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

劉琦，新銳科幻作家，童書作家，中國科普作協會員，曾獲科幻“光年獎”，代表作《超能少年》，已累計發表、出版科幻、少兒、童話等各類作品數十萬字，文風成熟，感情細膩，節奏感強。

村莊

星光從遙遠的天穹投下，照射進這個小小的村莊。

此刻，村子最西頭的一戶冷清院落中，窗子里正映出影影綽綽的燭光。一個虛弱的女孩躺在屋內的床上，哥哥路辰站在床邊俯下身子，用銅匙將熬制好的草藥汁喂進女孩嘴中。

“妹妹，好些了嗎？”路辰擦擦女孩嘴角，輕聲問。

女孩努力抬起眼皮，氣若游絲，“哥哥，我冷……”

路辰握緊女孩冰涼的雙手，安慰道：“妹妹，睡一會兒吧，睡著了就不冷了。”

“嗯……”女孩乖巧地點頭，閉上雙眼，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這是妹妹得“失光癥”的第七天，路辰算著日子，如果再找不到治療方法，她很快就要跟爸媽一樣，在冰冷中絕望地離開這個世界……想到這兒，路辰用力搖頭，甩掉這個悲觀的想法。

見妹妹睡得沉穩，路辰起身來到院中，抬頭看向夜空。再過幾個時辰，黑夜結束，月亮就該升起來了，那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白夜。在這個太陽消失的災變年代，月光便成了唯一可利用的光芒。

太陽是十二年前消失的。沒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有人說是因為神明降罰，有人猜測是太陽燃盡……總之，從那天起，太陽再也沒有升起過。

漫長的黑夜，讓村子多了一種新病——失光癥。病人都是因為常年不見陽光，導致身體極度虛弱，一場風寒，一次磕碰，都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幾年前，路辰的爸媽便因為失光癥相繼去世。現在，輪到了妹妹。

“如果太陽還在的話，你妹妹也許還有救。”老大夫的話縈繞在路辰耳邊。

清涼的微風掠過衣襟，星光照耀在路辰有些濕潤的臉龐上。終于，他下定了決心。為了妹妹，他要踏出村子，將消失了十二年的太陽找回來。

于是，路辰將妹妹托付給鄰居張婆婆，帶著打包好的行李，來到了村里最有智慧的老祭司家里，祈求他的指點。

“黑夜里有可怕的鐵狗和怪烏，很危險的。”老祭司坐在床邊，打量這個異想天開的十四歲少年。

“ 不怕危險，只要能帶回陽光，治好妹妹。”路辰堅定地握緊拳頭。

老祭司欣慰地點點頭。他顫巍巍地挪到柜前，從里面拿出一個圓形小盒，盒子里有一枚指著南方的磁針，“這是‘司日針，是我們祭司家族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它所指的就是太陽所在的方向。”

“什么，太陽在南方？”路辰有些驚訝。在他的認知里，太陽東升西落，即使消失了，它也應該藏在東方或者西方的某個角落，而不是南方——那片傳說中的詛咒之地。

“沒錯，司日針就是這么指示的。但為什么太陽在南方，就該你去尋找答案了。”老祭司將司日針遞給路辰，“孩子，雖然希望渺茫，但我依然祝你成功。畢竟——”老祭司泛起淚光，“我們已經整整十二年，沒有沐浴過陽光了啊……”

路辰收起司日針，告別了老祭司。

月已緩緩升起，黑夜結束之后，白夜便開始了。

今晚是滿月，一個月里最明亮的白夜。

月光灑到路辰瘦弱的身影上，他急匆匆走出村子，在東面河流轉向的位置停住。這里是他曾經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再往前一步，就是從未踏入的土地了。

“妹妹，等我帶著陽光回來。”路辰深吸一口氣，在滿月的照耀下，他緊了緊身上的行囊，邁入了未知。

怪鳥

在村子南面幾千米處的一片樹林里，路辰迷了路。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村子，盡管司日針精準地指著南方，但他兜兜轉轉，卻始終走不出這片迷宮般的樹林……

已經過去兩個黑夜和三個白夜，路辰隨身攜帶的食物和水也快耗盡了。最焦心的是，妹妹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每耽誤一個時辰，妹妹活下來的希望就更小一些。

站在樹林深處的一片空地上，路辰打開司日針，重新辨認方向。

這時，一陣“嗡嗡”的奇怪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路辰抬頭一看，發現在月光的照耀下，一只亮銀色的詭異生物正飛在空中，盯著他看。那生物有四只旋轉的翅膀，一只駭人的紅色眼睛，伴隨著“嗡嗡”怪叫，一道紅光正在它眼中聚集。

不子！是怪鳥！

路辰突然反應過來，這就是老祭司說的那可怕的怪烏。

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跑！

怪烏眼中射出了那道紅光，直沖路辰而來。

路辰翻身閃躲，紅光擦過他的右臂，他頓時感覺疼痛無比。火辣辣的灼燒感刺激著大腦，他忍不住哀號一聲，捂著受傷的右臂奮力向前逃去。

在他背后，被紅光掃過的樹木已經“嗶嗶剝剝”燃燒起來。

路辰本能地撥開眼前的一道道樹杈，像是在旋渦里游泳，用盡了每一絲力氣。那只怪烏不依不饒，緊追其后，一道道紅光掃下，大火彌漫。很快，洶涌的火勢就要追上路辰，他已經感到了背后那灼人的熱量……

慌亂之中，路辰發現自己竟然跑出了樹林，他回頭看了一眼，整片樹林已經成了火的海洋。洶涌沖天的火舌高達十幾米，仿佛要吞噬大地上的一切。最可怕的是那只怪烏，它呼嘯著從火中沖出，直沖路辰而來！

路辰急忙回過頭，不顧一切向前跑去。

跑了不知多少米，他看到腳下有一個陡峭的斜坡，這是唯一的逃生路線。于是，路辰毫不猶豫跳下斜坡，連翻帶滾來到底部，藏身在一塊巨石后面。

路辰抬起頭，提心吊膽地盯著那只在高空徘徊的怪烏，它還沒有發現自己。

看來，暫時安全了。

路辰松口氣，這才重新感受到右臂傳來的針扎火燎般的疼痛，他咬咬牙，從行囊里拿出干凈的棉布纏在傷口上。這時，他突然發現面前的黑暗中閃出一個紅點。

接著是兩個、三個、四個……

亮光漸起，路辰這才發現，面前的每一個紅點都是一只紅色的眼睛，而那眼睛的后面，則是一只又一只的怪鳥！

路辰被上百只怪烏包圍了。

這一刻，路辰覺得身上每一個毛孔都透著寒氣。上百只怪烏同時飛了起來，“嗡嗡”聲如同死神的低吟。接著是上百道紅光聚集，對準了路辰的身軀。

路辰閉上眼睛，他已經無處可逃了。

歷史

就在路辰萬分絕望之際，一個神秘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快穿上這件衣服，快！”

接著，一件半透明的奇怪衣服被扔在了路辰腳下。來不及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路辰飛快地撿起衣服，囫圇著套在了身上。

那衣服像有生命似的，貼在路辰身上后便自動收縮、變形起來，很快就覆蓋了路辰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嚴絲合縫。路辰感覺自己好像被關在了一個罐子里，但卻絲毫不覺得悶熱。

最驚奇的是，當路辰穿好這件神奇衣服后，那些怪鳥就不再攻擊他了，而是懸停在原處，像是睡著了一般。

正在路辰疑惑之際，一只長相奇怪的生物突然從黑暗中出現，飛到了他面前，嚇了他一大跳，他轉身欲跑。

“別怕，我不是怪鳥。”那生物攔住路辰，安撫道，“這件衣服就是我給你的，我是來救你的。”

會說話的生物！路辰更驚訝了。

“你是……神獸嗎？”路辰試探著問。

“哈哈！”生物笑了，“那些創造我的科學家確實是以上古神話中的神獸為原型制造的我，不過我不是神獸，只是個智能機器人。你好，我叫四不像。”

“我叫路辰。”路辰皺起眉頭，仔細打量四不像。它大概有一只貓那么大，而且會飛，長相介于貓和狗之間。

半晌，路辰問：“智能機器人是什么？”

“以你目前的認知來說，這是個很復雜的概念。之后你就明白了。”四不像回答。

“那我穿的這件神奇衣服又是什么？為什么能阻止那些怪烏攻擊？”路辰又問。

“你的好奇心很重。”四不像飄到路辰面前，凝視他的眉宇，“這也是你們人類能生存至今的根本原因——好奇與勇氣。至于這件衣服，它的原理很復雜，簡單來說，就是通過納米材料屏蔽熱輻射，讓那些無人機察覺不到你的存在。”

“納米？熱輻射？無人機？你在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懂……”路辰仿佛在聽天書。

“我說了，這些事情你現在還不能理解。”四不像話鋒一轉，“你離開村子的庇護，冒著危險在黑暗游蕩，想必是尋找消失的太陽吧？”

“是：Jo"路辰點頭。

“ 告訴你，太陽其實并沒有消失，它只是不再升起了o"四不像說。

“ 怎么知道？”路辰驚訝地張大嘴巴。

“因為我是太陽神殿的智能管家。十二年來，我一直在尋找太陽守護者，命運終于讓我遇上了你！路辰，跟我走吧。”四不像期待地看了眼路辰，轉身向前飛去。

“太陽神殿？太陽守護者？”路辰急忙跟上去，滿腦子疑惑。

四不像邊飛邊說：“你想找到太陽，就要從這里向南走幾千千米，最終到達太陽圣殿。”

路辰拿出老祭司送他的司日針，“太陽在南邊，這個我知道，它告訴我的。不過你說的什么太陽圣殿，我從沒聽過……”

四不像看了眼司日針，“幾萬年來，太陽圣殿一直在發射特殊的電磁波信號，只有特定的信號接收器才能接收到。看來你手中這個小東西，也是遺留的遠古產品之一。”

“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路辰有些崩潰。

“來，上飛船吧。”四不像說罷，面前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它隱形的外表正顯現出真身——流線型的外殼、亮銀色的涂裝，讓路辰本能地對它充滿敬畏。

“這又是什么神器？”路辰問。

“飛船，你們人類的遠古科技之一。它能日行萬里，靠核動力驅動。”四不像帶路辰走進了飛船內部。

隨著兩人走進，駕駛艙里亮起五顏六色的燈。來到主控臺，四不像拿起一個布滿線纜的頭盔，戴在路辰頭上。

“接下來，頭盔將給你灌輸知識，讓你認識你生活的世界。”四不像啟動了按鈕。

一瞬間，路辰感覺信息如潮水一樣瘋狂涌入自己的大腦。在頭痛欲裂的代價中，他的世界觀豁然開朗。

他終于認清了這個世界，看到了被遺忘的歷史。

曾經，在這顆星球上，人類的科技已經發展到了核能時代。人工智能、核反應堆、宇宙飛船……在無數科技成果的推動下，人類社會高度繁榮。

但，那都是三萬五千年前的事了。

因為從“毀滅日”開始，一場不可控的戰爭爆發了，人類陷入狂熱，動用核武器和軍用機器人毀了一切。在南方，大片大片的城市被夷為平地，充斥著輻射的熱風幾萬年不曾散去，那里不能住人，成了傳說中的“詛咒之地”。而那些戰爭中未損壞的軍用機器人和戰斗無人機，則失去了行動指令，只能四處游蕩，宛如一個個失控的幽靈，它們成了后人眼中的鐵狗和怪鳥……

存的人在地下茍延殘喘了幾千年后，重新回到地表。但是戰爭幾乎毀滅了人類所有的科技成果，剩余的幾萬人已不足以重建文明。于是，文明開始退化，退化到了最原始的農耕時代。路辰所在的村子便是這樣，他的祖祖輩輩以種田為生，絲毫不記得他們的祖先曾有過那么輝煌的文明。

路辰摘下了頭盔，沉浸在那漫長的被遺忘的人類歷史中，悵然若失。良久，他抬起頭，問：“可是，太陽為什么不再升起了呢？”

“等到了圣殿，你就全明白了。”說罷，四不像啟動了飛船。在核反應堆引擎的轟鳴聲中，飛船向著遙遠的南方駛去……

重啟

“這里就是位于赤道的太陽圣殿o"半小時后，飛船降落。四不像領著路辰走出飛船，站在一座雄偉的建筑前。

路辰抬頭，幾乎看不清建筑的頂端。在星光的照耀下，建筑直沒入厚厚的云里，它仿佛巨人的身軀，頂天立地，壓迫感十足。

“這是行星自轉發動機。”四不像說。

“難道我們的地球停止自轉了？”有了飛船上頭盔灌輸的知識，路辰已經能跟上四不像的話題。

“不。”四不像搖頭，“路辰，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另一個真相——其實，我們并不生活在地球上！你曾經看到過的太陽，和你每晚都能見到的月亮，也并不是獵戶座懸臂太陽系里的太陽和月亮……”

在四不像的講述中，路辰知曉了遠比三萬五千年前更久遠的人類歷史。

因為太陽即將成為紅巨星，人類的母星——地球已經不適合生存。于是全體人類乘坐龐大的飛船艦隊，浩浩蕩蕩地移民太空，在四光年外的半人馬α星系找到了新的家園，并將其命名為“盤古星球”。

盡管盤古星球距離恒星的位置適中，擁有一顆和地球的月亮極為相似的衛星，也擁有和地球差不多的大氣、土壤和水源，但卻沒有自轉，這意味著星球的一半永遠是白天，另一半則永遠是黑夜。于是，人類用自己最先進的科技和工程，在赤道建造了這座恢宏無比的建筑——行星自轉發動機。

有了它，盤古星球才開始自轉，開始有了白天與黑夜的交替，人類才能在新家園定居，盤古星球才能成為第二個地球。

“這么說，因為十二年前發動機停止了運轉，所以才導致我們生活的星球背面處于永恒的黑夜之中？”路辰猜測。

四不像點點頭，帶路辰走進了宏偉的太陽圣殿內部的主控室。

大廳里，無數臺精密的電腦組成了行星自轉發動機的核心系統。十二年前，系統出現了故障，導致發動機停擺。而那些懂得發動機原理的工程師，早已淹沒在核戰爭的歷史塵埃中。無奈，十二年來，四不像只得在星球的各處徘徊，尋找合適的“太陽守護者”，直到今天，他遇到了路辰。

“可我也不懂這些系統的修復……” 聶直搖頭。

“旦爾可以成為系統本身。”四不像指著主控臺旁的一臺環形裝置，“這臺裝置可以將你的身體量子化，將你的意識上傳到發動機系統內部。這樣，你將和系統融為一體，自然也就能修復系統，重啟發動機了。”

“不過這樣做的代價是，你的肉身消散，從此精神只能寄存在電子系統里，成為發動機的一部分，成為永恒的太陽守護者。”四不像語氣沉重，“我苦苦尋覓了十二年，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而你——路辰，你擁有智慧、勇氣和好奇心，最重要的是，你愿意為了妹妹這么做。”四不像飛過來，表情復雜，“路辰，你是拯救這顆星球的最佳人選……”

四不像說完，大廳里陷入了如水般寂靜的沉默。十四歲的路辰站在那里，在思考，在抉擇，過往的記憶一幕幕映入眼簾。他想起爸爸媽媽，想起妹妹，想起張婆婆，想起老祭司，想起那些樸實善良的村民……

如果以他一人的生命為代價，驅散黑暗，給所有人帶去光明。那么，這代價是值得的，他想。更何況，垂危的妹妹正等著他去拯救。

于是，路辰堅定地抬起頭，義無反顧地說：“嗯，為了妹妹，為了大家，我愿意這么做。”

四不像莊重地鞠了個躬，“謝謝你，路辰，謝謝你拯救人類。”

在四不像的指引下，路辰走進了環形裝置內部。幽幽的藍光亮起，路辰的身形開始變得閃爍，他正在被量子化。

“路辰，還有什么要我幫你做的嗎？”四不像突然問。

路辰想了想，無比認真地回答：“四不像，拜托你去我的村子一趟。去那里告訴妹妹，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她的病很快就要好了，以后再也不會覺得冷了……”路辰囁嚅著，眼中有淚花泛出，“還有，如果她問哥哥去哪兒了，你就告訴她，哥哥變成了太陽，藏在每一縷陽光里。如果以后想念哥哥，就抬起頭，看一看金色的太陽吧……”

說完，路辰的身影徹底消散，他的意識以粒子的形式進入系統內部，成為系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兩秒后，系統自檢完畢。

十分鐘后，系統修復完畢。

半個小時后，行星自轉發動機轟鳴著重新啟動，噴出了久違的能量光束。在反推力的驅動下，盤古星球終于開始了新的自轉。

太陽，又一次升起來了。

后來，四不像將路辰的事跡帶到了星球上的每一個角落。慢慢地，故事變成了傳說，傳說變成了神話……盤古星球上的人類也開始將路辰奉為神明，并自稱為路辰一族;而行星自轉發動機重啟的那天，后人則稱之為——

第一日。

[責任編輯：楊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