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濤
1.華南理工大學建筑學院,廣東廣州 510641;2.粵港澳大灣區戰略研究院,廣東廣州 510700
鄉村空間因其施力主體的多樣性、受力主體的脆弱性而成為空間形態的典型存在。鄉村空間是認識諸多空間形態的一把鑰匙,認識了鄉村空間能更好地了解和透析其他空間形態,能綜合性地把握空間累積的問題,進而提出有效的問題解決方案。實現鄉村振興,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鄉村空間能否得到友好的修復,這既包括外在形態,也包括內在氣質。本文重視鄉村旅游空間生產的主體交互,重視多樣化的空間布局和多中心的主體觀照,以期通過單體的鄉村空間到群體的區域空間再到多主體交互空間的跨尺度分析方法,推動把鄉村空間變化和其中的各主體間關系背景化到新時期的鄉村旅游空間變遷中,承接到生產空間、生活空間和生態空間多元合一的主導性治理實踐。
尊重和包容是空間主體共生的一種應然價值姿態。沒有相互尊重、相互包容、平等相待,就會產生不盡的分歧、爭論、糾紛和斗爭,也會次生不盡的空間關系協調、主體調整和意義重構。而促成人在空間中更加全面、自由、公平的發展,就需要更加關注多元的主體和交互的價值。
交互主體性(Intersubjectivity)習慣被譯為“主體間性”或“共主體性”。交互主體性雖有賴于客觀條件的各種物質載體,但其本質的核心仍然是“人”,以及“人”的伴生主體。特別是伴隨現代性的經濟社會發展進程和對單向主體的過度本位主義傾軋過程,有的學者對“主觀理性”和“共同感”的“二律背反”式的矛盾進行了深刻反思和重建。由是,倡導以“關系理性”為基本原則,確立“為他人的主體性”的新觀念,從而為克服“主觀理性”與“共同感”的矛盾奠定了基本思想前提。這種“交互的共同體”,是實現人為主體的經濟生活與政治生活、個體存在與共同體存在相統一的交互式、平等式、對話式的有序生產、有享生活、有益生態空間。以平等對話、包容和合、共生共贏的理念解析不同空間主體之間的關系,并以此為取向處理不同空間主體的交互關系,成為消解空間多主體碰撞,應對由多元價值撕裂可能引發的多元空間沖突的必然選擇。
豐富的空間,源于人們所處的不同主體交互作用的生產世界和生活世界。空間也正因主體的交互性而衍生了自身的交互性,不管是空間中的各個主體還是空間自身,都必然生成了空間主體間的理論框架和價值原則。而種種交互共生關系,作為一種背景資源、動力資源和文化資源又為無盡的交往行為,提供了無盡的價值與意義的客觀根據來源,因而也就理所當然地展示出了明顯的生產相合性、生活共通性、生態適宜性、平等對話性和價值導向性等緊迫的空間修復特征,也展示出了從意識的交互主體性到行動的交互主體性轉換的鮮明邏輯特征。交互主體空間關注的并不是狹隘的主體與主體,而是能夠促進更高端更適合新的理想空間生成的價值主體之間的關系。本文關注的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雜亂的空間主體交互性,而是成長性的、正向性的、價值性的、文化性的適合人的全面、自由、公平發展的,進而反思資本慣性和權力控制對空間施加的單向性、不平等性、不均衡性、過度城市化等非協同現象的新的實踐形態。
“天下”理念是中國人樸實而久長的空間觀。“天下”是由眾多不同的人、家庭、社群、民族、國家所組成,它不是一人一家一社群一民族一國家之天下,而是所有的人、家庭、社群、民族、國家所共同擁有的天下;各種不同的人、家庭、社群、民族、國家之間都應相互尊重、相互包容、平等相待,如果遇到分歧、爭論和斗爭,都應相互協調、妥善處置。上述“人、家庭、社群、民族、國家”都是空間主體的某一現實形式,其與“村鎮、園區、環境、流域、邊界”等發生的各種各樣的交互性耦合關系,構成了空間生產、生活活動的立體動態圖景。作為萬物互聯生息的空間交互主體,“人、家庭、社群、民族、國家”是利益人群的主體性存在,“權力、資本、宗教、綜合體、共同體”是多樣價值的主體性存在,“村鎮、園區、環境、流域、邊界”是生存載體的實體性存在(見圖1)。之所以這樣理解,問題就在于空間生產中諸多問題的產生,主要的還是空間中的人(無論是設計者、生產者還是利用者)過分地消費了空間,過度地耗費了空間資源的承載量,過分地忽視了生存載體的存在,僅把“自我”看成了應然本然的主體,而沒有顧忌甚至有意地去遮蔽對象特別是對象間關系的主體性。當然,對象的主體性并不是人為地要將主體進行泛化,而是試圖引起主體既得利益者的足夠重視,特別是在空間生產實踐上的足夠考量,進而糾正偏移、阻塞漏洞、減少問題、求得共識、謀得共享,進而更好地促成人在空間全面、自由、公平的發展。

圖1 空間主體的現實形式
旅游規劃作為人與空間交互關系的適用技術和作用手段,應該為人的自由、全面和充分的發展傾注力量、創造條件。在接力不斷的空間實踐中,人永遠是空間交互關系的核心。正因為要頂層設計性地維護這個核心,才需要有限度地、有必要地、主動性地透視狹隘利益困局,由分散而協同,實現共生和合。一些空間生產的旅游案例還是習慣于把空間看作冷冰冰的機器,認為空間是由相互分離的具有可設計的物理功能和定量屬性的部件組成,而漠視了空間里的人的主體性和空間自身的多主體性。比如人為地拔高空間管理的目標,完全按照所謂的高位標準考量空間,不顧交互空間里活生生的各類生活主體,以至于形成無良的策略,單向性扼殺空間主體安得其所的天性,也不切合現實的空間發展實際。多元主體是空間多樣性的前提和基礎,其分布體現出一個空間的活力。因此,空間治理者應該反思治理的目標和理念,樹立強烈的人本觀念,以寬容之心、以換位之情、以共享之舉重新校準定位,制定出切合某一空間實際的管理目標和管理措施。如此,多樣化的城鄉空間才能容得下多樣性的主體,城鄉空間才有更多的多樣化生活,空間生產管理者才能更有效地促進社會和諧、實現空間共享。
空間中有多樣的生產、生活及生態形態。生態空間是生產空間和生活空間賴以存在的前提和基礎。而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辯證關系來看,多主體共建的生產空間作用于共享的生活空間,多主體共治的生活空間又反作用于共責的生產空間,共同導向虛實結合、多樣融合的鄉村空間多元主體協同。
“資本主義的自由聚焦于競爭博弈的自由,強調強者逐利的公平;但經院派的自由聚焦于免于剝削的自由,強調弱者求存、群體共存的自由。中國政府統籌管理土地收購和供給,可以巧妙地創造條件供房地產開發中的強者、弱者、群體各取得公平。”作為空間施政主體的各級政府,面對各色各樣非協同的“破碎性”空間修復任務和“多頭管理”的治理困境,比如區域協調、城鄉差異、環境整治、街區發展、文化建設以及特殊人群服務,就必須充分把握和高揚空間生產的正向導引功能,主動適應空間形態演變的新任務和新形態,主動促成由物及人、由單一開發到多元共享的實踐思維轉向。
現實中,作為中國改革開放前沿地和先行地的廣東省,尤其是珠江三角洲地區的城市群,工業化、城鎮化、信息化發展程度較高,產業發展、科技創新、社會治理綜合水平較高,在諸多方面起到了引領、輻射和示范效應。但其空間生產中遇到的問題、積累的矛盾、引發的反思也與經濟社會發展的程度和釋放性正向適應。換句話說,廣東既是空間生產的樣本和窗口,也是空間治理和空間修復的樣本和窗口。再就空間生產和空間治理的修復措施而言,作為空間生產典型地域的廣東,相應地應有更包容的措施,以得美好空間生產全方位立標桿、全層次傳播價值的先機。由此,在追求美好生活空間的背景下,施政者或設計者應當進一步強化人民性和多樣性,強化主體性和主體間性,不斷地增強空間主體的互聯意識、共生觀念、生態理念和人本精神,通過施政路徑的豐富和完善,把維護好實現好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作為生產空間的根本出發點和最終落腳點,為構建全面自由發展的美好生活空間發揮應有的作用,創造應有的經驗。
基于空間主體的多樣性和交互性,也基于空間多樣主體關系的共生性,在豐富的社會實踐中,要充分重視生產空間的交互主體性,重視多樣化的空間布局和多中心的主體觀照。具體就是在以政府為主體的空間生產特別是空間修復實踐中,針對區域發展不協調不平衡、鄉村建設空心化留守化、文化建設表面化口號化等現實問題,改變先入為主的致思路徑和行為措施,不是自上而下的長官性強壓式的“命題作文”或“條框灌輸”,而是多方共商的互補性對話式的“多元一體”或“多元共贏”,更加重視空間主體多樣化、多中心的有效治理,而不是僵化體制和慣性模式。多樣化、多中心是對傳統空間生產習性的邏輯矯正,也是空間修復思路的一種具體化。空間的交互主體性應成為新時代施政者的思維習慣和行為方式;它是理解空間問題的一把鑰匙,也是新的空間建構的理論起點。
如同高福利社會空間,高福利會帶來社會空間主體的散沙化和主體間人性的墮落;再如空間治理中的小商小販,小商小販不是“小人物”,它關乎一個城市空間的良性發展,也關乎一個國家的政治穩定;也如同空間管理的資本控制,讓資本任性作為會導致城鄉空間利益的失序失衡,會引發空間主體交流交往的人為切割。“政治及其公共行政是政治的、經濟的,但更應當是道德的”“它的政治的職能是一種歷史遺傳的結果,它的經濟職能是在20世紀成長起來的,它的道德職能才是發展的方向。”由此,無論是生態空間主體、價值空間主體、社會空間主體、科技空間主體還是旅游空間主體,在空間生產作為一種交互主體性實踐的情勢下,耦合共生理所當然的成為一種主體間性價值選擇。任何漠視、淡化或有意擱置此種價值和意義的空間主體,是孤獨的、短暫的、微弱的,是非人性化的、非生態化、非協同化的價值孤燈。
空間生產,一切都歸于交互關系的調整和實踐意義的升華。“當人們聚集在雅典的憲法廣場、開羅的解放廣場和在巴塞羅馬的加泰羅尼亞廣場表達政治觀點和提出要求時,這些公共空間就成為了城市共享資源。街道是一種歷史上常常通過社會活動而轉換成為革命運動共享資源的公共空間,以及血腥鎮壓場地的公共空間。”人類文明的持續發展,需要空間主體狀態的價值共鳴,需要高揚關系和意義之上的圣域精神,需要空間主體實踐過程與社會空間發展過程的共振。從權力主導的空間生產,到資本主導的空間生產,再到資本與權力交織的空間生產,再到關系和意義回歸的多元空間修復,在某種意義和一定程度上,是空間共同體概念的螺旋演進,是對空間要素異化的糾偏和補充,是人性價值和人群意義的本然復歸。這種回歸,是應然的也是必然的。“意義在關系中的創造和維護面臨的長期風險是新的邊界的產生:立面的對,外面的錯……從分離到異化,再到相互解構,這是一條讓所有意義毀滅的路。恢復生成意義的對話實踐極其重要,同樣受到尊崇的還有把人類及其所處的環境聯結成一個彼此維護的世界。所有這些行動都是二階道德的實現,某種關系中關系的復活。它們無不蘊藏著神圣的潛能。”由是,旅游生產的“價值孤島”會流向治理有序的“協同大陸”。
鄉村是空間的典型存在。鄉村多元主體協同空間成為引領社會向前的新型空間形態。它強調復合型、過程化、主導性的理想空間形態,高揚人的生活尺度,拓展空間問題的處置手段,深化人與自然的關系,重視資本和權力的適度介入。而實現這一空間的理想狀態,不僅需要起主導性作用的權力主體推動的共商、共建、共享,更需要交互主體承擔的共有、共治、共責機制。實踐證明,多元空間不僅需要完善的主導機制來保障,也需要完備的技術路線和空間要素組合來支撐。
多元空間有其圈層結構、目標類型、發展趨勢和內生動力。從圈層來看,注重交互一體的結構表達。空間有流域、水系、干流和支流的生態區分,更有國家、民族、家庭和個人的主體區別,呈現出“家國一體”“萬物一體”“物我一體”的不同話語表達方式,展現了不同人群對不同空間共同體的樸素愿望。從類型來看,注重人本需求的價值設置。無論何種類型的空間存在,其本原總是關乎人的存在需求,基于人的更好存在的更高需求,類型只是認識空間的一種方法,其最終目的是服務于人的更深入的理解。從趨勢來看,注重實現公平的動態考察。認識一個空間,需要設置平等的角色、運用合適的姿態去做統一性的動態考察。用動態替代靜態,實際上也是引導人們不是把空間當作中性的概念,而是看作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對象主體”。空間主體分合體現的是主體不能過分的“利我”,也不能過分的“利他”,而是“義”與“利”、“和”與“同”的統一。
在鄉村面臨良好發展機遇的現實條件下,實現鄉村振興,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鄉村空間能否得到良好的修復。這是實現鄉村多元旅游空間振興的必然要求。而達到這一要求,需要建構主導性的三個基本體系。第一,制度供給體系。除卻日常性的空間生產,這里指的空間生產主要的還是更加關注空間戰略和空間政策的制定。空間的戰略和政策能夠影響空間生產的質量、規模和方向,影響空間存在的時間、評價和伸縮。第二,技術執行體系。這些都是空間修復的必要技術手段和必然價值要求,進而也形成了相對完備的空間修復的執行體系。空間生產需要完善的戰略和政策支撐體系,空間戰略和政策也需要在一定的空間里執行。第三,邊界反饋體系。主體動則邊界動,邊界動則問題生,問題生并不一定意味著空間生產的失敗。如上所述,無論是國家層面的還是區域性的空間發展,會伴隨經濟社會發展的生動實踐,對前期空間政策的補充、調整、完善甚至是極大的扭轉。空間策略的供給、執行和反饋體系,屬于一體三面的有機統一體,是空間主體特別是權力行為主體必須同時運用并相得益彰的空間實踐抓手(見圖 2,表 1)。

表1 多元主體協同“雙錐1+3+3模型(7S)”解析

圖2 多元主體協同“雙錐1+3+3模型(7S)”
這主要包括五個方面的內容。第一,主體對話機制。對話是空間不同主體及不同主體間信息交流并達成共識的有效途徑,尊重、平等、寬容的對話機制成為時代呼聲和人心所向;而遠遁對話呈現單向化或恃強式的強權信息交流方式,在以多樣化、多中心、多路徑為特征的現實條件下,變得越來越背離實際。第二,空間修復機制。空間修復的實質還是其間主體的利益平衡或再平衡。在價值交錯、交織、交匯的各類型修復需求下,有效的、完善的良性修復機制成為一種必然,以適應空間動態發展的過程化、平衡化需要。沒有這個機制,特別是沒有對其間人的行為的硬性規制,修復的行為會變得沒有意義。第三,動態平衡機制。平衡也不是最終目的。主體存在范圍、大小的層級性區分,平衡會是一種暫時的利益讓渡,其自然也會被強勢的、偶然的主體力量所帶來的新的利益所代替。但能夠久存下來的,還是歸位趨勢的空間主體力量(見圖3)。這種力量會啟蒙新的文明形態,路徑或是革命的或是協商的。第四,耦合共生機制。耦合共生是空間修復的一種價值狀態。在文明多樣化、治理主體多中心的條件下,耦合共生是相對弱勢的空間主體的生存價值訴求。而相對強勢的空間主體倘若也信仰并奉行這一價值,并對話成為機制,則是一種理想的空間形態;在人類社會就是一種理想的社會形態,是一種人類價值本性歸位的向心性的理想社會形態。第五,生態生成機制。生態原則是空間修復的一種態度,無論是生物性的還是文化性的。生物物種的生態化要求,啟發人們對空間修復的認知層次,啟迪人們對于自身所創造的各種文明、良好風俗、生產技藝、生活方式的生態化要求。如同種子的危機化建庫管理,人類文明各種形態也需要建庫樣式的管理實踐,這是對人之為人的尊重,也是對新的更高文明的一種守候。

圖3 鄉村旅游空間協同發展示意圖
綜上所述,多元主體協同是實現鄉村振興、導向空間復興的必要條件,多元主體協同的新型空間是空間生產由物及人、由疾而治的必由之路,多元主體踐行的共建共享、共治共責的美好生活是新時期空間生產的必然結果。伴隨空間交互主體性的力量集成和協同推動,空間自有其規模的再擴展、內容的再創新、技術的再跨界。就現實而言,對于不同地區和不同性質的空間實踐,必然采取差異化的旅游發展策略,要把旅游空間振興放到細微化的個性養成中來,放到社區實踐中來,放到規劃者或設計師的自覺踐行中來,放到對權力和資本的約束中來,放到全面而自由的人的發展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