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墓地的紫丁花

陳正強

春日的高原，陽光淡淡。野外，天空湛藍而高遠，空氣也濕潤而舒適。鄉間土路上掃墓的人群，絡繹不絕。懷想自己宛若一只風箏，在猩紅的時光中，飄向“清明時節雨紛紛”的詩境里。

一場連綿了多日的春雨過后，太陽的光輝穿過群山的空隙，在村莊里流淌。千山初醒，沉靜的鳥語也興奮得異常清脆。清晨，吃過早飯，洗刷完鍋瓢碗盞，我便隨同妻和她高中時候的同學，去為其同學已故的父母上墳。

沿著狹長的山道，我們在鋪滿灰色石子的路面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蜿蜒前行。隨著城郊漸漸臨近，覺得春天的陽光很明媚，空氣也很清新。田野里彌漫著莊稼的氣味，青翠的麥苗、雪白的梨花、粉紅色的桃花的氣味，還有金黃色油菜花的香味、泥土的氣味，一縷縷撲鼻而來，那么香，好久不聞了，總覺得那么醉人，有種久違的感覺。深深地吸一口久違的村莊的氣味，雖然其中包括一些糞草的氣味、牲畜的氣味，但我覺得是那么愜意、那么舒爽。腳步不停地丈量著綿延的路程，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我們又爬上一個山坡，拾階而上，整個山岡上形狀各異的墳墓就呈現在眼前了。那錯落無序、密密麻麻的墳地里，間或有人影攢動，隱約著鬧市般嘈雜的聲音。斑駁的墓地點綴在四周淡綠色的曠野里，如一座座聚集在山坡上的小鎮，顯得更加扎眼。

我們來到妻的同學的父母墳前，稍歇片刻，便用鋤頭鏟去墓塋兩側那些雜亂的枯草。驀地，我發現在墓塋邊緣石縫里竟然生長著幾株紫丁花。它那卵形的葉子、深紫色的花瓣在微風中搖曳，望著我們燦燦地笑，如不斷閃爍變幻的星光，彌留在未盡的殘雪里，莊重而含蓄。那花溫存、秀美，不計較貧壤瘠土、石縫崖頭，哪怕僅有一捧泥土，它也依然開花、展葉?？吹剿W耀著艷麗的亮光，透著剛強不屈的光芒，呈現出一種冰清玉潔的氣質，浪漫在田邊地角，在親人的懷念里，靈魂也暗暗地蒼白如紙。于是，妻的同學欲將那幾株紫丁花拔掉，我在旁邊風趣地說：“兩位老人十多年來才種了這幾株花，養得很辛苦……”也許，他們的生命就在那唯一的花叢中日夜流淌。紫丁花，它那曾經滄桑的命運，就像人一樣，無論是生活在城市或鄉村，還是生活在惡劣或舒適的環境里，一種鐵一般的顏色，誰能說不是一種生命的色彩。

撫今追昔，在蒼茫的宇宙里，在永恒的時間長河里，人始終都在漂泊和迷惑之中。用一種寬廣的寄托，從存在的空虛里尋找精神的疆土，就能安放自己的靈魂。

妻的同學的父母是重慶人，他們響應號召，懷著滿腔赤誠，毅然離鄉背井來到這偏遠落后的地方。他們像草木對大地的認同，星星對夜晚的認同一樣，無私地把畢生的精力奉獻給了那如火如荼、蓬勃發展的事業，把自己的青春和熱情，甚至生命，留在了這塊土地上。他們一生勤勤懇懇，忠誠于自己的本職工作;他們寬厚待人、溫婉和睦、與世無爭、甘守清貧、高風亮節的道德情操永遠縈繞在我們的心里，即使時間也不能消磨過去的歲月。

而今，一切對他們來說，都已經是安然、淡然的了。按照傳統習俗，我們匆匆結束了祭奠儀式。初春的野風把墳飄紙刮得嘩嘩作響，瘦瘦的心愿，也蕩然遠去。落日好像并不急于沉沒，依然在距山峰不遠的地方繾綣著。三五個孩子手中拿著金黃色的油菜花，在路邊嬉戲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