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青青憶叔父

錢春華

又是一年春草綠，柳色青青迎清明。清明時節，青草葳蕤，引發了人們的思故之情。莊重擺列的貢果，鄭重叩拜的聲音，表達著我們對逝去親人的懷念。

我的叔父于去年十月辭世，今年的清明，相信每一位親友都會格外懷念他。叔父生前，逢年節必祭祀逝去的先祖，堅持了五十余年，從買菜、做飯、擺貢果，到上墳插青，他樣樣不落。往年他祭先祖，今日我們祭他。人生一世，如花開花謝，無常，也無奈。

叔父姓錢，名惠安，蘇州平江人，青年時來到陽澄湖，度過了八年的知青時光。在陽澄湖的波光里，他遇到了攜手一生的愛人，回城后馬上結婚、生子。嬸嬸進了銀行工作，他進了蘇州房地產管理局。兩人的職業、住址，還有良好的生活習慣終生未變。

我見到叔父的最后一面，是兩年前，在我母親的葬禮上。那時的他，還是紅光滿面，身體健壯，誰知不到一年，他就被查出了胃癌晚期。叔父去世時已是皮包骨頭，終年七十三歲。

因為我父親是長年在外的鐵路人，叔父便幫我母親分擔照顧三個孩子的壓力。在費翔唱火《冬天里的一把火》的那一年，我住在了叔父家里。當年的我十四歲，是性格形成的關鍵期。叔父和嬸嬸的家風，對我的一生影響很大。

他們在生活上精打細算，杜絕浪費。叔父和嬸嬸對家務做了明細分工，相處默契。早餐由嬸嬸做，叔父就是很早醒來了，也是不進廚房的。中午，大家都在外面搭餐。晚上，叔父拎菜歸來，分量不多。晚餐是固定的三菜一湯，菜品精致，面筋釀肉、紅燒魚、排骨筍湯，是他的拿手好菜。叔父有時會買回一只燒雞，或者一只鹵鴿，一人分一塊，讓人意猶未盡。

事無巨細，美在細節。叔父做事精細的習慣，維持了一生。2008年，我去他家探親，他家陽臺的水管布局讓我開了眼界。他為了將空調排出的水，接到一個不打擾鄰居家的角落，身為高級工程師的他，先用鉛筆畫出一幅水管改道圖，然后在陽臺的墻上，畫上線條，打上孔，讓水管曲里拐彎走到一個角落里排水。水管的布局，像墻面上的藝術品。2012年，我妹妹家里裝修，戶型有缺點，他先去看現場，然后，提出結構改造方案，畫裝修設計圖。他畫圖的水平，和我國著名建筑學家梁思成的手工出圖有得一比。如今，他不在世了，但他畫的施工圖，我們還保存得和新的一樣。

叔父退休以后，有七八年的時間，帶著嬸嬸各地旅游，直到孫女出生，才宅在家中。等到孫女上了初中，他卻患了胃癌。在進出醫院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受盡了手術和化療之苦。而一輩子不做正餐的嬸嬸，為了讓叔父吃到家里的味道，沒有在醫院食堂搭餐。不會騎車的她，每天都要走路去菜場，買新鮮的菜。回到家，馬上做飯菜，然后坐公交車去醫院送飯。進出醫院并不方便，經常需要持四十八小時核酸檢測報告，嬸嬸的檢測報告，裝了一書包。他們的一生，相濡以沫。到了最后，嬸嬸也是給予了叔父最大的關愛。

大寒時節，按照蘇州人的習俗，把存在殯儀館的叔父的骨灰取了出來，安葬到了墓地。他的墓地位置與祖母的墓在同一個片區。

輕薄的一張胃癌診斷書，擊倒了一位七尺老人，帶走了一位和藹可親、善良細致的親人。

清明節，山水青，天地明，百花香，人思親。我們在思古懷親的情境里，會從心中產生一種對民族文化的認同;在回憶親人的美德時，我們會傳承他們的生活態度和情懷，而不是只體味到悲涼。

今年的陽澄湖，柳色已青，卻再也迎不來叔父一家的故地重游。春風包含了千言萬語，吹過舊人故里。當年，給我講故事的人，已成了故事里的人。余生，愿您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