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和平：生意人

看到先生以后，貝龍笑著迎了上去，他摘下眼鏡，張開雙臂，將輪椅和先生一并抱在了懷里。棋棋和格格面無表情地將已經準備好的茶水和點心放到了大廳的桌子上。

“你手上擁有的兩萬四千三百八十六種金屬現在都有穩定的客戶，短時間內他們的需求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因為外面的宇宙都在集中精力發展新型輕工業，未來必定是一半人一半機械——而且是高精度、高性能、高智能的機械，這樣的趨勢誰都攔不住。量子機械革命沒有成功，但是問題沒有出在機械上，而是出在量子上，人們還沒學會走就想往前跑。所以在新的革命開始之前，掌握了制造新時代機械的技術就等于握住了勝利的旗桿，而技術又受到材料的限制，現在，你就是那個坐擁幾乎所有金屬材料的人。”

“先生，你不必說好話給我聽，也用不著你來分析未來的趨勢。我知道自己處在什么位置，也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過去的十多年里，你替我聯絡了數萬名客戶，幫我達成了數百萬單生意，我非常感謝你。你讓我覺得，曾經為了爬到最高處付出的那些代價都是值得的。但是今天，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這次我不想賣東西，我想買。”

先生詫異地看著貝龍的眼睛，“買？買什么？”

“買一些我沒有的原料。我知道你的關系網遍布上百個宇宙，所以今天特地來找你。我要的東西，有點兒不好搞。”

“通常來說，我是不會詢問貨物用途的，但是這次我很好奇。坦白地說，我隱約覺得你要做的事不是好事。”

貝龍一口吞下了手里的點心，“好事？”他用手指指了指屋頂“和平？正義？”他不屑地靠到了椅背上，邊咀嚼邊瞪著先生，“你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真的都在做有利于維護和平、伸張正義的事嗎？你知不知道經你的手完成的交易有多少是為了戰爭而效力的？人們一天也不會停歇，戰爭是永恒的游戲。”他站起身朝先生緩步走去，“流血、疼痛、妻離子散、變成孤兒、殘疾、死亡……是的，這些都是戰爭的副作用，但是你得正視戰爭帶來了什么，戰爭帶來的是整個文明的進步，是科技極限的突破，是更好的未來，是真正的希望。沒人愿意活在停滯不前的社會里。想要進步，就要有犧牲。”他已經走到了先生面前，棋棋下意識地往先生身旁靠攏了一些。

“你要造武器。”先生不慌不忙地咬了一小口點心，“這樣的事我是不會支持的。帶著你的那一套戰爭理論走吧。”

“只要你能搞到我要的原料，我單獨給你報酬，按成交價格的百分之五十給你。”

先生盯著桌子上僅剩的一小塊點心，沒有說話。棋棋和格格對視了一下。

“要是沒有戰爭，313宇宙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棋格五星堡也不至于像今天這樣冷清。”

貝龍微微俯下身拄著先生的輪椅把手，“先生，313宇宙的戰爭雖然是量子機械革命最后爭戰的延續，但問題出在你們自己人身上，如果你們像別的宇宙一樣擁有先進的科技，擁有敢于逆流而上的勇氣，也不至于落得后來覆滅的結局。那就像一次機會，你們沒有抓住它，膽小的人只想躲起來，當一切結束后他們又想出來共享勝利果實，你覺得那合理嗎？那次戰爭，你們313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膽小鬼。”

先生疲憊地吸了一口氣，他轉頭看著貝龍那臃腫的臉龐，“你一點兒也不懂談話之道。”

“不，”貝龍直起了身，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兩幅巨大的掛畫上，“是你不懂戰爭的藝術。你太固執了。我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時常提起你父親，他在他眼里是一個膽大心細的可靠之人。你父親幫我們家達成了許多生意，我父親雖然忌憚著外人，但對你們還算友好。那場戰爭爆發的時候，我父親曾給過你們機會，讓你們逃到我們的宇宙避難，但你父親拒絕了。一開始我父親以為你們是勇士，留下來是為了守住家園，是為了積極迎接變革，沒想到你們留下來是為了等死。”

先生痛苦地看著窗外，那個可憐的小方框里什么都沒有，連一只鳥都沒有。關于父親和爺爺的事情，先生半點都回憶不起來，這種折磨曾讓他在很多個黑夜里輾轉反側，無論他多么努力地尋找線索，都無濟于事。

“原本我以為你也死了，我最后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正躲在你媽媽身后，不敢正視我父親——甚至不敢正視我。盡管我只比你大三歲，但是比起我來，你真的太弱了。”貝龍攤開手環視了一下四周，“看看周圍，先生，這就是你繼承下來的東西，一棟破舊的城堡，還有家族的名號。如果沒有它們，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嗎？如果不是你的父親，你的爺爺，你的祖宗們留下來的那些生意關系，靠你自己的話，你只能去當流浪漢，只能去四處乞討，甚至——你早已餓死街頭了。”

先生急促地呼吸著捂住了胸口，棋棋趕忙把水遞給了先生。“走！走！”他氣得臉色發紫，要不是雙腿不便，他甚至想朝著貝龍肥大的肚子踹上幾腳。

貝龍嗤笑了幾聲，他重新戴上了眼鏡，“現在的商界里，提起棋格五星堡幾乎無人不知，大家都認準了你這家老字號來作為中轉，那些貨單雖然明面上辦了合法手續，但是大家都知道宇宙聯盟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根本不清楚其中的貨物最終都發揮了怎樣的作用。你以為大家都是沖著錢去的嗎？先生，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真不知道其中的游戲規則，還是假裝不知道。大家都覺得你很好，沒有多余的問題，沒有私下里的追蹤，沒有收約定之外的黑錢，沒有玩任何貓膩。”他再次拄著輪椅把手，近距離看著先生，“有時候我反而覺得很奇怪，如此運作棋格五星堡的你，究竟圖的是什么？難道只是為了讓家族的產業維持下去嗎？要是這樣的話，我勸你趕快培養接班人吧，因為這份家業在你手里不會變得更好。恕我直言，先生，你在生意場里泡了這么多年，卻一點都不懂真正的生意之道。”他直起身，把先生身前桌面上的最后一塊點心拿起來塞進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掃視了一下棋棋和格格，“你甚至還不如她們倆機靈。這次的這兩百多億，就送給你了，我實在看不下去你這副模樣，你可以稍微改變一下嗎？先生，變得痛快一點、機靈一點，把這城堡也翻新一下吧，哪怕只是給地板打打蠟，也會讓人對這里的印象煥然一新。”他最后用眼珠子擦著下眼瞼看了一眼先生，便轉過身朝著大門走去，“你考慮一下吧，如果你愿意幫我搞造武器的原料，下次我會帶著清單過來。對了，”他又轉過身看著先生，“這場戰爭，不會波及到313宇宙。”

看著貝龍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先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用麻木的雙手扶著輪子邊沿把輪椅調了個個，父親和爺爺的掛畫此時已經沒有了陽光的點綴，它們像是喪失了色彩，像兩張空蕩蕩的大畫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