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遇

這是一艘飛碟形狀的飛船，足有一個足球場的大小。面對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龐然大物，他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異己之物，他是既喜悅，又恐懼。喜悅是因為他知道他不再孤獨了;恐懼是因為，他不知道這東西是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只得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艘飛船正用著前方的探照燈照著他，這束淡黃色的燈光是這片黑暗空間里唯一的光源，就好像深海里面探測器的探照燈一樣照耀著他，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光，他只感到不可思議，還有些溫暖。

就在這時，位于飛船下方的艙門一邊打開了，從中走出了兩個穿白色宇航服的人，兩人身后都和飛船連接著保護繩。兩人所穿的宇航服較為單薄，不知是何種材質所制，其面罩上的反光更是令人看不清楚兩人的模樣，唯一看得出來的是，這兩人的身高不一，一高一矮。

兩人中的高個子，站了出來，指著大腦對他的矮個子同伴用無線電波說道：“這絕對就是預言中的玻爾茲曼大腦！我們的探測器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就這么一團奇怪的煙霧嗎？這和我想象當中的不一樣。”矮個子的那位顯然不認同高個子的說法。在矮個子看來，這個大腦看上去就是一團毛線球一樣的煙霧團，約有一個足球大小，他實在是無法將這團煙霧同構造精密的大腦聯系起來。

“大腦的構造可不止是傳統生物學上的那樣，而且探測器顯示這里有意識反應，你若不信的話，那我就來試著和他交流交流一番吧。”

“他這種憑空出現的東西，肯定還沒有學過任何一門語言吧。甚至他連形成語言的可能性都沒有，就跟那些野獸一樣。你怎么和他交流？”矮個子有些納悶。

“直接向他發送信息信號就行了。”說著，高個子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帶圓盤形的裝置解釋道：“這是信息發射器，跟飛船上的主處理器相連，能傳遞能量和信息。意識，說到底就是大腦內一堆思維信息的流動，而語言說到底，就是展現思維信息的符號。這個發射器已經經過了特殊改造了，現在能向他打入學習語言所必需的語言包。這些語言包原本就是訓練AI學習語言用的，事到如今只有將就著試一下了。”

“唔，原理上說得通，但這能這么輕易就實現嗎？”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都好不容易來到這了。”

“好吧，但愿能成。”矮個子攤開了手，顯然贊同了高個子的提議。

說罷，高個子的人蹲下了身子，凝視著他眼前這個如同足球一般大小的小家伙，心里很是期待。

高個子從信息發射器邊緣抽出了一根數據線，小心翼翼地將這則數據線安插到了玻爾茲曼大腦的邊緣處。他明白，這顆大腦也是需要能量才能生存的，所以他打算先通過這則數據線傳遞能量，再給他打入語言包。

一接觸到數據線，玻爾茲曼大腦只感到一股充滿溫暖的“秩序”之氣從線的那頭傳了過來，摧枯拉朽，把這個月以來，他腦中所積攢下的“混亂”給一掃而空。似朝陽，又似春風，他大口呼吸著“秩序”，像是嬰兒喝著母親的奶水一般，他從未有過如此暢快的活著的感受，像是之前所承受的孤獨、迷茫全都是為了這一刻似得，都是值得的。他激動地快要流淚了，對眼前的人更是無比的感激。

他的體積不算大，所以充起電來，不需要多長時間。當他充電完畢之后，他的大腦又重新恢復了最初誕生時的鮮活。接著，從數據線的那頭又傳來一些奇特的代碼組，這些代碼組竟和他神經網絡內的某些原有的結構相互契合了起來，相得益彰，就像給硬件安裝上軟件一樣。這些代碼組便是高個子所說的語言包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玻爾茲曼大腦內的語言系統開始逐漸成型。隨即，他便從數據線上信息流里面讀取到了這樣一段話：“小家伙，聽得到嗎？如果聽得到的話，就請用這根線同我們說句話吧。”

此時，大腦輕而易舉地理解了這段話語，在他看來，這一切都如此的奇怪，他不知道這人該不該相信，可為了活命，他也別無選擇。

“聽得到，你們是誰？”玻爾茲曼大腦說道。

從數據線那頭傳來的模擬聲音傳遞到了高個子和矮個子的耳機里。他們不禁面面相覷，驚訝于這次嘗試竟然成功了。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高個子興奮地向他問道：“小家伙，你是從哪里來的？”

“我不知道，四處都是一片漆黑，我什么也不知道！”

“自你誕生時就是這樣嗎？一片漆黑？”

“是的，什么也沒有。這一切是怎么了？我是誰？你們又是誰？”

“看到沒，這個絕對就是玻爾茲曼大腦，大自然的奇跡——需要無數年才有可能誕生的唯一！”顯然，這句話是高個子對矮個子說得，高個子接著對大腦說道：“可憐的小家伙，在這片黑暗之中呆得夠久了吧，唉......這就是熱寂的世界！你在我們那里叫做玻爾茲曼大腦，具體形成的機理你肯定暫時還不能理解，但你要明白，我們和你都是類似的，都是一種意識體。我們是同類，雖然外表上不是很相似，明白嗎？”

“同類嗎？那你們從哪里來的？你們那也是像這樣一片黑暗嗎？”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高個子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們是從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而來，那個時候的宇宙根本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但注定會是現在這個樣子。這份注定我現在已經親眼見證過了，不再是過去預言中的了！”

“從過去而來的嗎？什么意思？”

“小家伙，你知道這個宇宙距離一開始的起源已經過了多長時間了嗎？”

“宇宙的起源嗎？我怎么知道？”

“已經過去了10的1萬次方年了。”高個子平淡地說道，像是在哀嘆一般。

“10的1萬次方年？”這個無比巨大的天文數字瞬間激蕩起他的神經回路，通過學到的語言包，他能理解這個數字的含義，可他難以想象這么大的數字能實在于這個宇宙之上。10的1萬次方年，這份時間的長度早已超越他的想象力了，難道時間可以流逝這么久嗎？

“是的，現在距離宇宙誕生已經過去了10的1萬次方年了。而我大約誕生在公元30世紀，也就是宇宙誕生的138億年。不過我所誕生的時間跟現在的時間比，實在是滄海一粟，不！沒有任何一個形容詞能形容這個比例。在我們誕生的那個時代，還有人類、還有文明，還有星球，還有太陽，還有黑洞，而如今，什么也沒有了，全都化作了灰燼，變成了那些四處亂飛的基本粒子，均勻而空洞地分布在宇宙當中。一切都沒有意義，都會變成混亂，宇宙最終會歸于熱寂！現在，此時此刻，這里就是熱寂的世界，宇宙的終點，時間的盡頭，空無一物，因為所有的一切都走向了終結！”

面對著大自然的奇跡，高個子情不自禁的把眼前的玻爾茲曼大腦當做大自然本身了，于是激動地對著這個殘酷的大自然發起了無力的控訴。可是大腦卻不能理解高個子上面那段話里面的很多的詞語，只覺得他的情緒格外的悲痛，于是向他說道：“你說的話里面的很多詞語，我還是不能理解。人類、文明、星球、太陽、黑洞，這都是些什么啊？過去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高個子解釋道：“你當然不能理解，這些東西在你誕生之前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所謂文明，就是一群相似的意識體所共同參加的一場的夜宴。只可惜，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反正遲早是要散的，當初又何必開展宴席呢？”說到這里，高個子又情不自禁的開始發表起演講：“遙想曹孟德當年，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遙想當年的室女座星團，建造環星系級粒子對撞器，沖出能極大沙漠，突破維度限制，找到暗物質，發現終極定理，聲名傳到了宇宙的最深處，何其威武，而今安在哉？那些榮耀、勝利、歡笑、驚嘆、愛情乃至憤怒、失敗、痛苦、悲傷、悔恨，而今安在哉？什么長江是永恒的，太陽是永恒的，造物者之無盡藏？笑話！長江自我誕生的1億年以后便因為地質運動而斷流了，太陽更是在90億年后化為白矮星了。甚至，黑洞——能吞噬一切的黑洞，都在10的100次方年的時候蒸發殆盡了。這些我都已經親眼見證過了。而且，發生上述這一切的一切所需要的時間，跟如今的時間比起來，都渺小到難以形容。宇宙里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是這般黑暗，光明只是一瞬之間......”

“......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也關系，這些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故事了。如果你真的感興趣的話，我可以把我的部分記憶給你拷貝一份，在通過這根數據線傳給你，看完之后，你自然就會明白了。”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們的故事！”

“那行吧，但愿你不要也變得和我現在一樣。人為何會感到絕望，那是因為仍然心懷希望。可我現在已經連絕望都感受不到了。”

說罷，高個子啟動了記憶傳輸功能，隨即，一股龐大的信息流通過數據線傳送進了玻爾茲曼大腦的神經網絡內，如驚濤拍岸般，引起他的神經網絡內的陣陣回響。在一陣激蕩過后，大腦總算了解了過去發生的一切，也了解到了他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