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7月13日 邢老師

“醒醒……”

啊——我分明感覺有人在叫我，就像卡了磁帶斷斷續續的聲音悶在了密不透風的罩子里。

模糊中我的腦海掠過了電影《楚門的世界》里那個虛假的大型真人秀，我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整個世界都在聯合起來騙我。

從故事開頭的語文張老師、班上同學、老虎警官、高醫師、邢老師、甚至是傳說中被我殺死的“張明”同學，都是被口口相傳虛構出的。

就好像此刻這部劇的導演越過了巨大的虛空世界，以俯視的姿態睥睨著整個世界，在向我喊話，我竟找不到他的些許蹤跡。

當這聲音清晰起來時，匯聚成的卻是老邢的聲音。

……

……

……

當我艱難順著老邢的聲音，終于又能再次睜開眼時，我被眼前發生的一幕嚇壞了。

我看到我的身體不聽使喚……

我聽到我的嘴巴嘟囔著，聽不到自己呼喊著什么……

這種奇怪的感覺要怎么形容……

真實的情況是我根本來不及形容啊！

我就看著我的雙腿，又或者是整個四肢，依舊在剛剛的會客廳里狂奔，高醫師依舊面帶微笑，哄騙我說要吃這種橘黃色的藥片，還說像往常一樣，大的三片，小的五片，吃完一切都會好起來。

我定了定神，啞口無言。意識到這一天還沒有結束，也沒有像之前一樣被迫切換成另外一天。

“或者今天干脆不吃了，繼續喝點咖啡，冰紅茶或者雪碧？”高醫師溫柔地補充道。

我分明看到了她那抹透露著邪魅的笑。

一旁的老邢用手婆娑著眼睛，我發現這個老男人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小奧，這些天你怎么了，一直這樣反復無?！彼従忛_口，“剛剛不論我怎么呼喚你，你都醒不來?！?/p>

“老師，我剛剛是睡著了嗎？”我感到有些疑惑。

“唉，也不是完全睡著，就像失去了意識，剛剛……”

“剛剛怎么了？！”我迫切的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

老邢嘆了一口氣，話到嘴邊，卻又沉默了。

他低著頭，沉默了大概幾秒后，老邢終于緩緩開口了，安慰我說：“不論發生了什么，不論發生過什么，老師和高醫師都會和你站在一起?！?/p>

一旁的高醫師也應聲附和道，“對，小奧，我們和你在一起。”

“謝謝你們，”我佯裝鎮定，“老邢，高醫師，你們就當我瘋了，我們就像平時一樣，好好探討下我身上存在的問題?！?/p>

“好，那我們就像上課一樣？就由表及里，說說你剛剛在完全昏迷前的行為。”老邢略帶嚴肅地說。

“好...但是究竟是什么行為？”我納悶道。

“為什么一直在吮吸手指，從左手大拇指一直吮到右手的小拇指，然后再來一遍，這是什么條件反射嗎？”

我驚得說不出話，吃手指？

我心底第一反應是我被身上發生的接二連三的怪事整成了一個諧星了嗎?。?/p>

我比精神病都精神！

吃XXX的手指小兒科。

是哪里不對？

到底是哪里不對呢？

我恍然大悟，幾乎脫口而出：“當時我是在大草原上騎馬?。　本o接著，我把之前意識暗淡時，腦海中各種奔流而過的聲音，畫面一吐為快。

“這就都對應上了，也許這就是條件反射?！崩闲险f。

我繼續又把這幾天發生的離奇事件細節，所有的來龍去脈，全部告知了老邢和高醫師。

當我馬不停蹄的講完一切，望向他們時，仿佛空氣凝結了，時間在他們臉上僵住了，他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好像都寫滿了不可思議。

高醫師打破了沉默：“小奧，你不要介意，姐只是有一些懷疑，以過往我經手過的病例和了解到的精神分析學專著，很像一種癥狀，讓我仔細想想，準確的病癥名是什么來著？

想起前幾天在圖書館我翻閱到的一本書，我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津津汗液，“我也查過，是不是一種叫時間知覺障礙的病癥？”

高醫師的瞳孔瞬間變大了，“對，是這個名詞，可是我對這個名詞的理解，也只是留存于我上研究生期間的文本上。在我之后接觸的病人里，從沒有遇到過?！?/p>

老邢的眼神透露出不可名狀的意味，開口說：“我有一些物理上的學說，但是只存在于科普書籍中，你們說的時間知覺障礙具體指的是什么？”

“專業的解釋我記不清了，用通俗點的說法就是，我們在座的三個人，我和邢老師兩人都有正常的時間感受能力。昨天之后是今天，今天之后是明天，明天之后又會是后天”。

高醫師頓了頓，繼續說：“但我有些懷疑——目前小奧不具備這種能力，他的時間線不僅是錯亂的，而且他還會下意識地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和前幾天聯系起來，又會突然聯系了后幾天的事情。于是導致了小奧生活的錯亂感，甚至是記憶的丟失?！?/p>

“不！我沒有殺人！”

我大聲喊道，當以上的推論指向冥冥中的這個結論時，我敏感了，我慌了，這些天我最擔驚受怕的就是我被警官指控殺了張明。

“不！不是這樣的，一定不能是這樣的，我的記憶沒有丟失，我記得我高考前所有發生過的事情細節，我真的又重新過了一遍生活，但只是對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我是真的毫無預料”

老邢連忙安慰我：“沒事兒，現在我們要保持理性，我們倆都沒有說你殺人，我們要把所有真的亦或假的表象都放置在思維的抽屜中，還記得我的口頭禪嗎？”

老邢又如平時上課時的招牌動作，頓了頓嘴唇說“存在皆為真理，我覺得時間知覺障礙解釋起來有些籠統，一些細節的問題尚解釋不清楚，我有一些物理推論，也不一定正確，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事到如今，講吧——”，我一臉茫然的望著他，好像老邢能給我所有世事的答案。

“高醫師，我覺得小奧身上發生的事已脫離了精神分析的范圍，有些像科普書上的概念，它仿佛顛覆了整個人類認知的時空觀?！?/p>

“什么說法？”高醫師皺了皺眉頭，“愿聞其詳?！?/p>

“時間知覺障礙，又或者精神分裂，多重人格等的概念，可以解釋一部分，換言之的物理概念，就是平行宇宙?！崩闲夏抗馊缇娴卣f。

“平行宇宙？量子力學？黑洞？我們之前在辦公室，晚自習時間一起討論過的那些科學未可知的物理學概念？”我有些詫異的說。

“先不提那些物理學高概念，我們先從科幻入手，”老邢說：“你說的這種情況，就像經典科幻電影《降臨》里的一個細節，關于影片未知生物外星人的設定?！?/p>

“是之前上課，老師你放過的那部電影嗎？”回想起高中的日子，老邢總是在課余時間給我們放一些科幻電影，以激發我們的物理興趣。我說，“是外星人的高緯度思維嗎，以及他們星球的非線性時間和無因果鏈？”

高醫師一臉茫然地問：“你們在說什么，我對科幻方面不是很了解?！?/p>

老邢轉向高醫師，意味深長地說，“很像你提到的時間知覺障礙癥，外星人也感知不到時間的存在，也就沒有了因果鏈。”

高醫師說“我們人類講求因果關系，有因必有果，但為什么他們沒有呢？”

“就像今天是7月13日—”

“什么！？今天是7月13日？”

還沒等老邢解釋，我就打斷了老邢，再一次驚叫了出來。

“今天竟然是7月13日，我上次的記憶還停留在5月14日，老師，究竟是怎么回事，時間不僅在高考前后擺動，而且就像鐘擺一樣，時間跨度越來越大……”

老邢說：“不慌，這就是我要講的時間這種概念，我剛剛說的今天7月13日，其實和你上次記憶中的5月14日，還是接下來的7月14日，都沒有聯系在一起?；蛘吒纱嗾f，我此時吐出的字，和下一秒吐出的字，在真實的宇宙中，可能實際上都是沒有關系的，我們以為的因果和時間先后，只不過是我們的大腦刻意將它們聯系在一起罷了?！?/p>

我打斷了老邢的話，“我雖然贊同時間的感受產生于人的意識，老師您也啟發我們要辯證地看待問題，我相信那句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們人類也會有自身局限性?？墒抢蠋熚蚁肫鹉v物理選修課，您當時也說熱力學第二定律，此定律是現在唯一證實了時間不可逆的理論，我理解我的時空感會前進到未來，但為什么我的時間還會跳脫回過去？”

高醫師此時也贊同的點點頭?！拔乙猜犨^這種說法，物質分子總是趨向于越來越亂的方向，熱力學第二定律概念我還大致能背出來，與外界沒有物質和能量交換的封閉系統之熵值只增不減，熵值是一個代表有序程度的物理量，正因為熵值的不可逆性規定了時間的不可逆性?！?/p>

老邢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老師很欣慰，小奧我真為你感到驕傲，與其說我喜歡勤奮學習的學生，不如說我更喜歡會問為什么的學生，對真理刨根問底的學生?！?/p>

他繼續補充道：“很難過，其實在宇宙面前，我們永遠是它的學生，小奧，我們終究得孤獨直面宇宙的奧秘，老師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還記得牛頓的臨終遺言嗎？”

“我好像是一個在海邊玩耍的孩子，不時為拾到比通常更光滑的石子或更美麗的貝殼而歡欣鼓舞。”我望著老師深情的眼睛，潤濕了眼眶。

“小奧知道牛頓所說的光滑的石子和美麗的貝殼指的是什么嗎？”

“不太清楚……”

“指的就是量子力學與相對論?！崩闲项D了頓補充道，“對晚年遺憾的牛頓，對我們來說，都是完全未探明的真理之海。”

一旁的高醫師低頭翻閱著手機，插話道：“我剛剛百度了相關的熱力學第二定律，正是這個定理，假如時間可以倒過來，就會違反了第二定律，英國物理學家霍金將時間不可逆性歸之于宇宙膨脹，時間的不可逆性起源于宇宙大爆炸時設定的初始條件，所以這是前世注定，在劫難逃?！?/p>

老邢雙手交叉，“我們何不再換個角度探討問題。”

“什么角度？”

“我們都忽略了小奧身上的一個知覺，也許時間根本沒有發生倒流。”

“為什么這么說？”

“準確地說時間倒流，就像錄像帶倒帶，比如水從高處流向了低處，而真正的倒流就是水從低處又流回了高處?！崩闲险f。

我猛然醒悟，“我們看到的其實只是零星的幾個點，就像我只感覺到了我會突然跳脫到某日。而沒有看到一個面，其實跳脫到某日后，我的時間線還是正序發展的！”

“對！問題就出在這里?！崩闲险f，“這不禁讓我想起量子力學進一步的推論，平行宇宙的說法，讓我們跳過所有的物理公式與推論，用大白話講，平行宇宙就是多個平行時空與時空的我們，都在過著各自不同的生活?！?/p>

我恍然道，“這也許就對應上我的情況了！前些天我在圖書館查閱資料，回顧薛定諤的貓實驗時，現在我們已經耳熟能詳了，當我們沒有去最終觀察實驗結果時，黑箱中的貓呈現出的是既是死亡與活著的狀態，當我們觀察實驗時，是觀察的本身導致了薛定諤方程式中，波函數的坍塌，導致了我們看到了唯一貓的命運?！?/p>

我慌不擇言，“就如我意識下沉，每次有人喚醒我時，那個叫做平行宇宙的世界就會坍塌，原本產生出多個平行宇宙，每個宇宙中的我本質上都有不同的選擇，瞬間也就恢復成了一個宇宙，我面對的也只有唯一的選擇?！?/p>

“對，錯亂的從來都不是時間線，而是切入時空中的某個時間點，我不知道黑洞中所說的宇宙奇點，和這個會不會相似的東西，所有的物理學定律在這個點都會被推翻，但是小奧所有感受到的時間知覺都是從某個點延伸開始?！备哚t師此時的補充，更是點睛之筆。

一旁的老邢拿出筆，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觀察著連日來我跳脫的時間點。

“啊——”

“我就說怎么對這些時間點這么敏感，原來一切都是圍繞著高考開始的！”

我和高醫師驚得從座位上彈起，圍繞在老邢的周圍，看著老邢拆解著那些日期。

“你們看，我將小奧從事發，到今天所有的日期按照順時點平行排列”

……5.145.216.36.86.136.247.13……

然后，繼續對應小奧這些天生活的日期排列，以此是：

……第六天第四天第二天第一天第三天第五天第七天……

“連日來，我就總感覺這組數字有一個說不出奇怪的規律，剛剛我們談及時間點時，我猛然就對上了。”老邢滔滔不絕地說。

“就像甜甜圈空心的洞，并不在甜甜圈上，中間空心的洞，才是真正的中心！讓我們回到高考的前一日，是6.6日??！”

“對，是質數時間?。　?/p>

“質數？什么?。俊蔽液透哚t師都不可思議睜大了眼睛，看著這組數字，就像看著某種具有儀式感的怪物！

“我不知道小奧是否是記憶缺失，真正的第一天其實并不是6.8日！或者準確地說，所有事發的起源的第零天，我再次強調，是6.6日”

老邢邊說邊在與6.6相鄰的日期間編碼了相差的日子。

“6.6與6.8，順序相差2天”

“6.6與6.3，倒序相差3天”

“6.8與6.13，順序相差5天”

“6.3與5.27，倒序相差7天”

“6.13與6.24，順序相差11天”

“5.27與5.14，倒序相差13天”

“6.24與7.13，順序相差19天”

我和高醫師異口同聲喊出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