團演員,1955年因主演電影《董存瑞》獲文化部優秀影片個人一等獎。他作為軍區先進文藝工作者也參加了1957年的那次代表大會,還為代表們表演了小節目,深受大家的歡迎。
會后,父親等部分代表與張良在八一劇場院內合影留念。待照片沖洗出來,大家愛不釋手,紛紛在照片背面鄭重簽上自己的名字,互相轉贈,希望將這美好的記憶永存。
聽父親講到這里,我趕緊接過他手里的照片仔細看,照片上前排左四是我父親,左二就是張良。“對,是‘董存瑞!”我興奮地叫起來。
因為父親的影響,我心中一直有著英雄情結,高中畢業時我報考了軍校,因6分之差與軍旅失之交臂,讓我一直深感遺憾。當時我已20歲,《董存瑞》這部電影我不知看過多少遍,英雄手托炸藥包的場景仿佛又浮現在眼前,他那舍身取義、英勇無畏的崇高精神,一直激勵著我們這代人。

尹曉光獲得的獎品紀念相冊
后來,父親將這些散落的照片裝進一個牛皮紙袋里,用毛筆在袋封上寫了“歷史的影子”幾個大字,和相冊一并放在書柜里……
2006年,一個寒冷的冬天,父親突發心臟病,永遠地離開了我們。父親的突然離世,對我打擊很大,很久我都無法從悲痛中走出。近幾年,我開始整理父親遺物,看到那些記錄著父親軍旅人生的照片,塵封的記憶如涓涓流水,向我的心里緩緩涌來,卻也讓我逐漸釋懷。
父親雖然離開了我,但他盡職盡責、兢兢業業、救死扶傷、無私奉獻的精神永在,我們要將這些精神繼承下去,篤行不怠,奮發向前。
徐風吹來,我眺望窗外,樹枝搖曳,云朵如棉。我想告訴父親,我又買了一本新相冊,把那些泛黃的老照片按照原來的位置,重新粘貼好了。那本經歷了65個春夏秋冬的相冊,已經被我珍藏起來,將一代一代傳承下去。
(作者為某公司退休職工,沈陽市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牛飛(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