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病變期

“因為沒有正式征求過你們的意見，所以，雖然為你們植入了芯片，但很多功能我們并沒有對你們開放，現在，我代表整個漠土基地，正式向你們發出邀請，姚先生，您愿意和您的妻子加入我們嗎？加入漠土基地、加入群星？我們需要像是您這樣通古識今得人才，我們相信，您和您的妻子同樣需要我們。”

骷髏般女人向姚邈伸出手掌，發出那最為真摯的要求。

同時響起的還有無數其他的聲音，有人歡呼、有人訴說著加入的好處……

永生之夢。

全能之夢。

當人的靈魂真的可以擺脫血肉之軀的桎梏，那很多問題便將不再成為問題。

姚邈卻再一次低下頭，他想要去看她，看看她是什么反應，但他低頭的瞬間，余光卻瞥見了角落里的那個小女孩和她那張滿布驚悚的面孔。

那張小小的面孔這時候所露出的表情如此驚悚，看著他的神情——簡直就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就在那一剎，他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從漠土人構建的完美人類社會的夢幻中抽離出來。

林遠東所說的，就只是那些美好的一面，這樣的“大群”，可以是人類的進化，也可以將所有身處其中的人……扭曲成恐怖的怪物。

最淺顯的一個例子就在眼前。

那是一個沒有約束的集群思維世界，就如同現有的網絡世界，只要一群人認為正確，就可以正確。

老陳，就這樣被活活處決。

這一刻，姚邈再一次重重后退了一步。

這一步后退，讓氣氛瞬間變得有些緊張起來，清掃機器人跟著移動，擋在姚邈和骷髏般女人中間。

骷髏般女人靜靜打量姚邈片刻，卻忽然收回了伸出的手臂，林遠東的聲音響起：“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你的穿梭機就停在漠土基地，只要你想，隨時可以離開，我們不會阻攔，但同樣的，如果你改變主意，漠土也隨時歡迎你的加入。”

“不過……姚先生，你應該不會想要拆除芯片吧？”

姚邈的目光落向近在咫尺的那個清掃機器人——那破爛的鋼鐵身軀和那一張只面向他的笑臉。

沉默片刻，他緩緩搖了搖頭，道：“我還需要時間考慮，但現在，我希望能暫時離開漠土基地。”

“我們不會阻攔你，穿梭機就停在漠土基地的倉庫里，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離開。”骷髏般的女人也向后倒退了一步，林遠東的聲音仍舊在姚邈的“心中”響起，“但只要你保留著芯片，你就是我們之中的一份子，因為此前沒有確定你的加入，你的芯片的功能沒有全面開啟，只有在近距離內才能感受到我們、被我們所影響，你也無法接入其他的軀殼與載體中，不過，我會上傳給你一份操作指南，只要你想，隨時可以開啟相關功能，與我們聯系，我們可以幫你解決你無法解決的問題、度過無法度過的難關。”

姚邈沒有想到，他們真的放自己走了，他牽著小女孩登上那臺聯邦穿梭機，甚至就連清掃機器人也跟著登上穿梭機，他們也沒有阻攔。

一直便只有那個骷髏般的女人跟在他們的身后，路過食堂的時候，姚邈注意到，其他人似乎都在禱告。

不過，姚邈能感受到，那個“網絡”，正在凝視著他們。

無論那些量子態意識的個體身在何處，他們都能通過網絡觀察到每一個人、連接到每一個人。

漠土基地幽冷而陰森，姚邈的心中越發覺得恐怖，再也不想久留，登上穿梭機，迎著呼嘯的塵暴沖上天空。

穿越塵暴、飛出大氣層花費了他不少功夫，在這個過程中，姚邈一直緊張地盯著穿梭機的雷達，生怕漠土人用什么古怪的飛行器追上來將他們抓回去，但什么都沒有。

漠土人真的放他們走了。

姚邈在心底里長長呼出一口氣，他的芯片并沒有開啟全部功能，伴隨著距離的拉遠，與多面永生的意識之網的聯系正變得模糊，像是走出的服務區的終端。

但姚邈察覺到一絲異樣。

一道輕柔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謝謝你，你做到了，我活了下來。”

姚邈扭頭看向清掃機器人，清掃機器人正僵硬在原地——女人悄悄爬進了姚邈的軀殼，正在兩個人組建的意識互聯中竊竊私語。

姚邈的心情更放松了幾分，當黯淡的星空出現在眼前，他緩緩改變穿梭機的航向，臉上甚至浮現出久違的笑容。

“我們這是要去哪？”

“去木星吧……”

女人的聲音漸漸變得困惑：“我們為什么要去木星？”

姚邈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住了。

他忽然生出一個毛骨悚然的念頭——

拷貝、復制下來的靈魂，就算獲得了所謂的永生，但那……還是原來的那個人嗎？

這種“再生”，真的是原來那個生物個體靈魂的延續嗎？

忒修斯之船，仿佛就在他的身邊。

星空中，穿梭機正沿著星球的引力軌道滑向木星的方向，而在與穿梭機相對的另一個方向上，一艘冒著滾滾濃煙的殘破軍艦正沿著地球軌道一圈圈下沉，駛向被沙暴覆蓋的柴達木盆地的邊緣。

就在那里，鋪天蓋地的塵暴籠罩的漠土基地中，燈光昏暗，唯有一臺臺機器、一個個功能性機器人亮著微渺的光芒。

而在禱告室里，凌晨時分的禱告正接近尾聲，穿深色寬袍的人們整齊劃一地舉起蠟燭。

燭火與電子的光芒交相輝映，一如群星的閃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