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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輿論審判”:生成場域、誘發機制及疏導構想
——基于結構緊張的分析視閾

2022-04-28 10:08:28趙時雨張廣利
理論月刊 2022年4期

□趙時雨,張廣利

(華東理工大學 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上海 200237)

一、問題的提出

隨著網絡社會勃興與權利意識抬升,憑托于網絡渠道評議時事、傳遞訴求,業已構成我國民眾輿論實踐的日常樣態。與此同時,一種被冠以“網絡輿論審判”之名的社會現象層出不窮。部分網民習慣于在案件尚未查明時高擎道德旗幟,以“殺人償命”“匡扶正義”等話語煽點起侵擾案件相關主體及權力機構的壓制性輿論浪潮。誠然,“網絡輿論審判”具備著推動民主監督、傳遞正義期許等正向效用。然而它也頻頻在觀點交鋒與情緒對壘中沖破合理性邊界,異變為震蕩網絡空間秩序、沖擊社會穩定基礎的風險展演。

黨的十八大以來,面向互聯網生態治理工作愈發關涉到國家安全的宏大格局。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的中國特色治網之道、網絡強國等戰略思想更是構成了繪制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關鍵版圖。于當前中國社會而言,“沒有網絡安全就沒有國家安全,就沒有經濟社會穩定運行,廣大人民群眾利益也難以得到保障”,故而針對“網絡輿論審判”的有效診治便顯得愈發關鍵。有鑒于此,如何明晰“網絡輿論審判”的實質,洞察其社會根源,厘清其泛起機制并疏導其負面效應,是值得深究的關鍵課題。

二、文獻綜述與研究理路

(一)有關“網絡輿論審判”的既定判讀及局限

所謂“網絡輿論審判”,曾有學者將其界定為“網民等網絡媒介對某些還未正式審判的社會性案件進行分析調查和評判,從而形成一定的輿論壓力,影響人們對事件真實性的認識、對當事人造成重大傷害等影響和妨礙司法獨立和公正的行為”,過往研究一般基于該定義展開。環顧近年來“于歡案”“仝卓案”及“成都49中墜亡案”,包含弱者及精英符號等豐富意蘊、屢屢生產謠言及人肉搜索等越軌行為的“網絡輿論審判”不斷觸及著公眾敏感點,同時引起司法、新聞傳播等研究領域的廣泛探討。基于對“輿論失范”“輿論監督”“輿論異化”之性質判讀的分歧,學者們在論說“何為網絡輿論審判”這一問題上仍存在較大的認知差異,形成了強烈的邏輯對抗。

歸納起來,對于“網絡輿論審判”的認知主要有以下三種代表性論斷:第一,負向性價值預設說。有學者抓取“網絡輿論審判”妨礙司法獨立性、損害報道真實性等特征,認為該現象基源于某些特殊群體的蓄意污名動機,將其視作社會矛盾激蕩出的網絡暴力。也有學者將刻意煽動民粹化輿論、激擾法律客觀性的部分網絡博主視為始作俑者,而網民僅是這一過程中被動的盲從者。此類論斷的治理思維呈現為鮮明的壓制態度,比如通過抑制信息發布源頭等方式將輿論監督置于制度約束的框架之內。第二,正當性民意約束說。在前一論斷盛行的基礎上,不乏學者認為“網絡輿論審判”這一充滿歧視意涵的概念本身,便是一種牽強的污名論斷。他們強調案件審理不但無法于真空中施行,言論自由、監督公權力的存在更是賦予網絡輿論滲入司法判決的合法性,因而該行為實則是社會公共領域轉型的自然結果。在治理態度上,這些學者認為抑制網絡失范輿論實屬徒勞,只應當提升民眾法理素養并推進輿論理性化。第三,自由性輿論異化說。這一論斷摒棄了輿論互動的效用爭論,將“網絡輿論審判”的發生因由指向了網絡信息傳播機制,并將其判讀為“網絡民意的非理性異變”。他們往往以輿論之多變性、簡陋性、片面性為預設性前提,強調沉默的螺旋、群體化等情境易誘發極化輿論,脅迫司法審判作出偏差性判決。在應對邏輯上,此類觀點強調對該行為可能傷及的主體及其合法權益予以守護。

由此可見,備受爭議的“網絡輿論審判”愈益呈現出值得深入探訪的價值潛力。面向該論域的探索不但促進著諸多學科、領域的碰撞與拓展,更激發著學界對于日益崛起的網絡社會的緊密關注。但同時不可忽視的是,面向該領域的研究仍有待從以下幾個維度進行推進:第一,尋求更為中立性的研究立場。對于“網絡輿論審判”的既有判讀,始終在各執一詞的主觀判定式思維架構內徘徊,無法擺脫非此即彼的單向度誤識,因此亟須將其置入一種中立性的邏輯框架予以客觀解析。第二,發掘更具綜合性的生成機理。“輿論失范說”“輿論監督說”時常將該現象的生成因由歸結于轉型期的社會結構性作用,即“網絡輿論審判”不過是“輿論審判的網絡化”,從而造成網民等主體的生動的情感動能、互動儀式遭到輕視。“輿論異化說”則由于過度注重信息技術、話語情境的效用,選擇性地忽視了結構性的客觀因素,從而可能走向“唯意志論”,造成“網絡技術導致網絡輿論審判”的片面認知。因此需要以更為綜合化的視角切入,對其生成機理層面的分歧予以整合。第三,提出更具現實效能的應對路徑。既有治理思維主要分為抑制性策略主義、引導性文化主義以及規制性制度主義三種類型,但都欠缺了一定的靈活性與精準性,以至于無法對“網絡輿論審判”進行科學、系統的治理與引導。顯然,對于“網絡輿論審判”的深入探索需要更為綜合、系統的分析視角。

(二)結構緊張視閾下的“網絡輿論審判”再解析

何以將“網絡輿論審判”置于一種綜合性的邏輯框架予以科學、系統的解讀?涂爾干曾于《社會學方法的準則》中指出兩則要旨:“對于社會現象的解釋,既要研究產生該現象的效力因(Effectient Cause)以及它具有的功能,又要把現在和過去聯系起來。”因而對于社會事實的解釋,應當以一種歷史的動態發展視角,將其嵌入更為宏觀的文化、經濟、制度的客觀結構,發掘其具象化運作模式及所發揮的社會效用。在這一邏輯路向下,結構緊張理論便構成了解讀“網絡輿論審判”的一個恰適選項。

所謂結構緊張(Structural Tension),即“因社會的結構分化速度快于制度規范的整合速度而形成的結構要素之間的緊張與脫節,使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由于政策與制度安排的變化而產生不滿,因而引發矛盾與沖突的狀態”,這是社會變遷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客觀后果。作為一個用于分析社會沖突的經典理論工具,結構緊張在諸多社會學先驅的早期論述中便有所顯現。比如涂爾干以失范行為考察社會結構變遷造成的社會解組狀態,馬克思以兩極型社會結構解析社會矛盾何以激化,這些研究雖然沒有直接使用結構緊張概念,但其分析社會的視角、旨趣與結構緊張較為相似。此后,美國社會學家默頓首次系統提出了結構緊張這一中觀理論,用以詮釋社會結構與矛盾激發的相關關系。

在此基礎上,美國社會學家斯梅爾塞率先將結構緊張理論與集體行動研究勾連起來,他認為結構緊張狀態下人們會產生非理性的情感、觀念與行為,并可能將負面情緒、信念作為解釋社會狀況的來源,同時伴以混亂的集體行動。因此,結構緊張理論并非將情感僅僅視作社會結構所激發的結果,而是將其作為一種公共實踐形式來進行觀察。較之其他集體行動的分析框架,結構緊張范式既非“理性選擇范式”一般過于關注集體行動的理性動機,也非“社會心理學范式”那樣以非理性因素污名集體行動,又非“政治經濟學范式”一樣專注于集體行動的政治性意圖,而是較為綜合地關注包括“網絡輿論審判”在內的網絡集體行動的理性與感性、目標與價值等因素。以結構緊張理論解析“網絡輿論審判”等集體行動具有一定的優勢:第一,該理論能夠較為客觀地解析“網絡輿論審判”的積極、消極意蘊,為該行為的生成邏輯提供一種較為中立的解釋框架;第二,能夠對宏觀社會結構與微觀網絡語境進行一定的整合,系統地觀測“網絡輿論審判”建構過程中的時代孕育與情感牽引的共同作用;第三,該理論對于情感能量及其催化作用的聚焦,與我國“網絡輿論審判”以利益、情感為主要內驅力的現實寫照較為相符,因此二者間存在著一定的邏輯契合性。

以結構緊張分析“網絡輿論審判”,離不開對于我國轉型期結構性矛盾的觀測。隨著中國進入深化改革的關鍵期,我國社會同樣在一定程度上呈現出了結構緊張狀態,這在多個社會領域中皆有所呈現:利益分配維度上,教育、薪酬等資源的社會分布不均衡日漸凸顯,相對剝奪感、不公平感不時浮現于各個社會階層、群體之中。政治參與維度上,多樣化權益訴求與日俱增,而相對應的新型社會結構整合機制、民主意見吸附機制則發育滯緩,造成“結構分化與社會整合不同步”的現實矛盾,并且引發社會不信任等消極心態。社會文化維度上,冗雜繁多的價值理念交互激蕩,非理性思維時常對于理性邏輯形成壓制,泛娛樂化、泛道德化觀念屢屢涌現。生存環境維度上,現實社會原子化與網絡社會陌生化交互疊加,本體性安全缺失下的個體孤獨、社會焦慮等負向情緒頻繁滋生。因此,多個維度的社會結構緊張正在共同繪制一幅紛繁復雜的風險圖景。習近平總書記曾強調,“人民在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等方面的要求日益增長,然而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已經成為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主要制約因素”。這一宏觀邏輯既是對于既有社會結構張力狀態的總結,又是謀求社會高質量發展的啟示。因而在新時代,我國不斷致力于推進利益分配、民主參與等多元領域的深刻變革,以期抬升民眾的幸福感、獲得感。

然而結構緊張這一伴生于結構轉型的客觀結果卻難以快速消散,且不斷以社會消極心態或網絡非理性輿論的形式彌散于社會各個角落,而“網絡輿論審判”便成為諸多類型的社會結構性張力的“交匯點”。正如從“仝卓案”到“茍晶案”,承載精英意蘊或既得利益者符號的案件當事人,屢次將社會公眾的消極心態與權益訴求瞬時吸附,并牽引出一股股侵犯相關主體權益的非理性輿論風潮,甚至對司法程序形成強制性干擾,外溢為挑戰既定權力結構的社會風險。

由此可見,以結構緊張分析“網絡輿論審判”具有一定的解釋力。然而不可否認的是,結構緊張并不會導致“網絡輿論審判”的直接躍現,二者之間實則存在著一條“生成場域—誘發機制”的建制化生成邏輯:一方面,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社會結構變遷背景下,轉型中國社會的多維度結構緊張及其誘發的社會公眾認知偏差、消極情感預設,化身為建構“網絡輿論審判”的社會基礎場域;另一方面,在風險共擔、戲謔隱喻等情感動員實踐下,“網絡輿論審判”被秉持利益、情感訴求的部分網民誘導而出,卻也時常將其形塑為突破合理性限度、沖擊社會穩定基礎的網絡風險。因而“網絡輿論審判”既非秉持純粹理性目標或負面動機的網絡互動,又非價值無涉的自由話語表達,而是一種理性與非理性輿論、利益與情感動機糾合下的網絡互動展演。據此,本研究將“網絡輿論審判”界定為,網民等網絡主體為傳遞訴求或價值觀而評判案件,并形成輿論侵擾案件當事人及司法實踐的互動行為。

有鑒于此,本研究試圖從結構緊張出發,以期更為全面、綜合地審視“網絡輿論審判”的生成理路及其疏導進路。具體研究框架則分布于三個層次之中:第一,立足于轉型中國的多維度社會領域,考察催生“網絡輿論審判”的結構張力環境、情感體驗與行為動機;第二,抓取微觀情境下生產“網絡輿論審判”的情感動能與動員邏輯,勾勒出該行為異變為暴力展演的演化過程;第三,立足于國家社會治理框架,共時性地關照“網絡輿論審判”之正、負向社會效用,構建疏解網絡輿論風險、引導淤積性訴求順暢傳遞的有機性網絡治理體系。基于此,本文的研究邏輯如下圖所示。

三、結構張力與社會體驗:“網絡輿論審判”的生成場域

產生于社會架構更迭過程中的客觀性社會結構張力,往往難以于短期內迅速消解。而經久積攢的不和諧因素,將可能導致身處其中的社會成員對我國社會發展成效產生認知偏差與消極預設,甚至對整個社會產生一定程度的相對剝奪感、不公平感以及不信任感等消極心態,繼而為“網絡輿論審判”的出現提供現實空間。因此轉型中國的結構緊張及其引致的社會體驗,實則是一種獨立于網絡行動者主觀意志之外的結構性背景,即建構“網絡輿論審判”的社會基礎場域。對于“網絡輿論審判”參與者而言,場域在一定程度上象征著他們能夠征用的有形或無形資源。

(一)利益分配場域:資源分布失調與傳導性弱勢幻象

轉型中國之利益維度的結構緊張,展現為社會結構變遷下諸多群體、階層、領域中發展成果分配的不均衡,并就此誘發了大眾化弱者心態與誤識性社會弱勢訴求,為“網絡輿論審判”的出現提供了內在動因。因而利益格局中的資源分布失調與傳導性弱勢幻象,成了建構“網絡輿論審判”的利益分配場域。

憑托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體制優勢,經歷了改革開放40余年艱苦磨礪與卓絕實踐的中國社會,完成了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改善人民生活、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維序穩定發展、以精準扶貧兜底弱勢群體等多維壯舉。但是隨著全面深化改革步入攻堅階段,諸多內隱于轉型期的利益矛盾在體制轉軌中日漸流露,呈現出亟待緩和的利益結構張力。“先富帶后富”政策輸入下,少數利用體制規則的精英群體在交互結盟中攫取大量資源,一些大眾收入階層、相對弱勢群體則被動承受著階層固化、利益壟斷的生存挑戰。“權力尋租”風行下,部分地方政府官員的政治腐敗事件屢見不鮮,相應的民眾利益與權利訴求則可能被束之高閣。基層單位中,個別“村霸”橫行鄉里,為實現單位資源家族化、個人化而侵害他者權益。此外,住房、醫療、教育等領域資源于不同地域、群體、職業間的分布不均,強者愈強弱者愈弱的“馬太效應”同樣愈發顯現。為應對這一困境,黨和國家近年來不斷以免除農業稅、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等舉措惠及相對弱勢群體,致力于破除利益固化的藩籬。但是結構性矛盾難以迅速化解,緩釋利益沖突、改善分配機制仍是我國謀求高質量發展過程中亟須面對的時代挑戰。

在結構張力的現實境遇下,作為物質變遷之反映的社會心態,將可能沉積為流動于多個階層間的弱者心態,頻頻傳遞出一種帶有認知偏差的弱勢訴求。第一,從恩格斯“階層倫理觀”的邏輯出發,局部區域社會的發展不充分,抑或教育、醫療等多重維度資源分布的不均衡,皆可能會導致相對弱勢階層的相對剝奪心態。第二,在德國社會學家達倫道夫“權力結構—社會分層”的邏輯圖式下,由精英群體組成的強勢社會聯結,將可能對其他群體造成一定的利益、權力空間擠壓,并激發相對弱勢階層的不公正心態。第三,在由傳統小農經濟經久沉淀出的“均富貴”觀念下,部分社會群體之間較大的利益落差,將可能為“平均主義”式追求極端公正思維的滋生提供外部空間。在這一社會心態環境中,諸多消極情感體驗將可能交互地投射出一種普遍的弱勢化自我認同,并不斷傳導于各個職業及階層間。恰如《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數據顯示,受訪者中黨政干部、公司白領及知識分子認為自己是弱勢群體的占比分別為45.1%、57.8%與55.4%,網絡調查中認為自己是弱勢群體的網友高達七成。隨著這種偏差性弱者認知的蔓延,原本局限于少數領域、區域、群體中的利益分歧也將迅速延展開來,營造出一種“全民弱勢”的幻象。正如“網絡輿論審判”中頻繁出現的對于既定權力結構、利益分配體系的詰問與怨懟,以及其流露出的“尋回正義”等社會意涵,正是一種弱勢心態蔓延的生動呈現。因此利益結構張力及其引致的廣泛性弱勢心態,也為傳遞公正訴求的“網絡輿論審判”提供了現實動機。

(二)政治參與場域:民意整合不暢與補償性民粹沖動

我國民意表達領域的結構緊張,主要呈現為局部區域民主整合機制與現實民意訴求的銜接不暢。與此同時,假借“人民”名義的民粹思維則試圖充當現代民主制度的代償物,為“網絡輿論審判”的生成增添了機會空間。因此權利格局中的民意整合不暢與補償性民粹沖動,成為建構“網絡輿論審判”的政治參與場域。

我國社會當前的權利結構張力,主要分布于三個維度之中。第一,民意訴求增長與制度吸附有限的張力。風險文化理論家拉什認為,現代社會風險增加的原因不在于風險總量的提升,而在于人們識別風險的意識不斷提高。自步入深化改革階段后,我國民眾對于“PX項目”等存在權益風險的事件愈發敏感,并且對于社會主義民主制度改革的期許也不斷抬升。為有效應對諸多民生需求,黨的十九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不斷提及“保證人民在黨的領導下通過各種途徑和形式管理社會事務”等發展要點。我國的民意整合機制也隨之在拓寬訴求渠道等改革實踐中愈發成熟,這在基層政府與社區民眾聯動治理等優勢成效中有所呈現。然而不容忽視的是,局部地區民主制度對民生意見的吸納與整合能力相對滯后,民主參與不暢的窘境仍不時發生。此外,當部分相對弱勢群體的權益訴求難以順暢傳遞,少數社會精英的不當之舉無法受到及時、有效約束時,地方政府及部分社會群體將可能背負持久的刻板印象。第二,創新型網絡問政與“電子形式主義”的悖論。近年來地方政府不斷推出電子政務平臺以提供便民服務,充當有限性現實訴求渠道的補遺角色。然而在局部區域中,一些基層治理者以技術主義遮蔽了以人為本的初衷,以冗雜的民意申訴程序阻礙意見傳遞,以強調華麗的“領導風采欄目”擱置便民服務設計。此類電子問政平臺實則承繼著部分地區的形式主義底色,阻礙著民眾訴求與民主制度間的有機聯結。第三,權益性維穩與“鬧大邏輯”的被動性平衡。在向上負責制的行政環境下,少數地方為政者在基層治理中將“穩定壓倒一切”視為教條化的執政理念。“零上訪”成為部分官員保障政績考核的關鍵指標。即便個別群眾以非理性纏鬧方式謀取利益,一些法理思維欠缺、力求息事寧人的基層政府組織則甘當“群眾的尾巴”,拋棄了政府機構的法治權威與維序社會穩定的合法性與主動權。隨著“鬧大邏輯”迅速衍生,將造成地方政府財力物力投入與維穩效能成反比的“維穩怪圈”,同時也在不斷擴張著民主制度對于非理性訴求的承載限度。

在權利結構張力的現實基礎上,當既有民主制度無法有效兌現面向公眾的承諾,一種暗含著民眾自發性政治沖動、以象征民意面貌示人的民粹主義將可能受到尊崇。民主與民粹的相似性,在于共同產生于“權利歸屬人民”的現代社會理念,共享著“人民是政權合法性來源”的基礎觀念。然而英國學者卡諾婉則尖銳地指出,民粹主義實則是民主思維的投影,正是二者間對立且統一的邏輯張力為民粹主義留下生存空間。這意味著民粹主義實則游蕩在民主制度的粗糙邊緣,尋求演繹時機的幽靈。每當訴求傳遞受阻、民意整合機制不暢時,民粹主義將假借民主赤字、人民利益之名,向現行民主制度發起報復性反彈。正如拉克勞強調的那樣,民粹主義實為一種被建構而出的話語,它是一種與既有權力結構相抗衡的“漂浮的能指”,能夠將民眾訴求統合于人民話語之中。恰如“網絡輿論審判”參與者借助“官員必貪腐”等話語,挑戰既定權力機構,“伸張”人民權益,便是代償性民粹思維的現實表征。因此權利結構張力及其引發的民粹沖動,為“網絡輿論審判”的產生提供了可能。

(三)社會文化場域:理性思維懸浮與泛道德化慣習輸出

在我國社會語境“科學法理邏輯—道德主義思維”的焦灼對抗中,重經驗感知的道德主義思維以其強健的社會滲透力而持久存在,與現代社會發展邏輯相符的理性思維則被迫懸浮于日常生活語境中。此外,局部地方基層治理中的爭議性舉措,可能強化民眾對于泛道德化思維的合法性誤識,從而為“網絡輿論審判”的出現奠定了思維基礎。因此這種理性思維的懸浮與泛道德化慣習的輸出,成為建構“網絡輿論審判”的社會文化場域。

道德思維與科學思維的張力,實則經久地隱現于中國社會的變遷進程中。中國作為一個未曾發生文明斷裂的歷史主體,傳統時期的郡縣制邏輯、道德規范仍在當今中國社會散發著一定的余熱。同樣地,作為儒家學說之經典概念“德性論”思維也正歷久彌新地嶄露頭角。日常話題中,一些將道德規范奉為圭臬的網民時常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殺富濟貧”作為自省或懲戒他者的專斷性行為框架。舉凡存在有違公義、有失德行的現象,部分網民便慣性地將其列為有待馴順的“典型”,甚至處以示眾、游行等私刑。在表面上,德性論思維與以德治國方針存在道德旨趣上的勾連,具有一層較為模糊的合法性意涵。但是實際上,由于德性論過于強調道德的社會調節功能,從而未能實現以德治國中對于人治思維的厘清,并且不具備馬克思主義批判觀中辯證唯物主義的理性精神。因此,善于將自我道德感知、經驗體悟合理外推的傳統德性論,與倡導科學理性的以德治國之間存在顯著的內在張力,道德主義思維便不能直接作為維系社會穩定的律條。在此基礎上,我國近年來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等宏觀理念的下沉中,強化著社會生活維度的科學理性思維,推進了現代化理性觀念、法理邏輯對道德主義規范的覆蓋。然而德性論這種經驗定式思維卻仍舊在現實社會中呈現“頑強”的生命力與滲透力,甚至乘著網絡社會崛起的“東風”不斷掀起波濤。相較道德主義思維的根深蒂固,社會語境中的科學、理性邏輯相對處于懸浮姿態,這從網絡道德批判話語的彌散中可見一斑。

在德性論根深蒂固的基礎上,部分基層治理行為中“以道德壓力消解矛盾”的爭議性處置思維,可能加深民眾對于道德主義思維的合法性誤識,造成泛道德化慣習的彌散。近年來,通過“掛橫幅”等形式進行反網絡詐騙、禁止黃賭毒等治安宣傳,業已成為基層執法單位保障社區秩序穩定的重要手段。與此同時,部分基層治理者在權力實踐中存在曝光涉事人員姓名隱私等有違法理原則的不當舉措,并時常引發社會輿論爭端。誠然,“示眾式”治理能夠施加輿論壓力以警示他者,并規避違法犯罪事件的發生。但是這種重道德、輕法理的“土政策”與理性原則全然相悖,不但消減著地方政府的公信力,阻礙依法治國理念的有效滲透,更間接地為道德主義思維賦予了合法性。以至于處于日常生活中的民眾,可能就此習得“以道德觀念替代法律條例”的慣習,科學、理性的法理思維則被束之高閣。在此基礎上,道德規范的效用邊界也將無限延展,從自律的合理性范疇流變為“以道德審判他者”的非理性手段。正如在“網絡輿論審判”中,部分網民便往往以“是否合乎道德規范”作為隨意判讀相關主體的唯一標準,并以“惡有惡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式的口誅筆伐來攻擊有違社會公義、道德之人。因此文化結構張力及其帶來的泛道德化慣習,為“網絡輿論審判”的出現提供了思維前提。

(四)網絡互動場域:話語結構重置與脫域性團結需求

我國網絡社會的結構緊張主要呈現為兩個方面。一方面,網民憑托于網絡技術而實現話語權的格局重置,卻可能在此過程中矯枉過正地反撲主流話語;另一方面,在現實、網絡社會中雙重原子化境遇下,投身于集體行動成為民眾尋求本體性團結的緊迫需求,二者合力構成了“網絡輿論審判”的網絡互動場域。

網絡社會的信息傳導模式,構成了“網絡輿論審判”得以顯現的工具性基礎。前信息時代,主流媒體擔任著引導公眾話語走向的“輿論把關人”角色。此時社會話語權實為一種稀缺資源,單一化話語模式與價值取向不斷擠壓著社會多元話語的表達空間。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去中心化、缺場性、去實體性的信息傳導模式重塑甚至顛覆著傳統式話語權格局,這表現為三個維度:首先,去中心化的網絡社會是一種打破了階層壁壘、拋棄現實科層結構的脫域化社會,賦予了民眾均等參與網絡互動的準入資格。其次,缺場性的互動機制為穿透時間、空間等客觀物理結構的非身體聚集式虛擬互動創造了可能。最后,去實體化的特征意味著網民角色由符碼堆砌的網絡身份暫代了真實人格,掙脫現實規范的虛擬肉體存在著消解社會責任的可能。因此,隨著網絡時代網民角色由傳統時期單向信息接受者全然更新為信息生產者、傳播者以及消費者,承載信息饑渴許久的大眾話語便如脫韁野馬般。網民得以在虛擬空間中跳脫出現實規范框架,聚于網絡場域,傳遞社會訴求,彰顯個性觀念,重構話語權格局,甚至不惜以對抗主流話語為代價,這為“網絡輿論審判”的生成提供了機會空間。

而網絡陌生化互動與現實原子化生存模式交疊下的普遍性社會團結需求,則化身為建構“網絡輿論審判”的網絡互動場域。在社會原子化這一伴生于社會結構轉型的時代洪流中,傳統宗族與單位所賦予社會成員的社會團結、群體支持不斷遭受解構,個體孤獨、生存焦慮等現代性引致的負向感受將普遍地彌散。如弗洛姆所言,“現代社會個體為脫離賦予其束縛與安全的‘始發紐帶’而尋求‘消極自由’,從而陷入一種無能為力與焦慮感之中,形單影只地承受世界各方危險與壓力”。在此現實基礎上,脫域化的網絡社會可能持續加深著社會大眾的孤獨體驗。隨著去中心化、缺場性的網絡技術擊破了傳統信息時代中的話語約束,傳統差序格局與科層結構也將逐步稀釋,與之同時消散的是穩定的情感紐帶、社會團結等象征人類本質需求的生存要素。正如鮑曼形容的那樣,“我們處在一個永遠變動的世界里,焦慮凝聚成為懼怕陌生者,它充斥在全部日常生活中,充斥在人類現狀的每一個方面和角落”。因而在現實社會與網絡社會原子化的交織狀態下,尋求群體支持以感觸情感慰藉、重獲社會團結,便構成了松散的網民個體的常態企盼,此時集群而起卻潛隱著諸多風險因子的“網絡輿論審判”便是諸多選項之一。

四、情感動員與風險流變:“網絡輿論審判”的誘發機制

由結構緊張及社會體驗構成的生成場域,并不會使得“網絡輿論審判”自動生成。因此場域實則扮演著“劇目”出演所需的“舞臺”,它僅能作為一種常量存在,唯有與其保持相同律動節奏的誘發機制,才是“網絡輿論審判”得以被牽引而出的關鍵變量。

“網絡輿論審判”的誘發機制呈現為“情感動員——群體認同激活——風險展演”的演進邏輯:首先,在牽涉精英、弱者等敏感符號的爭議性事件發生時,一些經久浸潤于結構緊張、消極心態的網民,不時通過道義馳援、戲謔隱喻以及風險共擔的形式發起情感動員,以期達成道德期待、表達權益訴求抑或緩釋焦慮情緒;其次,其他網絡散眾可能為非理性輿論所吸引,在話語互動中激活自我身份指涉與群體身份認同并加入行動序列之中,從而將零散分布的訴求、情緒凝結為“網絡輿論審判”式的群體符號象征;最后,隨著群體情緒進入高潮,“網絡輿論審判”可能分別在遮蔽法理責任、拒斥性力量壓制與焦慮型共同體極化三種互動機制的作用下,悄然流變為沖擊社會穩定秩序的網絡風險展演。

(一)道義馳援:道德性潛能激活與法理責任遮蔽

所謂道義馳援,指的是以文字、圖片或視頻等方式建構起弱者符號,從而博取網民同情、制造憤怒情緒。作為這一動員形式中核心要素的弱者符號,在我國社會中具有深厚的道德潛力:第一,從傳統文化語境上看,無論是德性論意義上的鋤強扶弱,抑或是民本論話語中的以民為粹,皆意味著平民大眾、弱勢群體較之精英群體而言更可能受到公眾關懷。“同情弱者可能是人的天性,也是表現自己品德的廉價手段。譴責強者,也可能是人的天性,更可能是為了發泄心中的不平,為自己在心理上討回點公道”。第二,從結構緊張境遇來看,傳導性弱勢心態更是釋放出一種“人人皆弱者”的偏差性幻象,因而協助作為弱者的彼此、對抗優勢群體便具備較強的正當性。第三,從信息時代背景上看,網絡社會意味著后真相時代的來臨,此時社會事件的真相往往由大眾話語拼貼、重組而成,情感、立場以及道德觀念也愈發成為輿論形成的主導邏輯。

因此,在一些關涉到群眾與政府形象的事件及話題中,道義馳援能夠以建構出利益受損者之弱者符號、悲慘境遇的形式,捕捉到強大的輿論能量。在前文提到的網絡熱點事件中,當相關事件一經報道,部分對政府、精英群體抱以不信任甚至是怨懟態度的網民,便以拼貼文字、圖片或剪輯視頻的形式還原所謂的“事件真相”,從而凸顯當事人的凄慘形象與弱者意蘊,傳遞樸素的正義觀與道德情感。在道義性動員展開后,持有相似社會體驗與經驗認知的網民,將可能順勢激活其身份認同與自我指涉。他們在傳統文化、道德義務的掩護下,實現對于自身正義、勇敢形象的刻寫與編碼,從而以轉發、評論相關輿論的方式向弱勢一方施加憐憫情感與道義聲援,迅速擴張案件影響規模并形成輿論風潮。值得注意的是,此時原本作為被聲援、憐憫的弱者角色,已經悄然被“網絡輿論審判”建構、進階為一種“作為武器的弱者身份”,致力于實現與權力機構的分庭抗禮。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當案件真相尚未查明之時,大量網民積聚于政府機構的官方微博中,或是以“討要說法”的群情激奮式話語彰顯弱者訴求,或是以“殺人償命”式道德話語催促、脅迫相關部門立案調查。從這一點上看,“網絡輿論審判”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妨礙著司法程序的獨立性,但更多的則是以共情形式援助弱者、傳遞訴求。

值得注意的是,以道義性馳援為核心的“網絡輿論審判”,存在著僭越法理規范、淪為越軌行為的可能。這主要來自兩種力量:一方面,樸素道德情感與“人數即政治”的風險交疊。法國哲學家福柯曾強調“話語即權力”,以萬千擁躉、發聲平臺為根基的話語領袖,相較普通網民而言具備更為廣泛、強勢的話語傳播力與統合力,這一特性在以編織真相為特性、以樸素道德情感為主導的后真相時代中更為顯著。在關涉弱者形象的社會案件中,話語領袖的道義感召與忠誠信徒的廣泛支援瞬時契合,二者合力謀劃著一出以人數拓展話語規模、以道德話語型構政治力量的輿論洪流。“成都49中墜亡案”中,在案情受到網絡媒介關注后,諸多以“尋回正義”為名的博主悉數登場,他們將“受迫害者”符號安插在墜亡學生父母身上,以描繪其悲慘遭遇、揣測地方政府掩蓋惡行的方式,動員、收編著眾多懷揣樸素道德情感的圍觀網友,污名言論如潮涌般奔向事發中學及相關機構。另一方面,以道德義務遮蔽法理責任的風險生產。“網絡輿論審判”的參與者們時常在“道德至上”這一觀念的統領下實現自我約束,將自己規訓為以“替天行道”的道德綱領來遮蔽法理責任的馴順肉體,從而在援助弱者的所謂正義之舉中肆意發起道德“屠戮”。“成都49中墜亡案”中,眾多網友在樸素道義情感的支撐下,不惜以人肉搜索等違法之舉發起道義性的輿論審判,在“拯救”弱者的實踐中,坦然地侵害著學校等案件相關者的權益。更有甚者,一些市民及網友奔赴事發中學門口,以靜坐、聚眾示威的越軌形式挑戰法律紅線,投射出了強烈的民粹主義色彩。受“道德指令”所支配的民眾,僅僅熱衷于爭討道德意義上的對錯,而全然將法理規范棄置于無人問津的真空地帶。

(二)戲謔隱喻:拒斥性認同形塑與網絡安全閥破潰

戲謔隱喻指的是通過詼諧幽默的話語來指代或映射出權益訴求、釋放消極情緒。在近年來“網絡輿論審判”的日常實踐中,戲謔隱喻這一動員策略日漸風行,這主要來源于兩個維度的因素:一方面,它具備為大眾所喜聞樂見的內在娛樂屬性,并且往往是在嬉笑怒罵中對目標客體進行反擊、批判與解構。但是這種表達并不是簡單的消費意義上的“文化狂歡”,其身后實則包含著象征平民大眾的草根文化,它能夠通過日常文化、語言來破壞占統治地位的權力結構從而創造新的空間,而這一戲謔空間中也不再存在神圣與權威;另一方面,較之直接性的污名話語攻擊,戲謔隱喻意味著較為低廉的對抗成本。它一般通過反諷、自嘲文本發起一種間接的“軟抵抗”以彰顯其利益訴求或怨懟情緒,從而規避非理性輿論所招致的越軌風險。

當前網絡語境中,戲謔隱喻時常能夠呈現出強大的情感動員能量。“仝卓案”中,藝人仝卓更改往屆生身份并考入名校的丑聞曝光,這一情形與2018年“北大退檔門事件”中貧困生被名校區別對待的遭遇形成了較強反差。事件一經報道,部分對于我國利益分配結構張力持怨懟情緒的網民,隨即以“P民”“韭菜”等話語自我矮化與嘲弄,試圖反向襯托出精英群體等“既得利益者”的強勢與不堪,傳達宣泄其相對剝奪感等消極情緒。在這一動員過程中,一些持有弱勢心態的社會公眾,同樣可能捕捉到“軟抵抗”式戲謔隱喻所流露出的身份對立意蘊,從而以轉發或模仿幽默文本的形式投入互動。他們在互動實踐中傳導并強化情感體驗與價值觀念,強調彼此作為“利益受損者”的弱勢身份,形成美國社會學家斯科特意義上的“由居于被支配邏輯的社會行動者所持有”的拒斥性認同。這種形塑于網絡場域中的排他性身份認同,穿透著時間空間等物理邊界以及資源權力等階層壁壘,旋即將網絡散眾的負向情緒、利益夙愿聚合為同質性較強的集群性怨懟和鳴。正如我們看到的那樣,“仝卓案”曝光后,大量網民嘯聚于相關話題評論區,他們在“韭菜就是用來收割的”“P民不配上好學校”等弱勢隱喻互動中形成拒斥性認同,反向批判、沖擊作為“既得利益者”的精英群體,并且倒逼仝卓所屬中央戲劇學院、相關司法機構分別以注銷學籍與判以重刑等方式懲戒其不當行為。因此從積極的意義上講,以戲謔隱喻、拒斥性認同為核心的“網絡輿論審判”,為社會公眾提供了一條揭露侵害公義行為的訴求路徑,并在此過程中形成了一種針對部分精英群體的網絡敞景式監控。

然而與此同時,“網絡輿論審判”也可能在戲謔隱喻制造的無序情感傾瀉中形變為網絡風險。當網民以戲謔隱喻形成群體認同,整合碎片化訴求并釋放情緒時,“網絡輿論審判”扮演著一種美國社會學家科塞意義上的“社會安全閥”,其作用邊界尚處于合理限度之內。但是隨著戲謔話語、拒斥性認同的效用規模持續擴張與輿情宣泄烈度深化,“網絡輿論審判”則可能突破其作為社會訴求公器的積極角色。正如卡斯特強調,拒斥性認同是一種防衛性認同,它強調的是“被排除者對于排除他的人所進行的排除”。那么以拒斥性認同為動力機制的“網絡輿論審判”,同樣存在著以壓制性力量支配其“預設的對立者”的可能。“仝卓案”中,諸多網民在幽默詼諧的戲謔話語中宣泄淤積性負面情感,在話題轉發與點贊中催促司法程序運作的同時,也悄然強化著官方權威機構、精英群體作為敵對陣營的非理性刻板認知,從而可能進一步催化出以網絡謠言攻擊政府、以人肉搜索侵害當事人權益等富有民粹意涵的違法舉動。正如部分網民以“官老爺官官相護”等戲謔話語施壓于相關司法機構,并得到大量點贊、圍觀與轉發時,“網絡輿論審判”也正在緩緩墜入“塔西佗陷阱”之中:象征社會精英或政府主體的司法部門等權力機構無論如何執法,都將被污名為“官員必貪腐”“官商必合謀”等侵害弱勢者權益的對立形象。而“網絡輿論審判”原先所充當的良性社會安全閥角色,也在它流變為網絡風險后全然破潰。

(三)風險共擔:缺場性團結編織與焦慮型共同體極化

風險共擔指的是通過營造社會恐慌氣氛以吸納圍觀力量,從而共同抵御現代社會的不確定性損失并緩釋焦慮情緒。與其他類型的網絡集體行動不同,“網絡輿論審判”的獨特之處在于,它并非僅僅產生于“對抗強者—同情弱者”的二元對立框架之中。“網絡輿論審判”參與者時常以網絡群聚的方式,凝結群體的輿論力量與情感能量來應對不確定性因素、共擔社會風險,這與當前中國社會面臨的風險社會境遇密切相關。作為現代性的后果,制度性風險、技術性風險正隨著現代社會發展歷程的推進而暗流涌動,并不時于頃刻間大肆涌現,這也使得人類社會已處于“文明的火山上”。與此同時,社會原子化態勢下的個體在傳統單位、宗族的消解中被拋入未知的風險軌道,焦慮的社會個體僅能形單影只地應對現代性釋放的不可預估性風險。在對抗風險社會的構想上,英國風險理論家吉登斯曾開出良方,他強調對于專家系統的信任是人類應對現代性風險、獲取本體性安全的關鍵機制。然而囿于我國多元社會場域中結構張力的存在,部分民眾對于專家系統及其技術性知識持有警惕與懷疑。一些社會成員在對抗現代社會的復雜性風險時,以經驗臆斷回避專業化技術理性、以樸素的民生話語取代專家權威話語。與吉登斯觀點不同,風險社會理論創始人貝克將對于消解風險的期待指向了社會成員,他認為現代風險的對應物并非只有個體的痛苦,“焦慮型團結”則是人們應對風險的共同選擇。

“網絡輿論審判”便恰恰是一種以風險共擔為起始點,編織起缺場性網絡團結以消減社會焦慮的網絡互動。比如“紅黃藍幼兒園事件”中,當幼兒疑遭針扎、喂藥及猥褻一事被通報后,部分網民開始以傳播謠言、拼貼圖片或視頻的形式分享風險信息,烘托出了一種人人自危的恐慌情境。誠然,狹義上來講,參與話題互動的參與者未必是與案件直接相關的幼兒家長。然而在這種被建構出的危及公共安全的風險語境中,任何網民皆被形塑為承受著“自己孩子可能遭受侵害”風險的潛在家長。因此在風險共擔的情感動員實踐中,民眾本能地順應號召并積聚在非身體共在的脫域性網絡場域。他們以轉發、回復、點贊等形式交換情感體驗與社會體悟,并在這一過程中營建出共擔風險的群體聯結,從而獲得網絡群體賦予的缺場性網絡團結、群體支持與安全感,稀釋彼此的焦慮感知。為消解不確定性社會損失,網民群體可能繼續以渲染恐慌氛圍、擴大事件規模的方式,吸引他者參與到行動序列中以共同面對風險挑戰,抑或直截了當地要求政府懲戒相關主體。正如“紅黃藍幼兒園事件”發生后,大量網民旋即聚集于相關輿論平臺中,急迫地催促專業力量迅速破案,要求司法部門對涉事人員判以死刑等重刑,抑或是掀起謠言等非理性輿論浪潮,指向相關幼兒園負責人。原子化的社會個體正是在“網絡輿論審判”這一缺場性互動中整合公共利益,形成貝克意義上的“焦慮共同體”。他們在樸素情感、生活信念與群體團結的編制中,沖破潛在的“有組織的不負責任”的訴求梗阻,緩釋現代風險引致的不確定性與焦灼感。

然而不可忽視的是,在“焦慮型共同體”搭建的過程中,“網絡輿論審判”也存在著走向極權主義的可能。弗洛姆曾對于個體為規避風險而自發尋求組織庇護的圖景作出警示,他認為隨著新型紐帶關系的建立,權威主義、破壞欲與機械趨同將吞噬個體之獨立意識,繼而被套上法西斯式的極權枷鎖,這便是原子化個體逃避積極自由的高昂代價。同樣地,“網絡輿論審判”作為風險共擔下形成的一種無組織、無穩定動員的“焦慮型共同體”,往往在集體意識聚合的基礎上,以強制性、專斷性群體價值規范號令其成員為抵御共同的風險而進行自我壓制。當“紅黃藍幼兒園事件”的相關調查無顯著進展時,一些網民以P圖、人肉搜索等形式,臆想出“園長家屬有軍隊背景”的謠言以污名軍方,建構出“想象的風險”,從而號召他者,烘托出群體支持感以發動“網絡輿論審判”。部分網絡群眾則在這種線上群體歸屬感與強制性規范的支撐及控制下,拋棄了自身的主體性思維與理性邏輯,充當起了“網絡輿論審判”的提線木偶。他們以機械式趨同的非理性話語拼湊出“案件當事人身后具有隱秘性政治力量”的網絡幻象,煽點起侵襲政府機構、損害公民權益的“網絡暴政”行徑。至此,“網絡輿論審判”開始偏離作為緩釋風險之對應物的合理性角色,“焦慮型共同體”逐步被引入群體極化的歧途,外溢出污化人民軍隊形象、挑戰國家政府權威的風險因素。

五、面向“網絡輿論審判”的疏導進路構想

在應對“網絡輿論審判”時,需要厘清的是該現象所攜帶的風險參量雖不時郁積為社會系統運行的阻尼器,但驅動其生產的結構性困阻因素也辯證地指出了我國謀求高質量發展的進步路徑。因此與其機械化地將“網絡輿論審判”予以一概偏廢與決絕抑制,毋寧致力于推進常態化訴求表達、民主監督與輿論疏通機制的構建,構筑起黨領導下的串聯多元社會主體的系統化疏導治理框架。

(一)豐富依法治網實踐邏輯,增進輿論監管靈活效度

“網絡輿論審判”與網絡規范間歇性失靈、約束力衰微不無關系,因而面向網絡輿論的科學化制度構想不應疏漏。黨的十九大以來,依法治網戰略愈益構成國家治理現代化體系的重要因子。因此,保障、強化依法治網之實踐效能,便構成了一條進步性治理進路。

首先,踐行依法治網觀念,因地制宜地構建網絡法制體系。“網絡已是當前意識形態斗爭的最前沿。掌控網絡意識形態主導權,就是守護國家的主權和政權”。近年來《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等法例陸續投入運行。然而,當前網絡立法中“一事一立”現象仍舊普遍,職責劃分混淆、約束尺度模糊依然存在。因此應當著眼于制定可持續性、可延展性網絡管理通則,將各項法規標準化、統一化。在有效化解網絡輿論風險的同時,削減冗雜性法律規章帶來的高昂治理成本。此外,依法治網實踐中仍需采用具體矛盾具體分析策略。地方職能機構不能僅滿足于對國家統領性章程的遵循,應嘗試在保障關鍵法規主體作用的基礎上,扎根具體領域及平臺中,頒布與地方屬性、群體特性相符的貼合性條例,與前者實現相輔相成之協作效能,助力于搭建新時代網絡綜合治理體系。

其次,厘清輿論管控邊界,保障日常言論自由度。在增進意識形態引領的基礎上,同樣需要認識到,轉型期“意識形態領域多元思想文化相互交流交融交鋒,已是一種客觀存在,主流意識形態與多樣化社會思潮長期并存、相互激蕩趨勢更加顯著,引領社會思潮、凝聚思想共識的任務艱巨繁重”,這也意味針對非理性輿論的單向度抑制將日漸式微。因而在應對“網絡輿論審判”時,應當嘗試將政治敏感度、言論極化程度等指標制度化為規制極端性失范言論的測量尺度。比如在治理包蘊道德色彩的非理性輿論時,應予以一定的網絡規約式引導,從而在堅守依法治網底線的同時,最大程度地保障網絡言論自由,為結構緊張的現實態勢提供維系社會穩定的安全閥式出口。

(二)調適資源分布失衡態勢,維系社會結構正義格局

利益結構張力及其負向情感郁積是“網絡輿論審判”生成的基源性要素,因此調和資源分配之緊張格局顯得愈發關鍵。作為結構緊張對應之物的結構正義,便是一條合適的破局路徑。結構正義即各類社會資源分配的正義,以及利益沖突處置程序的公正。若要實現對社會結構正義的搭建、對公眾消極情感體驗的照料,既需要實現利益分配中的實體正義,也要兼顧利益爭端處理上的程序正義,從而達致羅爾斯意義上的“平等自由原則、機會平等和差別原則”。

首先,在利益分配中保障實體正義。“網絡輿論審判”既與轉型期工人農民等弱勢群體的消極心態存在一定相關性,又涉及更為廣泛的相對弱勢群體的利益困境。在前一問題上,近年來“城鄉融合”“精準扶貧”等系統化舉措在彌合城鄉差距實踐中取得了明顯成效。但不容忽視的是,局部地域中仍暴露出“數字扶貧”等窘境,因而亟須以激活內生發展動力等思路構建起長期幫扶機制,持久地增進其自我發展能力,抬升其社會建設中的主體地位與獲得感。在后一問題上,推進基礎公共服務、社會事業發展,既能為特大城市中易被忽視的失業、待就業人群等相對弱勢群體提供穩定的就業扶持或專業技能培訓,同時能夠在廣大工薪階層遭受權益侵害時組建制度化的利益共同體,繼而賦予社會公眾以積極飽滿的生存信心。

其次,在資源分配爭端中實現程序正義。何以做到“一碗水端平”,在緩釋資源配置引致的利益沖突時顯得尤為緊要。在牽涉社會公共利益的資源分配問題上,應當將廣大社會公眾之感受置于決策思維的頂端,以保證分配公正的行政姿態增強面向人民大眾的正向情感動員。此外,當發生侵害公共利益等越軌行為時,亟須以強硬懲治機制介入其中。在對于貪腐官員、不法商人群體的強效監管與約束中,稀釋民眾心中社會精英之“特權階層”“官商合謀”刻板印象,在程序正義中建構起國民對社會結構正義的信任與暢想。

(三)推進多元網絡媒介融合,促成主流價值共識重疊

由多元社會主體間經久性價值觀碰撞、話語權沖突所引致的社會共識撕裂,是滋生“網絡輿論審判”的潛在因由。過往研究中雖然對這一要點予以關注,但一般僅熱衷于建構線下多元共治、民主協商體系,對于線上媒介融合的緊迫性造成了一定忽視。截至2021年底,我國網民規模已達致10.82億人,其中手機網民規模為10.29億人,勃興的自媒體已形成不容小覷的信息主體力量。因而推動不同媒介間融合發育、建構新時代全媒體,便是一項構建網上網下同心圓、實現社會積極共識凝聚與疊合的有效路徑。

首先,堅持主流輿論引領原則,推動媒介融合發展。新時代,網絡安全與國家安全休戚與共,網絡主流輿論的主導地位關涉國家長治久安之根基,因而主流媒體應踐行“時效度”觀念以引領其他新興媒體發展。比如在公共案件發生之初,應及時共享信息動態,避免主流媒體與網絡自媒體等主體產生信息不對稱,滋生反向信息饑渴與輿論質疑。此外,有效供給并反饋涉及教育、醫療等民生領域的公共信息,比如增添地方職能機構負責人駐網、觸網頻度,從而規避“電子官僚主義”等窘境,提升官方主流媒介之公信力。與此同時,也需要肯定自媒體之靈活性優勢,通過提高媒介互動、平臺再造、資源整合等方式,促進媒介一體化發展,助力社會主流共識凝結。

其次,促成精英力量與大眾自媒體協作,緩和精英與民眾間張力局勢。在“網絡輿論審判”甚囂塵上的局面下,多元媒體融合在一定程度上扮演著緩釋“精英—民眾”間緊張關系的時代公器,故而亟須將這一邏輯有機運用于治理構想之中。比如地方政府及職能機構應積極號召互聯網企業,聯合推出貼合于民眾現實需求的便民、利民軟件,從而在日常社會事件商議中抑或案件討論中交換意見,提升民眾對于精英群體的信任感與支持度。精英力量同樣需要承擔起引領社會文化風尚的義務,主動尋求與網絡大眾的良性溝通,切實滿足其網絡生活需求。但這種主動貼合并非基于工具理性之動機,或迫于社會環境之壓力而片面地、一昧地迎合大眾群體之所需,而是應當以堅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前提,生產兼具道德內涵與現代科學理性的先進文化產品,實現社會主流價值觀與民眾喜聞樂見之文化旨趣相統一的共識重疊景象。

(四)培植青年主體科學思維,孕育理性網絡文化觀

文化環境中理性思維、科學邏輯的缺位,是“網絡輿論審判”得以風行的關鍵因素。相關治理方式往往注重于寬泛化地加強民眾思想政治教育,卻無法精確瞄準亟待培育科學理性文化觀念的關鍵人群,從而難以在根源治理層面呈現優勢效能。當前階段,青少年網民數量已達到我國網民基數的54.8%,構成了網民用戶的中堅力量。習近平總書記曾在討論文化教育時提到,“青少年階段是人生的‘拔節孕穗期’,最需要精心引導和栽培”。在這一理念下,培育青少年之科學觀念與理性邏輯,是實現我國社會文化環境科學化躍升的必要保障。

首先,以青少年群體作為網絡輿論引導的關鍵主體,引領理性社會文化風尚。學校、單位、網絡平臺等多元社會主體,應當面向青少年群體輸送多樣化的先進文化,比如在日常文化教育或文化消費中,提供富含法理知識、科學觀念的優秀文化資源,傳遞凸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觀念的積極信息,使青少年網民在網絡日常實踐中獲取良性引導。除此之外,也需要合理運用青少年群體的反哺式文化輸入效用。青少年網民較之其長輩擁有更為頻繁的觸網機會,能夠在新時代積極網絡文化產品的獲取中處于學習先進文化的前沿,繼而將前衛思想、新潮觀念、科學精神以反哺、反向社會化的形式與家庭長輩、教師分享,牽引其徜徉于先進文化的海洋之中。

其次,在前者基礎上,對青少年群體之網絡文化消費觀予以科學引導。青少年網民在化身為網絡時代文化領域中堅力量的同時,囿于其心智結構有待成熟等局限性因素,存在為非理性思維、民粹文化所誘惑的可能。比如隨意地批判社會現實、污化國家政府及質疑現有體制,便是一種經久沉浸于消極文化產品的文化自卑樣態。因此,應著力于供給包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社會正能量的文化產品,提升此類群體的日常文化消費品位,避免其經久地深陷于獵奇心態、宣泄情境之內,沉淪在失范性輿論環境的泥沼之中。此外,要重視愛國主義精神的輸入,致力于提升青少年群體的文化自信與民族自信程度,規避其盲目批判社會現實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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