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憶五彩糯米飯

羅捷媚

灣區四月，細雨如絲，空氣飄溢著濕漉漉的氣息。一向性格開朗的杜鵑花，以啼血的方式把四月的疼痛和“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的愁絲安放在花瓣上……

母親啊，那個可惡的雨天，在一點預兆也沒有的情況下，死神硬是把你從我們身邊掠走。你棄我們而去，走得那樣決絕，一點不顧我們的挽留。又是一年清明到，看著綿綿春雨中啼血的杜鵑，讓我想起色澤如杜鵑一樣鮮艷的五彩糯米飯，還有你總是忙碌的身影。從我記事想起，你那瘦小身影就像陀螺似的，總是轉個不?！?/p>

家鄉清明節有炊五彩糯米飯（又叫飯炊）來祭祖的習俗。你尚在世時，每到清明節，就用一個高高的特制飯桶炊一大桶（可裝十來斤米）五彩糯米飯。那時生活艱苦，清明時節的五彩糯米飯就成了我們最奢侈的享受。

做五彩糯米飯的彩色配料有野楓葉、黃珠子、紅蘭草、紫蘭草。我很喜歡到田頭畬尾幫你采這幾樣材料，約上幾個玩伴，一邊采植物染料一邊玩樂。在畬地的籬笆有不少高大的桑樹，清明節前后桑葚成熟，酸甜酸甜的，我們就爬上樹，專門挑顏色發黑的摘，一口一個，桑葚吃多了，嘴唇牙齒都變成紫紅色的，連說話都是酸甜的桑果味。我們也經常上樹掏鳥窩，在畬地里找個地方撿起一些土塊壘成個小土堆，把鳥蛋放進去燴來吃，以安撫饑餓的胃。

植物染料采回來后，你把楓葉切碎，放在大壇子泡兩三天。再把汁水隔出來燒到六十攝氏度，放米泡一晚。第二天，米就變得烏黑烏黑的。紅蘭草、紫蘭草和黃珠子不用浸泡，要用的時候放在水里煮十幾二十分鐘，把汁水倒出來，直接泡米就可以了。

清明節那天，你半夜就起來，拿出飯甑，底層用笊籬墊上，放在一個大鍋里，把浸泡好的五種顏色的米分層放好，上面用干水瓜瓤蓋好隔水炊。飯炊要炊幾個小時，你坐在灶邊不停地加柴添水，木柴燃燒時明晃晃的火焰，照在你滿是皺紋的臉上和因過度操勞而滿是白發的頭上。

天亮了，“飯炊”的清香把我們叫醒。揭開飯甑時，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各種植物的清香沖進鼻子，各種顏色的飯粒沖擊著我們的眼球，紅的鮮艷，黑的油亮，黃的金燦，白的通透，紫的澄凈……我的喉結上下滾動，不敢張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口水就像水槍一樣噴涌而出。你拿來一碗清水，沾濕雙手，在熱氣騰騰的各色糯米飯里取出適量，搓成一個個圓形飯團，給我們一人一團，我們就拿著五彩飯團，一邊吃一邊上學。搓飯團的時候，你根據我們每個孩子的喜好取五色飯。我最愛吃烏黑那種，是各種顏色中最清香、最糯軟的。你給我搓的飯團就以紫黑為主。五彩糯米飯團拿在手里，全是草木和米飯的清香，我舍不得吃，你就會催我說：“快吃吧，吃了去上學。去學校好好讀書，等你們長大，我就能好好享下清福了。到那時，你們給我做五彩糯米飯嗎？”我說：“我天天給你做五彩糯米飯?！?/p>

等我們都讀完書出來工作的時候，操勞了一輩子的你還沒能享一天清福，還沒吃過我們做的五彩糯米飯，就因為突如其來的心肌梗死而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緬懷故人祭清明，萬物復蘇迎清明?！庇质且荒昵迕鞴?，做兒女的本該親自到你的墳塋祭拜，可我們無法離開佛山。那我就以炊一桶五彩糯米飯的形式去追思、告慰在天堂的你吧。

從網上買回滿滿一箱子的烏黑（野生楓葉）、紅蘭草、紫蘭草、野生密蒙花（黃色）。憑著兒時的記憶，把材料切碎、揉搓、浸泡……有著裊裊的草木清香的五彩糯米飯香不斷地沖擊著我的鼻子，在天國的你也聞到了嗎？

記得曾看過一部動畫電影《尋夢環游記》，影片中12歲的墨西哥小男孩米格爾為尋音樂夢，一路踏上鋪滿萬壽菊花瓣的金色橋，從此岸到達彼岸。在那個往生者的世界里，死者是可以看到生者的……

逝者長已矣，對于生者，除了對彼岸親人“常戚戚”的惦念外，我想更應該的是堅強起來，好好活著，照顧好家人，保護好自己，用自己的愛心、善心溫暖更多的人，讓彼岸的親人放心、安息。

母親，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