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海

半年后。一隊空天飛機沖入星海，在木衛二和柯伊伯帶之間來回擺渡著人員和物資。

永仁和更多的年輕人奔向了遙遠的太陽系邊緣，奔赴遠征的起點。他們眼望著地球藍色的地平線變成弧形，地球越來越遠，又看著絢麗的木星花紋逐漸消失在視野中。遠處茫茫的夜空中，太空船塢連成一片。焊花星星點點，猶如魔法師的魔棒閃著金光從星海中劃過。

兩年前，第一批突襲軍團出發。后來又陸續有六個大軍團奔赴敵后前線。現在在柯伊伯帶三個后勤補給軍團整裝待發，永仁被分配到首先出發的“淮河軍團”。

人類在戰爭中學習戰爭，兩軍之間的技術代差被逐漸抹平。三年前，第一艘相對論級攻擊戰艦駛出船塢，50%光速的飛船使得遠程戰略反攻成為可能。在摸清了天狼星第一行星的所有布防資料后，聯合艦隊開始實施一項名為“摘星”的反攻計劃，直接派出幾支軍團深入敵后，大規模突襲敵軍大本營。

戰火終于要燒到8光年外的天狼星系了。

建明在的是賀蘭山號攻擊艦，永仁要去的是洪澤湖號運輸艦。擺渡艇里的一間艙室，兩人聽到一個女聲從艙門飄了進來，是麥莉。永仁和建明馬上安靜下來，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麥莉那豐滿的胸部。

麥莉飄到他倆的身邊，把腰部的粘扣和艙壁連在一起，固定好，微笑地看著兩位學長。

永仁剛要開口說話，建明搶先了：

“小莉，來這干嘛啊？”

“來看礦場，我那個艙的角度不好，看不到。”麥莉回答。

永仁一臉懵逼，問：

“什么礦場？”

“負物質礦，開發真空零點能的。艦隊遠航靠的就是這種物質。”建明說。

“什么，什么能？”永仁沒聽懂。

建明解釋道：“兩百年前的1945年，荷蘭量子物理學家卡西米爾就發現兩塊不帶電的金屬板在真空中相距特定距離時，會被一種外力擠壓，互相靠近。直到十幾年前，我們才弄明白了天狼星軍隊遠航到太陽系的動力，正是這種被稱作‘奇異物質或負物質‘釋放的能量。三年前，第一臺‘負物質衰變空間曲率發動機造了出來。”

“哈，永仁，發動機那個情報就是你搞的！”麥莉對永仁說。

永仁從沒關心過當年那顆米粒里藏的是什么信息，先點頭應下再說。

“我們平常所說的物質，天生都具有質量，彼此間互有引力。但這種負物質，就正好相反，天生是斥力，也就是說，如果拿一塊負物質粘在秤上，會讀到負數。兩塊金屬板之間微弱的能量正是這種‘斥力。所以，在真空中采礦指的就是采集這種‘斥力能量，再轉化成‘負物質儲存在發動機里。發動機運行時，‘負物質再轉化回‘萬有斥力，飛船后方的空間就被急速擴大，飛船就被斥力推著前進咯。”建明繼續解釋著，他嘴角撇了起來，神情驕傲。

終于輪到永仁插話了，他才不關心什么礦場不礦場的，他只關心妹子：

“麥子，你個女孩子也拼命要上艦，這可是去打仗，你就不怕嗎？”

“怕什么！人一輩子有幾次機會坐上近光速飛船啊，多幸運的事！我們在飛船上一去一回，感覺只過了七八年，可等我們回到地球的時候，地球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多好玩！”麥莉明亮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聽老兵們提過個說法，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建明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陰郁。

“有屁快放，再裝逼遭雷劈。”永仁不耐煩地催促。

“按狹義相對論計算，我們飛這么快，也意味著我們在飛向天狼星的未來。我們的去程，大概是三年，但抵達時看到的卻是十五年后的天狼星。”建明回答。

“有什么問題嗎？”麥莉不解地問。

永仁似乎也猜到了什么，說：“那邊的小姐姐們都變老了唄。不過不用擔心，還有新的姑娘，一茬一茬的。”

“是啊，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建明看著窗外，突然冒出一句。

“我還是沒明白，十五年就十五年唄，怎么了？。”麥莉繼續問。

建明說：“在敵人經歷的十五年里，誕生的只有新的妹子嗎？”

“誕生新技術？！”麥莉驚呼道。

三個人沉默下來。

看來，等待他們的未必是勝利和榮譽，也有無盡的未知。艦隊抵達前線時，嚴陣以待的敵人手里拿的可能是下一代的新武器。過去幾十年里，“技術代差”這四個字在全人類的心頭刻下了深深的傷痕。

沉默持續了許久。

“看！艦隊！”麥莉眼睛最尖，她指著舷窗外興奮地高喊著。船艙里的沉默終于被打破。

舷窗外，幾百個白色的小點密密麻麻地排列著，懸浮在漆黑的空間里，像是大米粒被均勻地灑在了一個正方形的墨玉盤子里。

空天飛機開始減速，艦隊的模樣越來越清晰。

那些小小的米粒在視野中急速擴大，轉眼間就成了占據整個視野的存在，一艘艘巨艦外殼上的細節展露無疑。

在登上現在乘坐的這架擺渡機時，永仁就贊嘆不已：“哇，好大一只啊！”

百米長的擺渡機駛過這些巨型戰艦面前，顯得無比渺小，猶如伴隨白色巨鯨游動的一條小海馬。震撼的一幕看得讓人汗毛倒豎。

“那是礦場嗎？好美啊，像……像一朵花。”麥莉指著巨艦的背景不遠處說。

在巨艦身后不遠處是太空負物質礦場。

一塊塊亮銀色的金屬板，按著同心圓的形狀排列著，仔細看，那些銀板構成的圓環在緩慢圍著圓心轉動著。圓心處可以看到幾個長方體，伸出章魚觸手一樣的管道或線纜連接著一塊塊銀板。

誰也沒有數清這樣的同心圓有多少個。只看到幾千朵銀色的花，從眼前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盡頭。花叢沒入遙遠的夜空。

“那些花有多大？”麥莉的臉貼在舷窗玻璃上，礦場金屬板的反光映在她的眼睛里。

永仁在背包里摸索著，掏出一個管狀的東西。建明和麥莉都不認識。

“小號的天文望遠鏡，古董店淘的。嘻嘻。”永仁有點不好意思。

麥莉接了過來，永仁幫她調好焦距，這下麥莉看清了。在那些巨大的章魚觸手上，有無數個移動的小點，是巡游在傳送管道里的礦物運輸車。

“每一朵花的直徑都等于三個地球。工程浩大，幾千礦工長眠于此。”建明聲音越來越小，語氣中透著悲涼。

麥莉猜到了那些花一定很大，但建明的回答還是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臥槽！這么大！怎么修的？”永仁也被驚住了。

“柯伊伯帶的漂流行星唄。哥們，知道嗎？因為提取了這些負物質，空間斥力減小，四光年外的人馬座阿爾法星，和我們的距離被生生拉近了六百多公里。”

“六百公里，還好嘛。”麥莉沒感覺，她的印象里，星際戰爭中動輒會以天文數字來計算距離。

“親，拉近的是整整一個星系！我們用拉近一個星系六百公里的能量，把二百艘戰艦送到八光年開外。”建明做了個數字的對比。

永仁也不再說話，他把臉湊近了舷窗，和麥莉一起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遠處那一朵朵銀色的花朵，眼前這一艘艘人類最高智慧的造物……星海長風九萬里，虎狼之師六千騎。

他慢慢浮想起沙漠里的遭遇，想到了那條蛇，那兩個黑衣人……

之前他從沒有往這么深遠的地方看上哪怕一眼，如今眼前親見的這一切，似乎讓他看到了很多人的另外一種活法。這么多人為了某種說不清的東西，在孤寂的太空中勞作、戰斗，甚至犧牲了性命，為什么？

這場戰爭，似乎真的跟所有人有關。

“我能做點什么呢？”永仁輕聲地自言自語道。

麥莉扭頭看著永仁，說：

“做魚香肉絲唄。”

永仁斜眼撇向麥莉，想說點什么來反駁，卻無言以對，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女孩噎著。

是啊，除了做飯，還會做啥？永仁在心底自問。好像……飯也做不好……

十二天后。

無數人仰望著冬夜里的星空。

又一批勇士肩負著人類的尊嚴和希望，向著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出發了。

二百團引擎發出的光芒在地球上用肉眼看不到，但人們還是把目光一次次投向那個方向，那是“淮河后勤補給軍團”的220艘戰艦。

淮河軍團將對“阿拉斯加攻擊軍團”進行物資補給，屆時淮河軍團里的96艘攻擊艦將留下參戰，其余的大部分非戰斗艦艇將攜帶著第三批、共六千多陣亡將士的遺骸返回地球。

忠魂歸故里，秋日埋青山。

三個月后，艦隊終于拋掉了外殼上加掛的工質引擎，啟動了負物質衰變引擎。

戰艦的光芒陸續熄滅，兩兩間距超過六十萬公里，用肉眼再也看不到彼此。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一般，巨艦外的星海在眼中緩緩地變幻著形狀，星光被多普勒效應拉成紅色和藍色的線條，閃耀在人的眼中。

前行中的220艘巨艦呈一個稀疏的橢球型。橢球形的正中央是司令員黃Sir坐鎮的指揮艦衛青號。

建明所在的賀蘭山號攻擊艦在橢球形的前方。麥莉在藍水晶號醫療艦、永仁在的洪澤湖號運輸艦，兩艦都處在艦隊的尾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