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牛斯號試圖靠近洛基號,兩艦根據約定的坐標相向駛去,結果彼此間的位置信息交互被篡改,導致兩艦相撞,洛基號爆炸,比利牛斯號受損嚴重。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太空,那一閃即逝的火光仿佛一道死亡的告示,在警示著所有幸存的戰艦。
洪澤湖號運輸艦第二餐廳內,92人全部到齊。
艦長韓琛下令:
“我命令:
火控系統啟動艦首質子束炮,以最低功率、以每秒一次的頻率向飛船航向正前方發射。
視力最好的前15名官兵,集中到艦首觀星艙,分為三個班組,每組5人。輪流用古董望遠鏡觀察前方航道,質子束墜入黑洞時會產生光亮,發現有任何異常光亮立即上報領航系統。
領航系統,關閉負物質衰變主引擎,僅開啟一臺小型電離工質引擎推進,保持最低速度,保持轉向半徑50公里以內,航向天狼星,航向校正以目測星圖為準。”
“韓Sir,這個速度下我們要到達預定地點,需要……”參謀長林國平欲言又止。
“我知道,需要六萬年。”韓琛說出這個數字時出奇地冷靜,似乎不帶任何情緒。
永仁聽懂了。
旅行者只能拿出一根樹枝來探路,走走停停。而他要去的終點,遠在另一個大洲,在地球的另一端。窮盡他的生命,也無法到達。
“先按這個速度推進著,努力聯系其他艦船,但不要做貼近飛行的嘗試。接下來怎么辦再想吧。其他人,保持鎮定,返回崗位,各司其職。”韓琛說。
第四頻道內,信息溝通也被入侵。
永仁仔細數著,凡是閑聊扯淡的信息都正常,但凡任何涉及作戰信息的,馬上會同時出現兩條甚至三條矛盾的信息。
永仁:“哎……也好,平常聊天扯淡還會挨批評,這下可好,只剩扯淡了。麥子,這會兒要是不忙,視頻唄。”
嘟嘟嘟,永仁接通了麥莉的視頻。
“252-112-321”還沒等麥莉反應過來,永仁馬上說出了自己的坐標。
麥莉似乎明白了什么,剛要說話時,就看到視頻里的永仁又報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坐標,那表情和剛才的一段一模一樣,嘴型也完全對得上說出的數字。
永仁看到視頻里的麥莉面色驚恐,小護士用顫抖的聲音說:
“永仁,我……我好怕,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你。我,我的坐標是321-159-145。哦,不對,是222-362-156。”
永仁用鉛筆飛速地記下了第一個坐標,轉身拔腿跑向艦長指揮室。
“Sir,藍水晶號目前處在懸停狀態,坐標是321-159-145。”永仁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哦,你怎么確定不是陷阱?”艦長韓琛淡淡地說,不抱期望。
“是這樣,至于量子通信什么的我不懂,我只懂一句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我想偽造文字信息,很容易,只要入侵就行,對吧?”永仁語速飛快。
韓琛點了點頭,示意永仁繼續。
“如果要偽造視頻信息,換做你,你會怎么做?是不是至少要知道我長什么模樣?至少知道我在說某一個音時的習慣口型?不管對方是個什么鬼,他要模仿我,也必須有我的模樣,我們遭遇通訊入侵以來的這兩天,我和麥莉都是第一次用視頻,之前從沒有跟任何其他人視頻通訊過,也就是說是我和麥莉的長相、口型,都是第一次暴露。所以,第二條是根據第一條的素材仿制的。”永仁說完了。
韓琛低頭沉思了不到兩秒鐘,隨即下令:
“按陳永仁中尉給出的坐標,貼近藍水晶號!”韓琛不再稱呼永仁為“那個誰”或者“壞小子”,而是“陳永仁中尉。”
三個小時后,蝸牛般速度行進的洪澤湖號的舷窗里,終于出現了一點光亮!那是藍水晶號的舷窗透出的燈光!
洪澤湖號內一片歡騰!
一個旅行者在漆黑的夜里,終于拉住了另一個同伴的手,盡管那只手同樣沾滿了艱辛的污泥。
兩艦彼此保持著六公里的距離,這是最小的安全停泊距離了。再貼近的話,光焰輻射會對對方艦體造成損傷。
第四頻道內,視頻。
麥莉:“陳永仁,這回你算是干了個人事。”麥莉因為那次惡作劇已經好幾天沒搭理永仁了,但現在兩艦逐漸貼近,希望之光在人們的心頭又重新燃起。
永仁摸著頭笑著說:“哈哈,那條裙子還喜歡嗎?說個正經的,麥子,現在交給你個任務,你問一下你艦上的戰友,誰在近48小時內沒用過視頻,找出來。我去找其他艦上沒有用過視頻的人,我們約好了視頻聯系的配對關系,同時開視頻,上來第一句話就報坐標,好不好?”
麥莉明白了,用力地點了點頭。
四十五個小時過去了。
經“首次無偽裝視頻”確認,淮河軍團目前剩余戰艦165艘,全都集中在洪澤湖號和藍水晶號周圍,大部分處在兩艦的目視范圍內。更讓人興奮的消息是:指揮艦衛青號沒有陣亡,雖然受損,但仍能行駛。
戰艦們緩緩移動著,給衛青號騰出了一條通道。衛青號用最慢的速度掠過各艦,來到了聚集區的中央,懸停在洪澤湖號和藍水晶號的左下方。
雖然還身處泥沼之中,但剩余的165個旅行者在黑暗中劃亮了各自手中的火柴。
第四頻道里,文字。
信息流熱鬧起來,兩千多人把永仁夸成了花。
建明:“永仁,你個騷包可以嘛。不光是能吃能睡,關鍵時刻還有那么點用處啊。莉莉,我又寫了一幅字,仿著王羲之蘭亭序的筆法寫的。”
麥莉:“嗯,好啊,發來吧。不過我得等會看,我正在拆線。”
建明:“什么線?你們現在手術還用一百年前的古老縫線嗎?”
麥莉:“不是啦,是永仁送我的那條裙子,他告訴我哪幾條線是反重力材料的了,我拆掉后,不就能正常穿了嗎?那裙子挺漂亮的,扔了怪可惜的。”
參謀長倪永孝:“軍團命令:嘉獎陳永仁中尉,晉升上尉。”
參謀長倪永孝:“洪澤湖號艦長韓琛,我命令你立刻逮捕陳永仁中尉。”
信息流中出現了無數個戲謔的“逮捕+1”……
久違的歡樂氣氛蕩漾在信息流中。
兩千多人,第一次正面跟那只“鬼”對話,把它當作譏笑的對象。
盡管那火柴般微弱的舷窗光亮出現在彼此的眼中,但現在艦隊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彼此間這么近的距離,根本無法啟動引擎。大功率引擎的推進方向哪怕出現萬分之一的誤差,下一秒就會撞到相鄰的艦上。
正如緊緊抱在一起的一群人,誰也不可能邁開步子狂奔。
第一頻道。
“各艦,我是代理司令員倪永孝。我們現在確認了戰場狀況,但時間不等人,離補給任務預設的時間窗口越來越窄。必須想辦法盡早啟動主引擎,抵達預定地點,補給阿拉斯加攻擊軍團。否則前方軍團會陷入彈盡糧絕的死局中。現在所有的官兵都已經在視頻中暴露過了,也就是說,接下來的‘首次視頻極有可能被篡改。在目前情況下,儀表數據不可信,交互通訊不可信,遠程航行是不可能的。現在我頒布軍團懸賞令,根據現有條件,全體官兵開動集體智慧,想出破局的辦法。有功者,連升三級。”
“各艦,我是代理司令員倪永孝。我衛青號剛剛收到了前方阿拉斯加軍團的信息,已經抵達戰場的三個攻擊軍團戰局不利,基本全軍覆沒,再無補給價值。現在我命令:各艦開到安全間距以外,開始返航,目標太陽系木衛二基地。”
兩條矛盾信息。
但兩千多官兵大多數相信第一條信息是真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所處的是怎樣的一支部隊。正如已經陷入昏迷的黃Sir當年說的那樣——七十三年,一撇一捺的人字,從未倒下。
艦隊無人返航。
語義的猜測,成了現在唯一的鑒別標準,無比脆弱的標準。
果然,再接下來的視頻通訊,都出現了嚴重的偽造干擾。
官兵們看著一個個熟悉或不熟悉的面龐,說著前后矛盾的情報,識別不清,心生恐懼。
永仁趴在舷窗前,看著藍水晶號。他的大腦在瘋狂地運轉著,不光是他,兩千多人都在殫精竭慮地思考著同一個問題——如何走出泥沼,如何破解這“無間之局”?
永仁已經想了一整天,12個小時過去了,他也累了,哈欠連天。
艦隊還是沿用了地球上的作息時間,墻上的掛鐘指向了夜里十點半。洪澤湖號上,一個個寢室的燈光黯淡了下去,猶如心中的希望之火,一點點地熄滅了……
永仁望著藍水晶號醫療艦上的舷窗一個接一個地熄滅了,到了輪休的就寢時間。
等等?!
燈光熄滅了?!
燈光?!
艦長韓琛寢室的門被砸得“咣咣”作響。
“Sir,燈語!目視燈語!”永仁又一次上氣不接下氣。
在全軍團即將就寢的時刻,洪澤湖號上再次忙亂起來。
第一頻道,文字。
“衛青號,及其他各艦,我是洪澤湖號。現在用指揮艙舷窗燈光向你們發送燈語信息。周圍能看到我舷窗燈光的各艦,請將我的燈語重復一遍,以傳遞給遠處的其他艦船,并將你們想傳出的信息以同樣編碼的燈語回復給我。燈語規則請參見FICA計算機語言二進制編碼規則。如果此辦法可行,十分鐘后,第一條燈語信息發送權將轉移到指揮艦衛青號。”
燈語,這個古老的信息溝通方式,曾經讓冒險家們駕船遠航,也曾讓燈塔指引著迷霧中的船只,在消失了三百年后,在無人能記起當年的語義規則時,在離地球八光年遠的天狼星系邊緣,再度閃亮起來。
燈語閃動了一夜。此起彼伏的閃亮燈光,讓人不由得想起兩千年前長城烽火臺上裊裊升起的狼煙。
百艘巨艦,一縷縷太空青煙。
衛青號做出了幾次不同的嘗試:
首先是,燈語發射裝置由舷窗燈光改為各艦側面的微調引擎光焰,這種亮藍色的光焰不比從太陽系出發時用的外掛引擎光焰那么亮,但目視可見距離達到了40公里,因此整個軍團向天狼星的推進速度在理論上提升了十幾倍,不過到達目的地仍然需要可怕的四千五百年。
如果燈語過于頻繁,可能會耗盡微調引擎的工質燃料,并非長久的辦法。
其次,衛青號最關心的是各艦目前的人機狀況,經燈語繁瑣的緩慢傳遞,確認了幸存各艦基本完好。
燈語信息中有人提議,各艦拉開足夠的距離,各自按目測星圖向目標高速前進。
但這個過于冒險的建議被衛青號否決了,原因是儀表失靈探測數據不可信,高速航行狀態下任何航向微調都可能導致撞車事故。此外,沒有數據能力進入戰區也是送死。
這時,衛青號突然給出一道燈語:
“各艦參照目測星圖拉開間距,彼此肉眼不可見后,在第一頻道以視頻來報告狀態。然后再原路返回,回到聚集陣型。”
各艦不明白衛青號要做什么,只能照辦。
拉開,再聚集,用了一個多小時。
衛青號的燈語再度亮起,遞出的信息讓人毛骨悚然:
“經前后信息比對確認:聚集目視統計全軍團戰艦共165艘。拉開后視頻通訊統計全軍團戰艦共166艘。多出1艘,自報是‘尼斯湖號運輸艦,此艦即是‘鬼。”
一只看不見的鬼,游離于聚集軍團之外,不聲不響。只忽然化作人的模樣,出現在你的視頻中,出現在你的文字中。
人們明白了兩個重要信息:
第一,尼斯湖號運輸艦已經陣亡。
第二,鬼,只有1個。推測應該是四天前那場小規模遭遇戰中跟丟的那艘。第二次小規模遭遇戰的戰斗警報和黑洞地雷的戰斗警報,其實是同一場戰役。看來,那只鬼犧牲了其他兩艘作為掩護,混進了淮河軍團。
抓鬼!
抓鬼!
如何抓鬼?
眾人冥思苦想。
突然,燈語信息流中有人提議:用光速信號的延遲來判斷。聚集狀態下,鬼在軍團圍攏成的球形的外圍,距離稍遠。只要有三只以上的艦給出時間差,就可以做“三角定位”找出那只鬼所在的坐標,擊沉之。
但衛青號認為不可行。從微波到伽馬的各個頻段信號的接收裝置,給出的計算結果都不可信,一定會造成誤傷。
泥沼中,一百多艘戰艦排成完全違反戰場原則的一條直線,彼此間保持著最大限度的目測可見距離,用低功率向天狼星方向緩慢推進著。一個現代化軍團,在陌生的時空里,被敵軍的一枚釘子扎瞎了雙眼,只靠著古老的燈語、盲人手杖般的低功率質子束探路。
憶從前,強弓怒馬,雄心西望射天狼;嘆如今,耳目昏花,烽火臺上煙重燃。一隊旅行者,排成一隊,繼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泥沼中負重前行。全艦隊集中了地球上最聰明的大腦,各類工程人才齊聚。他們想出了無數辦法:簡并態物質引力波通信、高能驅動電子軌道躍遷概率云通信、反粒子共振篩查……
但無一奏效。
衛青號又傳來燈語:
“時間緊迫,洪澤湖號,你艦的陳永仁上尉想到什么辦法了嗎?”
洪澤湖號回復燈語:
“我正在炒魚香肉絲,暫無其他辦法。”
第四頻道里,文字。
建明:“喲,陳永仁上尉,你個騷包還拿上架子了啊。”
麥莉:“也不能怪他,全軍團兩千多人,不是誰都沒想出來嘛。別給他太大壓力。”
建明:“好吧。永仁,干嘛呢,回信啊!”
接下來的六七天里,永仁一直沒有在第四頻道里出現。
頻道里的文字逐漸稀疏下來,有時竟一個小時里都沒有人說一句話。
悲傷的氣氛籠罩在軍團的心頭。只剩代理司令員和幾位資深的老艦長,偶爾在信息流中說幾乎鼓勵士氣的話。
但還是老樣子,一涉及到具體的作戰和推進部署,馬上就會出現三五條真假難辨的信息。
稀疏的信息流,字里行間彌漫著絕望。
建明后來又給麥莉寫過一幅字,發到了第四頻道里,是仿照顏真卿《祭侄文稿》的筆法,字形從規矩方正,逐漸變到狂浪不可自控,點畫間透著無盡的哀傷。
各艦的酒精飲料存量迅速下降。終于,一向自律的建明也開始喜歡上了這種辣乎乎的飲料。
“媽蛋的,酒真是個好東西。真他媽的要死在這里了。哎,命數天定。”建明@麥莉說。
“錯。人定勝天。”沉默了七天的永仁@建明。
“永仁,你嚇死我了。你還好嗎?”麥莉問。
第四頻道,視頻。
麥莉看到永仁頭發蓬亂,眼睛里全是血絲。小護士心頭不由得一陣心疼,安慰地說:
“別太為難自己了。”
“謝謝你,麥子。”永仁有氣無力。
麥莉用力擠出一絲笑容,大聲說:“嘿,混蛋,這條粉裙子我又穿上了,好看嗎?”
永仁慢慢抬起頭,看著視頻里活蹦亂跳的漂亮護士,嘴角緩緩露出一絲邪笑,說:“走兩步,沒事走兩步。”
麥莉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滿臉的狐疑:“陳永仁!我可是按著你說的拆掉了那些反重力絲線,別告訴還有啊!”
“有沒有的,你試試唄。”永仁覺得絕望無助的時候有個漂亮女生陪著聊聊天,也是個好死法。
麥莉皺著眉頭,將信將疑地走到走廊里,彎下腰去,用兩手一前一后緊緊捂著下半身,一步步挪著靠近磁療室的門口。
永仁看著姿勢怪異的麥莉,哈哈大笑起來。
裙子沒再飛起來。
“你個混蛋。”麥莉罵道。
“信不信我有遙控器?一按,裙子照飛不誤。”永仁又掛起嬉皮笑臉,手里晃動著一個黑色的小金屬盤。
“混蛋,混蛋,我不穿了!好心好意哄你開心,你又耍我!”麥莉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越哭越兇,哭得梨花帶雨。
永仁一下子懵逼了。
“有那鬼嚇唬我們還不夠嗎?你以為只有你們在想辦法嗎?我們藍水晶全艦誰不是日思夜想地在琢磨啊?真的要死在這的話,陳永仁,你不也得陪葬!憑什么我就要來安慰你!我也害怕,你不知道嗎?你怎么就不知道安慰我呢,哇……”女孩繼續哭著。
“額這……這咋弄……麥子,別哭,別哭,我真沒看見什么,上次我真的啥都沒看見,你那條紫色內褲遮得嚴嚴實實的!真的!”慌了神的陳永仁冒出了一句西安方言,還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先人板板,龜兒子陳永仁,你怎么知道是紫色的?還說沒看見!”女孩一下止住了哭聲,皺起眉質問這個混蛋,用的也是方言。
“好了,不哭了。我們不會死在這的。還記得七年前我為什么上表彰大會嗎?”
“嗯,記得。你搞來了引擎技術情報。”
“那次我在沙漠里走了四天五夜,死了好幾次。但每次感覺自己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就對老天爺說,大爺我已經硬撐到今天了!誰贏誰輸,還真不一定!相信我,我們都已經走到這里了,一定能走出去的。”
麥莉第一次看到永仁認真的表情,她點了點頭。
“加油吧永仁,看好你喲。”麥莉掛著淚痕擠出一絲微笑。
“有個正事跟你商量。”永仁的表情依然嚴肅。
“啥事?”麥莉認真。
“如果我們走出去了,讓我親你一下。如果沒走出去,你親我一下。”
“滾,滾,滾。”
這天夜里,疲憊的永仁做了個夢。
夢里,隱隱有個護士模樣的姑娘向他走來,他迎上去,兩手環抱著護士的腰,女孩豐腴柔軟的皮膚在指尖傳來一陣讓人酥麻的觸感……他夢見了許多不可描述的情節,在他狗窩一樣的寢室地板上,滿地都是脫下的凌亂衣物,那條淡紫色的內褲混雜其中。所有的隱私此刻暴露無疑。
夢里的永仁突然想到了!他掙扎著想醒來,卻又被一陣軟玉溫香按倒在枕邊。
艦隊計時凌晨4點。洪澤湖號發出燈語:
“衛青號,我是洪澤湖號陳永仁。方言,個人隱私密保。資源有限,不可浪費。”
15分鐘后,165艘戰艦內的戰斗警報全部響起。
衛青號發出燈語:
“各艦,馬上統計本艦人員和其他艦上人員的相識關系,報給我。”
兩千多人,彼此兩兩相識的不少,但真正能有共同隱私的卻不多。衛青號對可信密保問題、兩兩配對、以及推進方式做出明確定義:
第一,各艦按和其他各艦熟識人數的多少,排出本艦和其他艦的配對人選,如過少,則各艦接駁換人。
第二,配對完成后,在第一頻道視頻。
第三,小型偵察艦還有15艘,每艦只保留最低配的4人駕駛,用主引擎進入相對論級航速在前方探路,剩余的航路被均分為15段,每艦負責1段。如果平安,則向后方主力軍團報告坐標。如果被黑洞地雷陣擊中,則下一偵察艦順位補上。
這是犧牲代價最小的探路方式。
經統計,有四個人屬于“人際關系王”。他們被調往衛青號指揮艦作為人力通訊核心。
四人里包括永仁,全得益于當年流竄于各個院系間泡妞加賭錢,熟人無數。
一艘小型偵察艦對接到衛青號接口上。
氣閘打開,四個混世魔王走進了指揮艙。代理司令員倪永孝迎了上來,什么也沒說,只是挨個擁抱著四個年輕人。走到永仁面前時,他用拳頭錘了一下永仁的胸口,說了一句:
“好樣的!開始吧!”
第一頻道,視頻。
“靈山號運輸艦營養管理師包國棟,你狗日的在二年級時欠了我450塊錢賭債沒還,223-154-059。”
“衛青號通信員陳永仁,你在木衛二上偷看女生洗澡,回來說看見了引擎系的蘇菲亞,我艦申請殿后在C23位上。”
“馬拉維湖號運輸艦領航員安德烈,你在基地偷偷喝酒,喝的是衛國牌黑標伏特加,你艦目前位置太靠近中心,向269-115方向移動四千公里,準備啟動主引擎。”
“喲西……嗖嘎……あなたの席を移動してください……”
“What are you 弄啥咧……”
英語,日語,德語,各色語言、各地土話,此起彼伏。
內褲,賭債,違紀,無數信息,密保隱私,不堪入目。
淮河軍團再次進入40%光速的高速航行狀態!
老夫聊發少年狂,西北旺,射天狼!雄偉的戰隊再次啟航!
一個月過去了,距離預設坐標0 09光年。
兩個月過去了,距離預設坐標0 07光年。
三個月過去了,艦隊密保問題資源逐漸枯竭,非重要信息再不通信。
永仁把認識的所有人都在腦子里列了出來,把過去所有的細枝末節的生活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著……
不光是他,全軍團兩千多官兵無不搜腸刮肚。
三個月的航行,以最必要、最精煉、最集中的信息傳遞方式,耗盡了七萬多條密保信息。各個語種、各語種里的方言也幾乎把所有字詞都念過了一遍。
終于,還是出事了。
卡里巴湖號運輸艦在和空竹號偵察艦聯絡時,密保問題耗盡,但因為情況緊急,卡里巴湖號的聯絡人說出了一條重復的密保信息。
由于詞匯組織方式與上次不同,當時并未引起復檢系統的警覺,結果被“鬼”鉆了空子,給出一條錯誤坐標,兩艦直接相撞,損傷慘重。
在距離目標預設地點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軍團再次減速。
沒有及時的航向修正參數,沒有更多的密保問題,旅行者們又踏進了泥沼……
這時,衛青號上,永仁親眼看到了一個更壞的消息。
是在一線戰場的阿拉斯加軍團的指揮艦“富蘭克林號”發來的一段視頻:
“淮河軍團黃志誠司令員你好,我是阿拉斯加軍團司令員摩爾第·米勒。
我軍團現在的相對時間是地球紀年的2309年8月9日晚23點。
在這一年多的作戰中,我軍團擊潰了敵軍兩個大軍團和一個戰略基地。但在前不久敵方突然對我實施通訊偽裝干擾,使我陷入絕境。
據悉,敵方掌握了一種叫做‘反粒子糾纏模擬的通訊入侵技術。我們只知道,執行該種間諜任務的是一種在三維六個方向各有發射天線的小艇。
我軍團各艦收到和發出的攻擊命令都是針對己方艦只的,只用了兩個多小時,我140艘戰艦損失殆盡,目前只剩下32艘艦。
請放心,我們將堅守陣地,保證本防區的要塞不失守,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
視頻中,司令員米勒神色安然,語調平緩。每個單詞似乎都在訴說著必死的決心!不知不覺指揮室里的眾人已淚流滿面。
緊接著,第二段偽裝視頻傳來:
“淮河軍團黃志誠司令員你好,我是阿拉斯加軍團司令員……”代理司令員倪永孝“啪”的一聲關掉了全息投影。
“快算!這是多久之前的?!”倪永孝吼道。
“報告,我們和阿拉斯加軍團的通信時滯為62天零4小時。本信息是兩個月前發出的。”一個助理飛速地計算出了結果。
62天……
阿拉斯加軍團是否還在堅守陣地?
倪永孝的眼中升起了一片血紅色,他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如果在此處停留過久,天狼軍的戰艦們隨時可能撲過來,狠狠地撕咬淮河軍團!前方的阿拉斯加軍團也必將全軍覆沒!
他隨即下令:
“永仁,傳我的令:全軍團拉開到五倍安全距離!攻擊艦、偵察艦、工程艦都以全功率前進!運輸艦、醫療艦以10%光速前進!”
永仁馬上在第一頻道高喊:
“各艦,誰還有兩個密保?!我現在只有對藍水晶號、安大略湖號、休倫湖號三個密保問題了!”
無人應答。
黃Sir醒了。
他已經整整昏迷了三個多月,劇烈撞擊導致昏迷失語。醫生說他能醒來是個奇跡。
一群人圍在黃Sir的床前,都默不作聲。
倪永孝說:“黃Sir,鬼還是沒抓到。不過已經推進到了戰場邊上,只剩0 05光年了。”
黃Sir想說什么,但喉嚨間只發出“嗚嗚”的模糊聲音。醫生遞過紙筆。
黃Sir顫顫巍巍地在紙上寫下:
“還剩多少艘”
“163艘。”倪永孝回答。
“你的決定是?”黃Sir又艱難地寫下一句。
“前進。”倪永孝只說了兩個字。
黃Sir長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寫下四個字:
“授權給你。”然后又昏昏睡去。
黃Sir就這樣清醒一陣,昏迷一陣。無事可做的永仁在黃Sir的身邊陪伴了四五天。
后來,黃Sir蘇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都能持續三五個小時了,這讓永仁很高興。
絕境中的永仁似乎找到了樂趣,他滔滔不絕地給黃Sir講著過去這幾個月里發生的一切,從燈語到密保,從第一頻道到第四頻道。
病床邊有一個筆記本,上面是失語的黃Sir寫下的話。他看著自己寫下的那些字,每個字方法都透出一股焦慮和煎熬。
永仁把通訊終端光膜貼在黃Sir的手背上,黃Sir用另一只手撥動著投影里的進度條,信息流一條條地播放在眼前。
他看到了建明的書法,也看到了永仁的所謂“書法”,還看到了“反重力裙子”。還有那些千奇百怪的密保問題讓黃Sir的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忽然,黃Sir把進度條用力向回撥動著,目光停留在永仁寫的紙條,那些歪歪扭扭的爬爬字體。
“啊,麥子,你的屁股真性感!”
黃Sir死死盯著那字條,永仁搞不清楚黃Sir在想什么……黃Sir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他的右手拿著筆,似乎想在筆記本上寫下什么,卻一次次地放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永仁安靜下來,仔細看著黃Sir手背上映出的三張圖,建明寫的兩張,自己寫的一張。
幾乎是在同一秒,一老一少兩個軍人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
似乎心有靈犀般,黃Sir嘴里發出“嗚嗚”的叫聲,永仁“噌”的一下蹦起老高,用最瘋狂、最響亮的聲音喊出了兩個字:
“書法!!!”
永仁又連續喊個不停,整個衛青號指揮艦上的人都聽見從黃Sir寢室傳來一陣接著一陣的高喊:
“書法!書法!書法!”
永仁像只靈巧的獼猴般竄出了黃Sir的寢室,身后病床上的黃Sir微笑著。
這是屬于他們的天啟時刻,屬于衛青號和整個淮河軍團的天啟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