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冰
王太貴創作的短篇小說《漩渦》,講述了三個發小跨越 20年之久失去聯絡,又因為續修家譜把他們重新聯系在一起的傳奇故事。作品的主人公經歷了從少年心事當拿云的孩提懵懂,到闖蕩世界摸爬滾打遍體鱗傷,再到家族續修家譜,安撫自己靈魂的“人生三段論”。
《漩渦》不以宏大敘事和時代背景的凸顯為能事,而是用細節描寫見真情。作者運用寫實手法,在豐滿細膩的生活片段、日常的瑣屑與點點滴滴里,真實客觀地表達了人世間小人物的情感世界,在令人感動的同時,又不動聲色地描摹了種種社會思潮激蕩下的現實鏡像。
一、羅漢形象的塑造與賦能
《漩渦》是對普通人生活的記錄和展示,小說塑造的都是普通人物,他們生活經歷簡單,具有傳統國人的性格特征,溫和、善良、隱忍,默默付出。通過近似拍攝紀錄片的手法,對鄉村普通人的生活境遇進行有力的描繪,通過對這些人物命運、形象塑造,反映了王太貴對于社會現實的思考。
羅漢是《漩渦》里的主要角色和核心人物。小說的開始,高灣村羅氏宗族為了續修譜牒,建了一個家族微信群,最后一個進群的叫“羅漢來了”。跟著家族群便炸了,并一次次陷入恐慌,高灣人都知道“羅漢死了,都死二十年了”。
羅漢死了,但死無對證,高灣人只是默認了這個事實。況且,修家譜的事是非常嚴肅的,如果漏錄了族人,在他人眼里,必將造成人丁不旺,乃至斷子絕孫的錯誤判斷。
作者以較多的筆墨,通過人物的語言與行動真實而生動的描寫,頗為立體化地塑造這位改革開放時代背景下,農村青年的成長史、精神史和心靈史,將鄉土親情藝術化,使人物形象具有了立體化的審美內涵。
“羅漢”是有寓意的。它是佛教中對得道者的稱呼,表示達到脫離了生死,進入涅槃,隨緣教化度眾的高超境界。民間對羅漢有三層解讀,第一除去人們生活中的煩惱;第二接受天地間供養;第三助人超度,不再受輪回之苦?!朵鰷u》中的羅漢形象就是這三個層次不同寓意的疊加。
縱觀羅漢一生,他仿佛一直就存在于有形或無形的“漩渦”中心。不管是描寫頑皮少年的羅漢在史河灣上的惡作劇,還是描寫魯莽輕率的壯年羅漢進城打工蹉跎歲月,或是交代其犯罪被判刑,羅漢一步步地被塑造成一個等待救贖的角色。特別是在小說高潮部分,大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宣告:“我的兒子叫羅宗來。羅漢家三代單傳,他沒有孩子,續譜的時候,他名下嗣子就寫羅宗吧。” 讓平淡的故事陡然生出波瀾,產生震撼人心的力量,給讀者留下了無盡回味,把小說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
二、“斷親現象”的現實映射
透過《漩渦》,我們看到了20年來鄉村群體結構的變化和農村人口流失的本質,“根”的意識在逐漸淡化。古人云:“譜牒,身之本也。”意思是家譜能告訴你,你是誰,你是從哪里來的,還能到哪兒去。
改革開放以來,城鄉流動不斷加快,經濟迅速發展,生活富裕,催生了傳統宗族文化的回潮,宗族元素在農村普遍復興,重修家譜開始盛行。修譜意味著記載一個家族的世系繁衍,宗族中的男女人丁都要登記在冊,祖德宗功,正本清源。修譜是宗族歷史的記錄,也是天涯游子的尋根依據。
但是,“斷親現象”的存在也是不爭的事實?,F在的年輕人大多生活在天南海北,平時互動聯系最多的是同事、客戶,大多是出于某種社會目的往來。過去那種純樸的親情關系,逐漸被業務、生意、利益關系所取代。
究其原因,主要是隨著經濟飛速發展,農民進城務工已成為常態。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進入城市,農村大學生畢業后大都進入城市甚至留在大城市發展,相對于農村,城市提供了更多元的崗位和更高的收入。人們的生活質量有了顯著的提高,但親情關系卻越來越淡漠。隨著時間的變化,親朋好友之間的情感交流變得越來越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冷漠,最終失去了聯系。就像《漩渦》里描述的“二十年過去了,我大學畢業……為生活忙碌奔波。我跟羅漢和大旺沒有了任何聯系……每次回老家,都想好好打聽打聽羅漢和大旺的消息,但每次都沒有如愿”。鄰里關系已經缺失了傳統的人情味。
“斷親現象”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習以為常,或許這也是作者想要表達的另一個主題,對故土鄉情的強烈眷念和對親情回歸的渴望。
三、“漩渦”蘊含的象征意味
小說《漩渦》將詩歌嫁接在具體情節里。小說中添加了一首名字也叫《漩渦》的詩:
河流深處,有我少年時深深迷戀的漩渦
我扔過石頭、燈泡,也扔過祠堂上的碎瓦塊
這些,都不足以召喚從漩渦里消失的人
羅漢、肖光樹、王六郎……
正是這首詩透露了羅漢的結局,作者巧妙地用詩歌進行了鋪墊,“從漩渦里消失的人羅漢……”,也與后來大旺口述的羅漢舉著手“從河中心的巨大漩渦處消失”形成呼應,正式交代了羅漢的結局?!颁鰷u”既是小說的名字,也是小說中那首詩的名字,層層套疊,也形似漩渦。
羅漢死時,大旺是唯一目擊者,大旺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羅漢,這幾乎成了他的心病。20年來,大旺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從來沒有安心過,他不敢返鄉,不敢直面史河灣,不敢面對羅漢的爹媽。羅漢在水中掙扎的身影時常浮現在他眼前,令他痛苦不堪,飽受煎熬。
“史河灣”是小說唯一的背景,是鄉情的寄托,也是尋根留本的載體?!朵鰷u》本該寫河流,事實上寫河的筆墨很少,卻又把“河”寫得如此有內涵。
據說漩渦從外部看,入口為負,出口為正;從內部看,入口為正,出口為負。這就是為什么陰陽魚還有一對陰陽眼的原因。往大里講,無論是從漩渦的那一頭進去或出來都可以理解為死里逃生或涅槃重生。
不應該說“漩渦”中只有“羅漢”,現實中的人們又何嘗不是時常陷身于種種無形的、有形的漩渦中而難以自拔。
四、《漩渦》語言與結構的張力
王太貴用不足萬字的篇幅,將《漩渦》呈現給讀者。作品主線清晰流暢,枝葉添加恰切有致,敘事節奏有張有弛,對故事醞釀、推衍、迂回、高潮的陸續上演,拿捏鋪排得得心應手。
《漩渦》語言平實,綜合了多種寫作技巧,通過第一人稱視角和第三人稱視角,用直接敘述和間接敘述等手法,通過“我”、大旺、羅老師等人的描述盡量還原羅漢的原生態生活,并設置了大量看似偶然的事件將羅漢的命運和歷史大進程結合,故事性強,情節曲折,突出人物命運的不可預測。
《漩渦》還是一部復線式結構小說,作者采用了雙線并行、明暗糾纏的兩條線索來完成故事的敘述。其中羅氏族人修家譜是明線,對羅漢的生平交代和對改革開放以來城鄉青年的生活狀態的描述是暗線。兩條線索穿插表現形成平行結構。明面上是熱熱鬧鬧的修譜場景,但細心的讀者分明能感受到作者對鄉土風情和親情回歸的渴望。小說結尾才突然暗線轉明,揭開謎底,達到了情感上的共鳴。其實兩條線索都可以單獨起到貫穿全文、連接部分情節的作用,無論捋著哪條線索下來,都能把整篇故事講完,只是角度不同罷了,其中暗線對整體劇情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
這里作者想表達的不只是血脈關系通過修譜得以延續,更主要的是對過往鄉情和親情回歸的迫切渴望。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