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調

◎ 楊崇演

情調，是一個詞。它是個什么詞呢？它應該是沉醉于小我而又超乎小我的美好的詞。

詩詞曲賦，興之所至，脫口而出，各有各的情調。

詩者，古人說，可以興、觀、群、怨，多有情調呀。

唐代以詩賦取士，詩作得好，就有可能考中進士做官，一下子改變身份地位，光宗耀祖，封妻蔭子。孟郊“奔五”的時候才考中的進士，一舉成名天下聞，情不自禁地吟詩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觀遍長安花。”你看這“老考生”多開心。

除了考試，詩在日常生活中的用處還有很多。比如，可以當禮物送人。李白乘舟遠行，忽然一個叫汪倫的朋友來為他送行。李白很感動。怎么辦呢？于是贈詩一首，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李白贈詩情”啊。送詩，不需要掏腰包，而且既高雅又得體，多有情調呀！

詞者，有婉約和豪放之分，那是或柔或剛的情調。

婉約派中我最愛李清照，她早期的一首詞正反映了直率活潑的小女子情調——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豪放派詞人中，我最敬佩岳飛的情調，他在詞人中不算是最有才華，但他的赤膽忠心，一直讓我景仰。《滿江紅》中的那句“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直叫人動容。

曲者，綿綿的情調。

關漢卿在《大德歌·夏》云——俏冤家，在天涯，偏那里綠楊堪系馬。困坐南窗下，數對清風想念他。蛾眉淡了教誰畫？瘦巖巖羞帶石榴花。

此曲，一個“俏”字傳神至極，把愛與恨交織在一起，表面上埋怨“綠楊”，骨子里卻怨恨愛人不知早歸，不珍惜愛情。一個“偏”字，把少婦愛極而怨深的情調反映得淋漓盡致。

賦者，側重于寫景，借景抒情。

司馬相如好讀書，有才情，善辭賦。他以一曲《鳳求凰》，娶得卓文君芳心，抱得美人歸。他以《子虛賦》，贏得梁孝王的賞識他。他又以《上林賦》，獲得漢武帝的重用。

寫水勢，“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寫山形“崇山矗矗”“摧崣崛崎”，寫宮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寫草木“垂條扶疏”“被山緣谷”，都給人以開闊、瀟灑之情調。

凡事有情調的，必是內心所向往的，或看上去有點美的。如一幅齊白石先生畫的蝦，能吃嗎？不能。有用嗎？沒用，那畫來干嗎，好看呀，飽眼福，豐富我們的精神。

古人的雅事，情調到極致。

焚香算一雅，一炷煙中得意，九衢塵里偷閑。蘇軾的大弟子黃庭堅就是一個“香癖”，他說：香可凈氣。閑來無事，最愛找個精致的小銅爐，在香幾燃起一炷香，閉目靜坐。

撫琴算一雅，若心自適，無弦亦可。陶淵明不會彈琴，也要長年在家中放一把無弦琴，每逢酒酣意適，輕輕撫摸，無聲勝有聲，也不失為一種寄托。

對弈算一雅，弈棋不如觀棋，因觀者無得失心。觀棋是有趣的事，如看斗牛、斗雞、斗蟋蟀一般。

品茗算一雅，淡中有味，點茶三昧。茶無貧富，也無貴賤，可以素樸簡約，也可以堂皇精致，大俗大雅，盡在日常點滴之中。

情調是生活之花，讓生活有情趣，日子過得有意思。譬如，汽車里擺一個可愛小玩偶，裝飾得汽車里有了柔情蜜意；或做一次毫無目的的旅行，看遠山近景，也看自己；或泡一杯濃茶，臨窗而坐，想似是而非的心事——小情調讓人生溫暖有趣味，有情調有愛意。

“廚房里做的不是菜，而是一種情調。”這句話越來越得年輕人賞識，文學青年小林和妻子小康做飯配合完美，就好像吹笛子要個捏眼的一樣，你負責洗菜，我負責燒菜，各司其職。小林閑下來時，拍幾張照，往微信圈一發，特別是他的情調小詩獲贊無數——我們安靜地坐在餐桌旁/餐邊柜上有兩只酒杯/依然深情款款/一鍋安靜的水/有了漣漪/說著生動的語言/繼續等待吧/目力所及的柴米油鹽/終將沸騰于煙火人間……

情調是一種人文品位，有情意，有情味，有情趣，誰說不好呢？

冬日，寒風凜冽，我在小區的走廊里，看到一對大伯大媽頂著寒風在繞毛線。

“你們不怕冷嗎？這么有情調。”

“我們每天到小區邊走走，順便活動活動手腳。”

“你們這樣繞著毛線就等于是你牽掛著我，我牽掛著你，互相不分離。”

我的玩笑話說得他們相視一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