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博洋：停留在空中的0.7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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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出生的金博洋是個友善、笑容快速閃現的人。他的臉形是簡單的寬臉，頭發微卷，長期的訓練使得他身材勻稱而纖細。私底下，他和同齡的男孩并無二致，會搞怪、做鬼臉，但一踏上冰場就像變了個人——每一步都散發著自信。

面對運動生涯當中的困境，金博洋顯得異常冷靜。只有他知道自己在這4年里經歷了什么，付出了多少努力。

“但作為一個運動員，這些（傷病）是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也會讓自己更加強大，更加堅定。”從他口中可以窺見，傷病之于運動員已變成了一種常態化的產物，而運動員則在一次次的傷病中倔強地調整著自我，不管是心態還是技術。“細節決定成敗”，這是金博洋時常提起的一句話。

如果說傷病是一種外在影響，那內心的雜念與迷茫則讓人更難以忍受。他形容平昌冬奧會時的自己是以初生牛犢的勇猛拿到的第四。但從那之后，一步之遙的領獎臺也將金博洋畫地為牢，“比賽無形當中的壓力和雜念越來越多，不想去程式化地執行動作，最后就把自己畫到了一個圈里”。

金博洋如此坦率地剖白自己，如同他坦率地接受失敗。訓練中的完美演繹，卻頻頻在賽場上換來失望，“平時訓練當中還是最好的狀態，可一到比賽的時候就不自信、不穩定，然后質疑自己，老想打個很好的漂亮翻身仗”。

興許是因為這樣的心理狀態，金博洋之后便很少在世界級大賽上高質量地完成自己的招牌動作。甚至在2021年的花滑世錦賽，金博洋遭遇“滑鐵盧”——排名倒數第三。

就像讓你把手伸進一個看不見的箱子里頭，然后找鑰匙開鎖。有的人試了一輩子，拿了好幾千把鑰匙，也打不開這個鎖，這個過程會很無助，我覺得不管是我還是大家都是同樣。但有的人可以一下子就拿準了開鎖的鑰匙，就打開了。

他并沒有細說封閉集訓期間遇到的困難，只是寥寥幾句一帶而過。

他沒有退路，他將此視為一個挑戰，或是蛻變的過程，“雖然難熬，可也是花樣滑冰的魅力所在”。說到他視之為生命的“花滑”時，金博洋眼中交織著他這個年華該有的熾熱和這個年齡少有的堅定。

轉折點很快到來。起起伏伏的4年，反而讓金博洋沉下心，走進2022年冬奧賽場的他比起曾經顯得自如，也儼然不是4年前的初生牛犢。“最初還是會有不確定的因素，害怕失敗，但整個團隊把'套預案都準備好了之后，心理上的雜念都化作了力量，在自己家門口一下子就釋放了。”

他形容這是一個“開竅”的過程，“就像讓你把手伸進一個看不見的箱子里頭，然后找鑰匙開鎖。有的人試了一輩子，拿了好幾千把鑰匙，也打不開這個鎖，這個過程會很無助，我覺得不管是我還是大家都是同樣。但有的人可以一下子就拿準了開鎖的鑰匙，就打開了”。金博洋用“幸運”兩個字為自己做了注解。

“《臥虎藏龍》也是自己心理成熟的一個過程。音樂一響，很多事情在每一秒當中都能想起來。所有的雜念，在一瞬間全部都抹掉了。”4年的點滴記憶，在音樂里構筑起了大千世界，也是金博洋花滑生涯的一次“里程碑”。

時間回到2003年的冬天。1997年出生的金博洋#歲，他勾著母親手臂滑進哈爾濱的冰場內。

在此之前，金博洋和母親一起看了申雪和趙宏博搭檔的表演，便對花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身為田徑運動員的父母，看出了小博洋身上的運動基因，也希望孩子能夠在學習之外有一技之長。但同為運動員的他們也清楚地知道，這條路上必定布滿荊棘。

2009"年進入省隊之前，金博洋的父親曾一度勸說他回到學校。但巧合的是，那一年許兆曉和付彩姝來到地方隊，倆人挑選苗子的時候選中了金博洋。付彩姝回憶起金博洋時，曾對媒體評價：很有天賦、很愛滑冰，從來不會偷懶，一上冰就興奮。

在兩位教練的栽培下，金博洋的各項技術日趨成熟。

2009年，12歲的金博洋獲得全國青少年花樣滑冰錦標賽少年組冠軍。他回憶：“第一次參加全國賽，就是抱著重在參與的心態。因為高手很多，沒想到竟然得了冠軍。”

跟所有的孩子一樣，一次意外之喜讓金博洋仿佛被獎勵了一顆糖果，從此，他更加狂熱地愛上花樣滑冰，并不斷尋求進步。2011年，他開始練習后外點冰四周跳，將其運用到半年后的長春冬運會上。同年，他參加亞洲花樣滑冰錦標賽，以總分177.17奪得男子單人滑青年組冠軍。

2015年，首次登上成人組國際賽場的金博洋，參加中國杯世界花樣滑冰大獎賽。先后在短節目和自由滑中完成勾手四周加后外點冰三周跳，最終以總分%'！"%（獲得銀牌，“那一年是個節點吧，當時我完成的是全場難度最高的一個動作，又是第一個完成，在首都體育館，是家門口的比賽”。

外界稱這是“神級跳躍”，獲得贊賞的同時，“天才少年”金博洋也成了世界關注的對象。

可能你看4年前的錄像跟4年后的錄像有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每一天每一天，一點一點0.001秒的積累，所以說在北京冬奧會的時候，就是能展現出來，跳的時候很扎實，落得也很穩，然后整個的空中這種質量，還有整體的旋轉速度、起跳的爆發力，都是完全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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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6年、2017年兩屆世錦賽里，金博洋均摘得銅牌，成了中國首位登上世錦賽領獎臺的男子單人滑運動員。2018年的平昌冬奧會，金博洋在《星球大戰》的配樂里展現了體育競技和藝術表演的魅力，在中國花滑的歷史上留下了有分量的一筆。

今年冬奧會之前，外界對于冰上運動的了解并不算多，更別提運動員賽場下的訓練過程。一天“上冰”（進入冰場）2小時，輔助訓練3小時，十年如一日——大部分情況下，金博洋在備戰期都保持著這樣的生活節奏。在北京冬奧會周期中，他的訓練量是平昌冬奧會的兩倍，體重輕了10斤。

花樣滑冰跳躍動作，被認為是該運動中難度最大技術最復雜的動作。選手跳到空中停留時間約0.7秒，然后迅速旋轉轉體，最后落冰。作為花樣滑冰最有看點的技術動作之一，跳躍動作無疑是花滑的“門面擔當”。

滯空0.7秒鐘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需要運動員幾年時間的沉淀。“都沒法算清楚，大概就是這4年的時間，每天都要跳幾十次，每年成千上萬次了。這只是其中一個動作，我們有很多種跳躍，很多種連跳，從一周、兩周、三周、四周這樣的一個過程，每一次跳躍質量的提高都需要身體全面的配合。”說到這，金博洋露出大男孩特有的陽光笑容。

“可能你看4年前的錄像跟4年后的錄像有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每一天每一天，一點一點0.001秒的積累，所以說在北京冬奧會的時候，就是能展現出來，跳的時候很扎實，落得也很穩，然后整個的空中這種質量，還有整體的旋轉速度、起跳的爆發力，都是完全不一樣的。”

“就像有人抱著進行空中旋轉，比我狀態最好時所需要的力量還要小。”金博洋這樣形容自己在北京冬奧會上的跳躍，而這句話的背后是金博洋每一次滯空留下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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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博洋的父親約莫也是在冬奧期內開始從不置可否轉向了默默支持兒子的角色。這一切金博洋都看在眼里，但他從不明說。生活當中的他并不善于表達情緒，他用“社恐”來形容自己，“不愛說話，見到人也不愛打招呼，不是沒禮貌，就是害羞也說不上來話，索性不說”。

“冬奧之前，即便我有了一些成績，他（父親）雖然沒當我面說，還是每天跟我媽媽嘮叨對我的擔心。然后到最近（北京冬奧），我打開手機發現他一個細節，就是他一直都關注我的新聞、視頻什么的，只要有新的出來，他都在每一條下面點贊。”金博洋想到這里，低下頭，腦子里似乎若有所思，“我覺得非常的感動，但我也不會點破，男人都愛面子”。

兩個老爺們兒，互相感動著對方，但也從不表露。

金博洋在努力刷新自我紀錄的同時，花滑也在塑造一個更完整的金博洋。“我性格當中有淘氣、不專注的部分，但是在冰場上的專注度能讓我一下子成熟。甚至心情不好的時候走上冰場能把所有的這種情緒釋放出來，像游在空曠的大海，或是打在沙袋上那種，感覺非常的釋放。”

努力型的他從未想過自己能走到現在這一步，“去滑冰的初心就是喜歡玩，也沒想過要有今天的這種成績，包括自己能夠站在奧運會賽場當中，花滑給我帶來的禮物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某種意義上說，花滑就是生命”。

2013年，金博洋與羽生結弦第一次在賽場相遇。雖不同國籍，但身材、技術風格相仿的兩位運動員在賽場上結下了不解之緣，“從小把他（羽生）當作偶像，和他同場競技也是沒想到的。最初剛參加比賽的時候我在青少年組，他在成年組，是抱著欣賞的心態看他比賽。后來他拿了兩屆奧運會冠軍、也遭遇了傷病，但現在27#歲的他還是在挑戰4周半，這是我不敢去想的一件事情。直到現在，我都覺得他是我學習的榜樣，雖然賽場上運動員們都在競爭，可另一個角度卻是在互相促進、互相升級”。

相互的激勵之下，比賽的緊張感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突破極限的沖勁。比賽結束后，金博洋和羽生結弦在休息室里同框。雖然兩人最終都沒能站上領獎臺，但倆人在畫面中的笑容，卻讓人感嘆運動精神的可貴。

“我們都在做最好的自己，有時候這個過程比金牌的意義更大。”多次在失敗中掙扎的經歷讓金博洋越戰越勇，“我肯定不會失去信心，只能大家一起把預案做全，最大化地控制失敗”。努力拼搏，但也嘗試接受失敗，這或許是所有競技體育運動員們的另一種常態。

誰都想在冬奧會賽場上拿到好成績，但每一名站上奧運會賽場的運動員，都應該得到尊重。

隨著冬奧的熱度，不僅是花滑，整個冰上運動都掀起了一陣全民熱潮，“我覺得現在非常好，有很多很多冰場，因為冬奧帶來的關注度更高了。這個好時機下，我希望能夠做得更好”。

除了個人榮譽，能夠帶動更多的人參與，開啟中國花滑的“薪火相傳”也是金博洋的“野心”之一，“希望在國際賽場上有我們的一席之地，不光光是一個人，而是一批人”。

熱愛并享受——金博洋希望用這兩個關鍵詞與剛剛上路的后來者們共勉。“把花樣滑冰當作一個非常享受的過程，保持堅持、樂觀的心態。每個運動員都期待要拿成績，所以說只要大家一直在努力，帶著堅定的目標，最后總會有所成功。”

冬奧備戰周期內，金博洋曾見到過一位5歲的小運動員趙愛。

她出現的那一刻，金博洋滿眼都是2003年哈爾濱冰場上的自己——那是他初次踏上冰場，手扶著欄桿，緩慢挪著冰刀，一步步滑向中央，冰面上的印記新鮮、淺而生硬，但也意味著嶄新世界的畫卷就在眼前展開，希望就在可見的終點。

強者生存，這是競技體育的故事，但它并不是一個運動員的全部故事。

1.關于責任：我比過這么多次的比賽，拿了一些成績，我覺得是花樣滑冰成就了我，我應該有更多的責任能夠去回饋。同時，作為國家隊的一員，我也希望能夠盡自己的力量去為這項運動做貢獻。

2.關于冬奧備戰：（北京冬奧前，金博洋闌尾炎，由于擔心手術會影響比賽，選擇暫緩手術。采訪的第二天，隔離結束的金博洋將前往醫院檢查）。備戰期間也有很多比賽，比如亞洲挑戰賽之類的，每個比賽之間的間隔都很緊，就一直挺著這個階段過來了。花滑可能大家不是很了解，十天半個月不上冰，腳就會生疏，影響狀態。所以，感覺這個事情也算是一個節點，那個階段挺過來了之后，對我個人而言是個“寶貴”的經歷。

3.關于兩次流淚：不管是平時還是在這4年備戰里頭，從來沒有哭過，最多就是自己會犯愁之類的。冬奧那兩次真的就是（情緒）到了特別頂點，自己就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