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火心

在醫院病床上看到孫熒的時候，張浪忽然意識到時間可界定，也不可界定。作為老朋友，張浪和孫熒的見面代表了時間的可界定。可再次見面時，張浪家庭圓滿，而孫熒斷了左手右腿，代表了時間的不可界定。也許這就是世事無常吧。

即使是何遺一，看到孫熒現在的模樣，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孫熒是三人中表現得最正常的。她的年紀和張浪一樣，但從外表看她似乎才五十歲出頭，也許永遠在路上的人會老得比較慢，心態也更從容。“沒想到他們把你叫來了。”

張浪沉默很長時間，問：“怎么回事？”

孫熒眼神躲閃了一會，似乎想到了不該回憶的畫面：“火星爆發戰爭。導彈……不知道多少枚導彈落到我們延續地上……就，就我活下來。”

聽到這番話，張浪無由的想起一則小道新聞，“幾天前我看到一位非洲獨立媒體人的報道，火星發生了導彈誤炸事件。”

“科研所，他們的目的是科研所！這么多導彈準確轟炸科研所，還怎么可能是誤炸。”孫熒表情突然變得猙獰。

張浪和何遺一都被孫熒突如其來的歇斯底里嚇到了。孫熒看到張浪眼神中的后怕，怔了怔，隨后露出苦笑。

“對不起。”孫熒重新平靜，眼睛看著天花板，臉上再沒出現過笑意，“我不是故意的，心理醫生說我患上戰爭創傷應激障礙。可是怎么可能呢？那天我在房間休息，為第二天地心行動準備。出事的時候我什么都沒看到，直接暈了。導彈的事是我被救了蘇醒后，別人跟我說的。我……我只是……”

“你是難受。”張浪低下頭猶豫幾秒，“研一隊……沒了嗎？”

“沒了，都沒了。”

突然昏迷，醒來后追逐事業的身體殘了，一起追逐事業的同伴沒了，張浪不敢說他能感同身受，這種痛苦沒人能感同身受。

何遺一忽然握著孫熒的右手，進病房后她沒說過一句話，現在掌心的溫熱勝過千言萬語。

張浪抬起頭，眼睛看向孫熒的左胸。他知道雖然孫熒的心臟還在跳動，但如果開刀破胸，看到的應該不是傷痕累累的心臟，而是如黑洞般深不可測的空。明明研一隊還剩下一個人，就是孫熒。根據張浪對孫熒的了解，即便只剩下自己，孫熒也會重振旗鼓，招兵買馬，哪怕是拖著行將就木的身體也要又一次奔向宇宙。

研一隊還在。孫熒沒了，研一隊才沒了。

“我不知道火星上發生什么事，屬不屬于機密……”張浪搬來一張椅子放在床邊，坐下，說：“……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這些年你們在火星上做的事告訴我，我想聽。”

“張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啊。如果活下來的是去年才進入研一隊的女大學生，如果你再年輕四十歲，就憑剛才那句話，她一定會被你追到手。”

雖然孫熒在調侃張浪，可她的眼神卻被悲傷渲染。張浪知道孫熒在回憶。

“沒什么不能說的，最近十年所有科學家在火星延續地都在做兩件事，第一件是研究火星質量，第二件是以火星為跳板在金星建設延續地。第一件事研一隊領先全球，最早發現火星質量有問題的是研一隊，最接近真相的是研一隊，如果地心行動成功，我們大概率已經知道真相了。”

“火星質量……有什么問題？”

“6.5乘10的23次方千克，這是廣泛認為的火星質量。3.9335千克每立方厘米，這是廣泛認為的火星密度。其實這兩項數據都不準確，三十年前研一隊對火星地質結構進行過鉆洞掃描，鉆頭最深來到了火星幔上層，那時候我們就發現火星的平均密度居然不到2千克每立方厘米。但受限于很多因素，我們沒機會深入研究，就以為是掃描儀器出了故障。”

張浪眉頭上揚。2千克每立方厘米相較于3.9335千克每立方厘米的平均密度少了一半，意味著質量高出一倍，可是火星質量的計算是根據火衛的運行周期及公轉半徑進行計算，不會出錯。

孫熒的話仿佛在解答張浪的困惑：“是火星地核，準確地說是火心。結論是地心的質量遠比我們以前預估得大，大很多。”

張浪點了點頭，繼續聽孫熒說下去。

“研一隊重返火星延續地后繼續對火星地質結構進行掃描，這是對以前工作的延續。但隨著鉆頭深入火星，我們意識到情況不對勁。以前我們對火星地質結構的認知是分上中下三層，外殼80千米，幔層2000千米，外核層預估在1000千米上下，誤差不超過300千米。”

聽到這里張浪沒覺得哪里不對勁，直到孫熒說出下一句話。

“但實際情況是外核層厚度超過1200千米。”孫熒看著張浪，面無表情地問：“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雖然我是個混子，而且退休四年了，但我腦子沒生銹。”張浪看一眼表情疑惑的何遺一，說：“火星內核很小，密度極大，質量極大。”

孫熒輕輕吐出六個字：“對一半，錯一半。”

張浪緊緊皺著眉頭。火星半徑約3400千米，按照孫熒給出了外殼層、幔層和外核層的長度，火星內核的厚度僅有400至700千米。然而火星內核卻要承擔密度落差下近一倍的質量，密度肯定極大。

“哪錯？”

“還有內核層，內核層的厚度估值是400千米。”孫熒看著張浪瞠目結舌的臉，說：“前面我用的詞是‘火心，火星的心臟。”

“你的意思是……”

“沒什么意思。探測鉆頭沒辦法突破內核，但內核層已經證實存在。我們根據掃描結果確定內核層的密度往內遞增，某個位置密度接近10，再以火星質量作為固定量倒推，估測得到內核層的厚度。”

張浪呼吸不由得急促。

這哪是“沒什么意思”？孫熒話里話外都把事情說清楚了——火星這顆行星的最中心存在一枚“心臟”，這枚心臟也許就跟人類心臟一樣大，也許更小，也許有一座小山那么大，但肯定人類肉眼可及的大小，簡直不可思議。而這枚心臟的質量幾乎是火星的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