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箏

約圖建議:女主和男主在走廊上擦肩而過
三句話:從未宣之于眾,在我看來就不是真正的開始。
作者有話說:攤牌了,這其實是我貧瘠青春里的初戀,一直不敢落筆,但最后還是決定給我們一個臆想的美好結局。所以周先生,你看到了嗎?
一
租房子的小可打電話過來給程遂意的時候,她正在公司里加班,說是開完會就會過去,一拖拖到了周末,才拎著一顆柚子訕訕地上門。
她是個散漫的房東,小可絕對是個認認真真的房客,家里打掃得一塵不染,看得出精心布置過,是很少女的風格。
“姐,你先坐,我泡兩杯檸檬茶。”
程遂意皺皺眉:“什么事這么重要?”還需要泡茶促膝長談?
她順手招了招,小可收養的胖橘“阿福”忽然從玄關的柜子一砸而下,屁顛屁顛地蹭過來,這家伙臉皮厚,當初小可剛剛在外面租房子,本是覺得沒精力再照顧另一只,誰讓它一眼瞄上了這么個心軟的主,硬生生地跟到家門前。
仔細看,“阿?!庇叶幸粔K傷疤……受過傷害而依然對人表示坦誠與信任。
算是種自己羨慕的特質嗎?
小可端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到她的面前,然后端正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清清嗓子,就在程遂意覺得有點好笑的時候,她說:“學姐,我知道你為什么一直單身了?!?/p>
一口果茶差點淋了“阿?!睗M頭。
“這就是你給我打電話來要講的?”
“這難道不重要嗎?”
“不重要?!背趟煲庵苯佣鴼埲痰卮驍嗔诵】深A備的高談闊論,“我自己都不清楚單身的原因是什么,其次,我很滿意目前獨居的狀態。既然沒必要改變,那就不需要追根溯源。”
她校辯論隊出身,在大四那年打世界華語杯,邏輯和語言運用在職場上,無往不利。
小可領教過,但很顯然不打算就此放棄,臉瞬間漲紅,“我覺得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至少你得看過之后再下結論!”
說完,她將玉體橫陳的“阿?!鞭Z到沙發另一端,從底下吭哧吭哧地拽出一個紙箱子。她手上動作麻利,嘴也不閑著:“我跟你講,我看完我就開始掉眼淚……真的太好哭了……”
“可是你看6.5分的青春爛片也這么說?!背趟煲庖幻婕毤毜負荛_柚子皮,一面忍不住調侃。
小姑娘特有意思,不熟的時候渾身戒備得像個刺猬,后來租了三個月,路上被程遂意開車偶遇,才知道原來是同個大學的校友。瞬間就有他鄉遇故知那味兒了。
“這不一樣,這不一樣!”
小可扒拉出來的是一本手賬,上面的字跡還略顯青澀——2018年,畢業了,南大
程遂意開始皺眉了,尤其是書頁嘩啦啦地翻動,那些四年前各自的豪情壯語此刻公開處刑,她開始覺得尷尬了:“小可,黑歷史人人都……”然后頓住了。
兩頁紙之間被小可小心翼翼地撕開,中間的夾層里,靜靜地躺著一大片楓樹葉。用透明膠封層,竟然存留得完好。
“學姐,這個信的留名是章林棠學長?!?/p>
章、林、棠。
他帶著洶涌的回憶,挾裹著那些畫面和眼前飛掠而過的文字,像一場洪訊,毫無征兆,劈面相逢。
每一個字都熟悉,一起合作過太多次,那些字的橫豎撇捺、細枝末節。
程遂意慢慢地將自己陷入沙發里。
任由那顆被社會打磨得冷硬心臟暫且陷入柔軟中。
二
第一次見到章林棠不是本人。
那時程遂意剛入學不久,和其他新生一樣每天軍訓之余就是開會。
大會議室沒開門,三兩個學生聚在門口,她無意間看到了旁邊走廊上的優秀學生榜,男生清俊柔和的一張臉在櫥窗后面格外醒目。
身邊的女同學開始大呼小叫:“章林棠——哇,名字也好好聽,國家獎學金!厲害!”
那時的程遂意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學霸,文科理科的關系素來微妙,她目光轉向下面的管理系,撇撇嘴:“長得還不錯,但是理科生應該都蠻古板的,說不定是個書呆子?!?/p>
打臉雖遲但到。
接下來一個月,新生開始爭相搶自己喜歡的部門和活動,帶著躍躍欲試的新鮮感。程遂意平時喜歡看最強大腦,在別的女生去文藝部的時候,她選擇了辯論部。
學生會主席有點惋惜:“同學,你不考慮其他部門嗎?”
“學長為什么這么問?”
姓何的學長推推眼鏡,“呃”了一聲,和旁邊倆輪值主席對視一眼,其中學姐的話比較直接:“因為咱們文學院的辯論部剛成立不久,零零散散不成規模,老師這邊也不是很重視?!?/p>
“對。這么說吧,校賽咱們學院基本上就是一輪游,選手都是從各大班級的班委里揪上來的?!焙螌W長言簡意賅地總結,“蕭條到啥程度呢?你來了都能當部長的程度?!?/p>
“那我就當部長吧。”
十八歲剛剛高考完的程遂意,第一次出省上學——這里有參天林立的大廈,光鮮而步履匆忙的人群,和她封閉在高校當苦行僧的那段時間截然不同。
成績優異而讀過不少書的程遂意,是帶著點傲氣的,然而當她連拖帶拽地扛著行李進校門時,負責接待的幾個學長選擇性地無視了她,卻對身后的學妹殷切招呼。
同齡女孩有著精致秀氣的卷馬尾,光潔白皙的小腿,而烈烈夏日里,程遂意撥弄了一下被汗水濡濕的劉海,試圖將幾個青春痘藏在后面。
她隱隱約約地意識到,接下來的大學生活,會和自己預想的大相徑庭。
在這一個月內,她的舍友居然脫單了兩個,連帶著其他人也收到了奶茶和巧克力。
她徘徊在自尊和自卑中有點迷茫,所以決定做點什么來打破迷茫。
“既然這樣,那我就當部長吧?!?/p>
何學長沒騙她,辯論部果然蕭條,校賽一路下來,可以說是被各個學院輪番捶打。
程遂意的隊員們已經蔫頭耷腦地結伴離開,她聽到身邊的人帶著興奮議論。
“下一場誰對誰?”
“管院和研究生。”
“神仙打架,圍觀神仙打架!”
“實話說我是來看章林棠學長的……”
熟悉的名字讓她腳步一滯,鬼使神差地找了個空位。
實話說,這的確是一場水準很高的比賽,一方邏輯縝密,一方資料完備,交鋒的密度如疾風驟雨,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競技比賽。
其余人是精彩,而那個人是驚艷。
他的聲音很清朗,像撞在玻璃杯的冰。
無論是思維、措辭還是臨場應變都如行云流水,在這樣激烈的語言碰撞里,居然依舊斯文儒雅。在得知自己是最佳辯手后,會很有風度地朝著觀眾席鞠躬致謝,同對面研究生彬彬有禮地交談。
程遂意快要記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間大會議室了,晚風拂過發絲,她伸手別到耳后,才發覺臉頰滾燙。
很難說那心跳究竟屬于少女的初次情動,還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清晰的光的慶幸。
但,有一個聲音很清晰:“如果可以,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三
接下來的日子里,程遂意開始瘋狂補課。
往屆的世界杯比賽,知名辯手的文章、音頻……在自己備戰高考一般的緊張中,舍友大略知道了前因后果,笑她:“干嗎這么麻煩呀?我把學校表白墻的號給你?!?/p>
“是啊,女追男很輕松的,有這時間多看點美妝視頻,誰不喜歡漂亮女孩呢?”
程遂意從密密麻麻的筆記里抬頭:“我不想用這種方式出現,我也覺得他也不是那樣的人。”
幾個舍友訕訕地止住了話茬,眼神交流中透著些許不認可,女生間微妙的罅隙便是在此刻產生的。她的認真倔強落在其余人眼中,未免成了“清高”。
程遂意費心費力地聯絡上了章林棠所在的A校區學習部,得知他會在周末給各個學院的辯手開課。她和幾個同樣對辯論有熱情、但菜的不分彼此的隊友便搭上了地鐵。
教室很大,坐得滿滿當當。
章林棠準時而至,他穿著亞麻色的襯衣,半卷的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腕,十指修長潔凈,講課的時候慢條斯理,和場上的清冽仿佛又不相同。
在有且僅有的幾個互動環節,身邊的隊友瘋狂暗示程遂意,然而她搖頭表示不愿參與——其他提問的幾乎全是女生,問的問題皆諸如“學長怎么在辯論和愛情里取舍”。
她的目的不同,堅持認為自己的目的不同。
結束之后,章林棠理所應當地被眾星捧月,又簇擁著追問了好一陣。
程遂意耐心地等,順便再看個黃執中的新辯手教程。
再一抬頭,教室沒人了,她兔子一樣蹦起來,連忙追了出去。
“章學長——請,請等一下!”?男生聞言頓步,微微側過身來,她的步伐越來越慢,直到頭頂傳來溫和的聲音,“什么事?”
程遂意悄悄地看一眼,嗯,他的神色如常,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
“我想邀請你們學院的隊員和我們打模擬賽,可以嗎?”
章林棠想了一下:“下周末應該可以?!?/p>
程遂意觸及走廊拐角,幾個隊友探出來的八卦腦袋,拼命壓住心底的雀躍:“啊,謝謝!”
“不過我要準備校賽決賽相關事宜,到時候派管院同屆的人來好了?!闭铝痔臎_她略一點頭,“再見。”
程遂意目送他離開,男生挺拔而筆直的后背,像一棵松柏——即便帶來的是趨向溫和的青綠,但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淡淡的疏離。
“行啊,隊長?!?/p>
“行什么行?”程遂意嘆氣,“人家就差將‘禮貌營業,非事勿擾’寫在臉上了?!?/p>
要好的隊友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背:“不!這看似只是簡短的交流,內涵是什么?代表著什么?是零的突破,是重大進展,這,是歷史的飛躍!”
眾人噼里啪啦地鼓掌,程遂意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你這口若懸河的技能還是留在下次和管院的交流賽上吧。”
菜鳥當自強,既然自己主動向人家下了“戰書”,必須得好好表現才行。
接下來的時間,除了在寢室看比賽聽講課做筆記,程遂意像包工頭一樣督促著隊員反復練習。
原本,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中,有條不紊地進行。
模擬賽當天的現場效果好了很多,雙方唇槍舌戰、你來我往,大概章林棠也考慮到了派過來的都是新人,比賽進行到一大半的時候,她甚至隱隱覺得平分秋色了。
直到負責四辯的男生冷場。
或許是緊張,或許是對背稿沒有經驗,總之,在漫長的將近二十秒的寂靜之中,他臉色煞白地站在原地。
結果不出所料,文學院慘敗。
賽后,男生找到程遂意反復道歉,她搖了搖頭,看到那薄薄的稿子已經被汗水浸透濡濕,深吸一口氣然后平靜地說:“不怪你,咱們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p>
但旁觀者眼中的平靜,未必是局中人能夠承受的。
她不是對“輸”這一個字眼深惡痛絕,而是他們本來有機會贏。
在大家陸陸續續地離開之后,程遂意看著那些雜亂堆在桌子上的、自己日夜討論出來的稿件,眼淚終于掉下來,暈開了紅筆的紋路。
驕傲和毅力令她一往無前,同樣反過來也是一把刀。
“你還好嗎?”
溫和的聲音從會議室后門傳來,她一抬頭,看到自己此刻最怕見到的那個人,正靜靜地倚在門邊。
好了,現在除了慘敗,他還看到了自己的玻璃心。
程遂意更想哭了。
章林棠走進來,給她遞過來一張紙巾:“本來以為我趕過來能看到比賽的,還是晚了點,很遺憾。聽我的隊員說,你們表現得很厲害。”
他是贏家,卻并沒有擺出一副同情憐憫的姿態。
“雖然沒趕上,不過,我認為你那句話說得很對——你們的路還有很長。”
四
路很長,是的,程遂意并不畏懼漫長的路途,甚至隱隱有奔赴的期待。
聽說章林棠的是校隊隊長,她在下半學期招生時報了名。
面試的過程總的來說還算有驚無險,程遂意最后一關抽到的辯題是“得而復失和從未得到,哪一個更遺憾?”
她的持方是前者,面對著三個評委和底下密密匝匝的選手,緊張似乎在這半年的淬煉中漸漸平息,至少她能從容不迫地娓娓道來,“我方認為得而復失更為遺憾,正如艾米莉說的,‘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若我從未見過光明’,見到過美好的東西又失去,內心深處的情感一定勝于后者?!?/p>
下面不少同為參賽選手為她鼓掌,程遂意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陳詞完畢,評委是否提問?”
兩個評委默不作聲,章林棠卻舉起了手。
程遂意那半口氣又吊回來了。
啥,啥情況???她用愕然圓瞪的雙眼闡述一個信息:章大學長,不是你鼓勵我進校隊的嗎?
章林棠同樣用琥珀色的眼睛凝視她:“這樣,就拿談戀愛舉個例子來說好了,今天是在座各位都愛過恨過經歷過更遺憾,還是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更遺憾?”
臺下嘩然,一陣不大不小的驚動。
程遂意沒想到章林棠的臨場反應這么快,一個問題引起廣大單身狗的共鳴,瞬間有些亂了陣腳。 在片刻組織語言后,她豁出去了:“既然是這樣,我建議學長嘗試一下談戀愛,說不定你在失戀之后就改變看法了呢?畢竟,有比較的結論才客觀?!?/p>
四下笑聲如潮,程遂意撞入章林棠那雙略帶深意的眸中,倉促地鞠了躬,暈乎乎地轉出了教室。
暮春三月的天空碧藍如洗,大團大團的云朵都可愛,她亦如是。
三天之后,她收到了一條群發的短信,提醒她已經通過了校隊的考核。
程遂意看著那一串似曾相識的號碼,試探著回復:“章林棠學長……是你嗎?”
那邊簡短地拋過來兩個字:“是的?!?/p>
糟了,看這個語氣和這個字數,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她糾結再三,壯著膽子回撥過去,男生接得倒是很快,聲音也很平靜:“還有事嗎?”
“呃……那天的事情,對不起!”程遂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我不是故意要咒你失戀的,你肯定能和初戀長長久久的!”
電話那邊沉默半晌,傳來一聲輕笑:“為什么要道歉呢?舉例而已,我沒放在心上?!?/p>
“那你……剛剛沒有生氣嗎?”她才不信咧,沒生氣回復得那么冷漠。
“沒有啊?!闭铝痔穆曇衾锿钢唤z困惑,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只是打字比較慢?!?/p>
“呃……”
“實際上,我的確沒有相關經驗,所以你的問題也算是問住我了?!闭铝痔乃坪踉谡J真地思考,“不過按照這個邏輯,容我冒犯地問一句——你很有經驗嗎?”
“呃……”
然后呢?她進了校隊。
于是有了他親自帶隊的機會。
有了自己脫胎換骨般的成長的機會。
有了大二的第一次合作——雖然是在教室打網辯,但他坐在自己旁邊,陽光從窗簾的間隙中透過來,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用目光描摹那張臉,也不過如此而已。
也不過就是……出現在腦海里無數次的少年模樣而已。
五
小可聽到這里,已經尖叫了千百遍,“阿?!贝笫荏@嚇,跑了。
因欣賞而彼此吸引,然后漸漸接近,在競技之中共同進步的兩人,這聽起來是多么美好希冀的開端。
“那后來呢?”
程遂意笑意收斂,柚子果肉的酸甜過后,苦澀才絲絲縷縷地蔓延上味蕾。
“小可,我是一個貪婪的人。”她下了結論之后又失笑,“可能大家也是這樣。白月光遙不可及也就算了,但若月亮奔你而來呢?”
“我該怎么做到初心不改?我不是神仙,做不到的?!?/p>
“所以你……”
“我表白了。”
程遂意永遠記得那天打完比賽,他要拿資料回自己在校外租的公寓,她正好給他送自己做的甜點,兩人校門口相逢。
章林棠看了看自己懷里的書,略顯為難:“你介意……多走一段路嗎?送我到樓下就好?!?/p>
“哇,學長真小氣,上去喝杯茶都不行?”
“可以的,反正我一個人住?!彼榘l之下,他似乎微微紅了耳郭,“那個,我的意思是不會打擾到舍友!”
程遂意后知后覺地跟上他的思路,灼燙瞬間染了雙頰。
開門前,章林棠問她:“你怕小動物嗎?”
“?。课液芟矚g貓貓狗狗的,蜘蛛啥的除外。怎么了?”話音剛落,一團雪白的毛茸茸的球便像小炮彈一樣飛奔過來。程遂意驚訝地看著章林棠彎下腰,輕輕地順了順雪團子的毛,“蹦蹦乖。”
程遂意震驚了。
“它……它叫‘蹦蹦’?”程遂意反應過來沒忍住笑了一聲,“為什么取了個兔兔的名字?人家明明是小——”
話音還沒落地,“蹦蹦”似乎對新客人十分好奇,湊上來轉圈嗅嗅,然后下一秒就在房間里肆無忌憚地蹦跶起來。
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的章林棠沖出去追“蹦蹦”,一人一貓在房間里追逐,男生素來溫柔的聲音里透著些許抓狂:“蹦蹦,別去陽臺,別跳在花盆里……跳了花盆就不許上床!”
她“撲哧”笑了出聲,拿了小魚干將“蹦蹦”成功地引誘過來,然后身手敏捷地拿起旁邊的籮筐一扣。
“蹦蹦”終于偃旗息鼓。
“身手不錯?!闭铝痔牟亮瞬梁?,轉身給她泡了果茶,略帶歉意地說,“沒嚇到你吧?”
程遂意搖了搖頭,他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穿著淺米色的襯衫,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鄰家大男孩,純潔溫柔。不過一肘的距離,甚至能隱隱嗅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西柚味。
內心深處,一個聲音蠢蠢欲動,被程遂意摁著頭壓了下去。
“你不是準備考博嗎?怎么還有空當鏟屎官?”
“蹦蹦?”章林棠笑了笑,“是我撿來的貓,當時下著大雨。”說完含笑看向她,語氣中似乎帶了點小驕傲,“你以為我只會學習嗎?其實我蠻會照顧小動物的,閑暇時也會下廚做飯。”
也許就是這一句話。
就是這一句。
沖動先理智半步,她脫口而出,“我不信,除非我親自嘗過?!?/p>
“歡迎你來品嘗?!?/p>
“我以什么身份品嘗?”
許是過于突如其來,辯論高手章林棠愣在那兒,在啞然無措之間,她的聲音清脆爽朗:“你覺得女朋友這個身份怎么樣?”
六
小可把“阿?!睆娞斶^來,抱在懷里嗷嗷翻滾。
“你好勇敢?。W姐!”
當事人的臉龐沉靜美麗,在經時間打磨之后,似乎看不到強烈的悲喜起伏:“其實我捫心自問,如果可以預見結局,那句話,到底該不該說?!?/p>
“我承認對你是有喜歡的?!边@是章林棠在沉默很久之后坦誠的第一句話。
“但是,我不確定你的喜歡。”這是第二句。
當下程遂意比“蹦蹦”跳得還高:“你為什么不確定?!”
那些注視、那些飛快的心跳、那些緊張和勇氣,每一種情緒都真實而鮮活地存在。
“我想想怎么表達?!闭铝痔牡恼Z氣里第一次帶著遲疑和斟酌,“遂意,你喜歡我什么?長得還行,打比賽厲害,還是有愛心,或者學業小有所成?”
“都、都有啊?!?/p>
“我可能沒跟你說過,我十四歲被寢室霸凌,自那之后我就搬出來住了。我父母不管我的情緒,卻要管我是否優秀,是否配做他們的兒子。”章林棠的神色是深邃的平靜,似乎帶一點蒼涼,“他們都說我很難往深里接觸,因為我什么都不相信。辯論只是我轉移思考的方式,不然我就會胡思亂想地懷疑下去?!?/p>
程遂意愣住了,過大的信息量仿佛一張細密無邊的網,雖然還沒有看清所有邊界,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已然傾軋而來。
“所以,那些被稱贊的品質也是同樣的邏輯,我需要這些來證明自己,又對它們深惡痛絕。禮貌下是畏怯、懂得照顧人是沒被照顧過、甚至這個年級第一,都是因為,我,沒有更值得的事情去做?!?/p>
程遂意就看著他,眼淚毫無征兆地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她心目中神明一般的少年主動走下神壇,華袍之下遍體鱗傷。
章林棠苦笑著把紙盒推過來:“很抱歉,嚇到你了。這才是我。”然后他被猝不及防地狠狠抱住了。少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斷斷續續地說,“不是的,大家喜歡你,不是因為優秀才喜歡你……再說誰也不是天生完美的小孩……章林棠,我就是好喜歡你喜歡你兩年了……”
等她把氣喘勻,程遂意說出了他在賽場上很喜歡用的一句話。
“對方辯友,我方覺得值得?!?/p>
那一天坦誠相見,他們的關系似如破冰。
會相約出去走在市中心繁華的朝陽廣場,會逛夜市,會因一部電影滔滔不絕地討論一整晚,會在火鍋店的人聲鼎沸里涮羊肉。夾到同一片時,她瞪一眼過去,像護食的兇猛小獸。章林棠會無奈地撤回去,默默地咬一塊豆腐。
那段時間里,程遂意將《真相是真》循環播放。
——在無人的角落里
——有更多浪漫秘密
——世人猜測真的假的不信宿命
——可我早把他安排進 全部余生里
七
“可是你們最終沒在一起?!?/p>
“是從未真正在一起?!?/p>
“從未?”
“對?!庇|及小可的目光,程遂意解釋,“從未宣之于眾,在我看來就不是真正的開始。”
跨年夜,程遂意準備了去往北京華語世界杯總決賽現場的兩張票。在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朝陽廣場,等到人流散落,等到深夜。
是的,他沒有來,沒接電話,沒有赴約,甚至沒有一句解釋。
她和她認認真真化的妝,以及被濡濕攥皺的票,好像一場滑稽又無觀眾的戲。
而那一天,她本來是想要宣之于眾的。
接下來的一周時間里,章林棠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
在焦灼煎熬的等待之中,她要面臨的是大禮堂舉行的總決賽。
對戰研究生,險勝。
臺上燈光刺目,臺下人聲鼎沸歡呼連天。
程遂意被隊員們簇擁著從大禮堂走出來,大家仍沉浸在奪冠的巨大喜悅中,興奮在每個人臉上流轉,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剛剛辯論賽的細節。
手機振動了一下,她從外套中摸索出來,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恭喜啊。
——在臺下就覺得你們要贏了。
——你真的全程都在閃閃發光。
她驟然在最后一層臺階上回頭,目光在密密匝匝涌出的人群中搜索逡巡。
大禮堂的門前種著一排楊樹,日光偏移、樹影斑駁,而那個人就像輕飄飄拂過的流云,又或者是穿堂驚掠的春風,在她的心上一觸即過。
原來他在。
他明明在。
心像是被浸泡在了酸澀的淚水里,程遂意將屏幕熄滅,身后忽然跟上來一道清朗的男聲,“學姐!”那張臉生機勃勃,沖她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我是傳媒學院的,剛剛一直在臺下看你的比賽,真的,你特別厲害!”
帶著調侃的起哄聲隨即響起,面前的男孩兒有點不好意思似的眨了眨眼睛。
“我想認識你,可以嗎?”
同樣的人群、楊樹、春光,記憶和現實重疊。
——“我想邀請你們學院的隊員和我們打模擬賽,可以嗎?”
她笑了笑。
“抱歉。”
時值此刻,程遂意開始懷疑,與章林棠的相遇到底是幸運還是劫難。上天將最美好最中意的東西展現給你看,讓你以為其余的都不過是將就,再把它猝然收回。
可你還如何能將就?
八
小可像是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刀給震懾住了,驚詫之余,小心翼翼地把手賬本合上:“學姐,我,我是不是不該舊事重提?可……你說他……那這封信又是什么情況?”
果茶已經涼透了,程遂意續滿開水,捧在手掌心里。
“其實現在說來還好,難熬的是我大四那年,整整一年我都在反復懷疑,到底是我哪一步做錯了?還是他根本就,沒那么喜歡我?甚至連一個明確的結局都不肯給我?”她失笑,“小可,你知道,懷疑自己和懷疑愛人都很致命,我大概有點戀愛恐懼癥了?!?/p>
“在我畢業后,才輾轉得知真相?!背趟煲馊嗔巳嗵栄ǎ呀浱脹]有說過這么多話了,又或者這些不好的回憶對精力更是消磨,“他家里出事了。有時候我們以為狗血劇情是萬分之一,只不過是因為未曾親臨。換我我也不敢信,他家里的公司突然被查出賬目有問題,反正有個巨大的窟窿,當時他的預選博導說是有門路幫他,要他替筆寫一篇論文,然后這事兒被學校查出來——鑒于他過往的成績,還是給了肄業證,但提前勸退了?!?/p>
對面的少女僵在了那里。
原來從云端跌落塵泥,只需要這么一件事。一個人的后半生被改寫,只是因為這件事。
“他為什么不跟你說清楚?你并不會在他低谷期離開的,對不對?”
程遂意笑了,笑中是藏不住的無奈和疲倦。
“這個我是能理解的,畢竟從某些角度來說,我倆是一樣心高氣傲的人啊?!彼俣劝涯菑垪魅~做成的信紙拿出來看,聲音平緩如晚風漫過淺灘,“其實我有寫一封告別信給他?!?/p>
——“林棠學長,也許你還記得我們初次相見,你負責給新生講課……”
——“遂意,我們第一次相遇是在大會議室,你坐在第五排中間,一直記筆記,第二次相遇是在地鐵站,我戴著口罩。你所說的,其實是第三次相遇?!?/p>
——“也許你有你的苦衷,也許那種欣賞根本夠不上喜歡,也許我的所作所為不足以令你信任,可是那些在一起經歷的難道都是假的嗎?為什么突然離開,我臆想了千百種答案,每一種都不應當是我們的結局。”
——“我不知道你看到這封回信是什么時候,可能很久很久之后??赡芩揪筒粫匾娞烊?。沒有親自交給你,是因為我很害怕,即便絮絮叨叨地說了這么多,也依然不能改寫我們的結局?!?/p>
那被塵封在手機備忘錄里、小心翼翼地斟酌了無數次的話,現在拂去蒙塵,和楓葉信放在一起。
原來逐字逐句,皆有回響。
她等了這么多年,在這一晚等到了遲來的真相。并沒有預想之中的晴天霹靂然后的痛哭,只是盯著那些詞句,漸漸在水霧中模糊,悲傷像是漲潮一層一層地漫上來,最終化作眼淚悄無聲息地砸下去。
“程遂意,”小可嚴肅地捧起她的臉,“咱們回南大找找他吧,我記得團委老師說校賽就在這個星期。咱們回去找找看吧,萬一呢?”
她失笑:“凈說孩子氣的話,公司不會給我批假的?!?/p>
“那你自己呢?”
“之前,你能頂著壓力把整個學院的隊伍帶領起來,你敢追逐你敢表白;現在,你能不能給自己批假?”
尾聲
南大的風景如舊,是梨花盛開的季節,且因為活動接連不斷,氛圍很是熱絡。程遂意被小可摁著穿了一身粉色薄呢外套,劉海卷了卷,似乎走在校園中也不算違和。
她倆正趕上決賽,足足三層高的大禮堂密密匝匝地坐滿了各個學院圍觀的人。主屏幕上這一次比賽的辯題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
“喲,管院對戰文學院研究生。”小可捂著嘴笑,“這也算緣分了吧?”
程遂意一路走過來,基本上到落座為止,已經不奢求奇跡出現故人重逢了。只是認真聽比賽。這一場交鋒不可謂不精彩,然而到了最后,她心中的票是偏向管院的——雖然能看得出,自己的同門師弟師妹已然全力以赴。
最后的環節,輪到評委提問了,一個老師問道,“我們這個題,其實今天談的也就是現實能不能被人力所改,反方同學,你真的覺得英雄能改變現實嗎?”
小小的一個姑娘站起來,那束光追到她的身上,四下忽然出奇得安靜。
一秒鐘、兩秒鐘。
“謝謝評委老師的提問,”姑娘的聲音很脆很清澈,“其實,我喜歡上了一個優秀的人,此刻就在對面。他曾跟我說現實不可違,南大和師大注定太遠了。而今天,我考上了南大的研究生。我想問問對方辯友,時勢已經被我創造,那我算不算一個英雄?”
驚呼聲混合著如潮的激烈掌聲自臺下四面八方涌來。
評委席,有一方熟悉的背影拿過話筒,程遂意將目光對焦的瞬間,掀起無數酸澀的溫柔。
章林棠的聲音溫和而篤定,一如既往。
“算的?!?/p>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