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余波

窗外的一連串鳥鳴聲將我喚醒。

蘇醒過來的時候，我一時間分辨不出自己究竟身處何處。滿目皆是樸素的白色，我渾身軟綿綿的，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

窗外的藍色吸引住了我的視線，我瞇著眼睛看向外頭，兩座緊貼在一起的玻璃大廈反射著亮晶晶的陽光，那是錦城的地標建筑雙子樓。我忽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還活著，正身處醫院內。

查班的醫生發現我醒了，便給我做了基本的檢查。醫生告訴我，我昏睡了一整夜，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的手指在被單上蜷縮起來，我謹慎地問：“你知道跟我一起的那兩個人——”

“小宋?！币呀洷徽{任到市公安局的王隊突然出現在門口，打斷了我的問題。

我沉默下來，醫生似乎對這種情況早有預料，登記完信息就走了。

王隊走進來，順手把門關上。

我干巴巴地問：“您怎么在這兒？”

“岑思琪現在在醫院里。”王隊解釋了他在醫院的原因。

他走到我的床頭，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將手上提著的公文包放在膝蓋上。

我盯著他，想著那聲槍響，問：“人質怎么樣了？”

“唐謐已經死了?！?/p>

我不可置信地問道：“唐謐死了？是誰開的槍？”

“我開的槍。”

“不可能！”我下意識地反駁他。

我早就猜到我在失去意識前聽到的那聲槍響是警方發出的，但就算是警方也不能隨意擊斃犯人，何況按照當時的情況，王隊只要使唐謐無行動能力就可以了，他沒必要也沒可能殺了她。

王隊把臉轉向窗口，沉靜地看著無云的藍天。仿佛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一般，他說：“唐謐并不是我殺的，她在剛出生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p>

我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并不是因為覺得好笑，而是因為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

王隊轉回頭看著我，也笑了，“讓我把事情跟你解釋清楚?！?/p>

他從15年前的事情說了起來：“唐謐在出生的時候因為臍帶繞頸而腦部缺氧昏迷，在ICU里待了整整一個月才醒過來。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被診斷出了患有自閉癥，她對周圍的一切都非常冷漠，仿佛置身事外一樣，也很難與人正常溝通?！?/p>

這些信息之前并未被披露出來，我皺著眉頭問：“但是，這跟昨天發生的事有什么關系？”

“別急，我還沒說完呢?！蓖蹶犉届o地說，“唐謐進入錦城附中后，病情并未得到緩解，但是她卻可以在網絡上流暢地跟岑思琪溝通，并借由溝通稿件的事情逐步跟岑思琪拉近關系，最終使她相信唐謐就是恒星意識?！?/p>

我略微思索后問：“你的意思是，岑思琪通過‘科幻征稿引誘了唐謐，而唐謐正好也有妄想癥，于是她跟岑思琪一拍即合，兩人共同陷入‘恒星意識的幻想中，以至于做出了昨天那樣駭人聽聞的事情，是嗎？”

王隊搖搖頭，說：“你弄反了兩者的位置，不是岑思琪引誘了唐謐，而是唐謐誘捕了岑思琪?！?/p>

我愣住，“可是唐謐能做什么？她才15歲！”

王隊看著我，語氣和緩地說：“岑思琪并沒有騙你，恒星意識真的存在，唐謐是，邱雪瀅是，林家斌也是。”

我想要反駁，王隊做了個手勢示意我先安靜聽著。

他說：“真正的唐謐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已經死去了，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是占據了她身體的恒星意識。唐謐不僅沒有患病，她的智慧甚至遠超常人，只是人類并不能真正理解她。

“在得知邱雪瀅與林家斌找到了避免恒星死亡的方法后，岑思琪也想要用同樣的方法避免即將到來的死亡。但是，她不像邱雪瀅一樣有一個伴生恒星，想要為自己在恒星爆炸中找到平衡點，她只能為自己創造出一個新的恒星，方法便是吞噬其他的恒星意識。

“岑思琪堅信你是恒星意識，唐謐相信了她的話，于是岑思琪將你引到美術館地下。發現事與愿違后，也許是為了泄憤，也許是為了保密，唐謐決定將你滅口，這才有了昨天發生的一切”

我心里的天平隱隱動搖。一方面，王隊說的實在匪夷所思，換個人說這些我是決不可能相信的;另一方面，王隊不可能編出這樣一個故事騙我，他現在告訴我，一定是早有準備。

我遲疑地問道：“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岑思琪說的。當然，她的原話不是這樣。”

我頷首表示理解。

王隊繼續說：“局里接到你的報警電話后，立刻就組織了人手前往美術館。我趕到后打傷了唐謐的手臂，可惜唐謐馬上就舍棄了軀體，重新化為恒星意識離開了。她留下的，自然只能是一具死尸?！?/p>

我的眼前浮現出邱雪瀅那張平靜的臉，我失神地喃喃道：“就像邱雪瀅一樣?！?/p>

王隊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從記憶中回過神來，苦笑著問他：“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

王隊從公文包里抽出了兩份文件遞給我。

我翻開來看，第一份文件是唐謐的醫療記錄，確實如王隊所說，唐謐剛出生時因臍帶繞頸而心跳停止了三分鐘，之后昏迷了一個多月。

第二份文件中則是數張復印件，有的是岑思琪的日記，有的則是學術論文。我的目光在一篇天文學報道的復印件上停了下來，我認出了這上面的文字正是岑思琪在美術館地下室里用投影放映的內容。

這篇報道發表于2021年，被劃線的地方寫著：

兩顆白矮星的合并是許多雙星系統演化的自然結果，在成對的白矮星中，較重的白矮星把物質從較輕的伴星上牽引走，最終引發了一個被稱為Ia型超新星的大型恒星爆炸。IRAS 00500+6713正是如此。

但是，這個超新星強度太弱，不足以徹底摧毀整個系統;同時，爆炸的威力仍然足以噴射出大量的物質，創造出一個緊密結合的天體。

該天體成功地從弱超新星爆炸中幸存下來，最終發展成為我們今天所觀測到的新型恒星 ?！?/p>

我捏緊了手中的A4紙，半晌，才說：“這些……都不是直接證據?！?/p>

王隊坦然地看著我：“我們手上確實沒有直接證據能夠證明恒星意識的存在，但我們相信恒星意識就隱藏在人群之中。國家對此也已經有準備了，我現在所處的小組，就是專門處理此類事件的特別行動小組?！?/p>

我直視王隊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問：“你告訴我這些，不違反保密規定嗎？”

王隊從公文包里抽出第三份文件，輕輕地放在我的面前，他說：“只要你加入特別行動小組，就不算泄密?！?/p>

第三份文件是轉崗申請書和保密協議。

我心情復雜地凝視著面前的轉崗申請書，抬起眼看向王隊，問他：“你根本就沒想過我會拒絕，是吧？”

王隊語氣淡淡道：“絕大部分人這輩子都不會碰到恒星意識，而你已經遇見了兩次，你很適合加入特別行動小組，這一點我不會看錯。何況，你不是那種在知道真相后還自欺欺人地閉著眼睛的人?！?/p>

他朝我伸出右手，“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

我莞爾一笑，伸手握上了王隊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