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進城

王星岸

村里人突然發現了一個大問題，五哥進了城。進城本身不是問題，但五哥早出晚歸，又和莽子一起，神神秘秘、躲躲閃閃，肯定有問題。

五哥不是一般人，而是村里村外叫響了的“有錢人”。說他有錢并非他真的很有錢，而是舍得出錢。誰家有難，說到出錢辦事，他就湊過來，一副有錢人的樣子說：“這錢我出了！”

當然，大家知道五哥動輒出錢解決鄉親的問題、村里大小公事，有這底氣是因為他一不跟鄉親們爭田邊地角，二不指望這補貼那幫助，而是自己一硬到底。天不亮就起床上村頭荒壩挖山開地，先種滿山果樹，又在果樹下養雞、養兔。養殖場、林場不僅讓村里人掙工資，還給老人送兔肉和果蔬，碰到節日，還為老人送上孝敬紅包。如此，誰見五哥都心生敬畏。而莽子，父母老后，哥嫂不管，一個打牌的人，怎就跟五哥搞在一起，村里人都覺得奇怪，有大問題。

五哥這么有錢有魄力，按理說，該過上吃穿不愁的日子，可他沒有過有錢人的日子，而是愛閑逛、愛進城。有人說，五哥帶著幫手到城里買彩票想發橫財;還有人又說，五哥是愛上城里女人了。按說這么大把撒錢，就該行坐有車，但五哥進城不坐小車，也很少坐大車，而是坐兩輪車、三輪車，從不講價。后來，五哥還將蔬菜、兔子包給村里的摩托三輪送貨，代收貨款。就有人回來說，對方壓價，要不說兩輪、三輪壞了，修理了。五哥總是說，扣掉就是。這么一個用錢大方的人，叫莽子一同進城怎么都是問題。

五哥和莽子確實奇怪，總在城里的路邊或菜市場外轉一圈，看到賣菜的農村老人，五哥就一口氣買下很多菜;還有就是，農村河溝田里摸的魚、蝦、田螺，買了拿回家，分一些給村里人，說是一起吃。時間一長，村里人一見他回村，就知道他從城里帶回了好吃的。大家就覺得好笑，說村里的魚塘和河溝到處是魚、蝦、田螺，要吃，哥們兒下田給你撈，還不要你的錢;要吃菜，自己的地里、鄰居地里到處都是，你不想動手，咱們下地給你弄好，可你偏偏要跑到城里買，買回來自己吃不完到處送人。莽子屁顛屁顛地跟著，這五哥不是精神有問題，是什么？

有一天，莽子把村里村外的議論告訴五哥，還問：“五哥，你究竟是精神有問題，還是錢花不完，要顯擺？”

五哥聳聳肩，說：“我這樣子牛高馬大，吃不完穿不完的樣子，會有什么精神問題？你不要跟著瞎猜疑，每天把我們的林場、養殖場管好，跟我到城里路邊、菜市場看好，歲數大的老媽媽、老大姐，還有老大爺，只要是農村進城賣菜的，不講價錢地買走，就是你和我的工作，懂了嗎？”

莽子愣愣地聽著，翻著白眼說：“你牛高馬大，有果林，有養殖場，吃穿不完，我都懂。但是，你偏偏跑到城里，見老人的菜，不問價錢就買，我就不懂。農村到城里賣菜和賣糧的老大爺、老婆婆到處都是，你買得完嗎？自己家沒有老人，就過點輕松日子嘛！丟下工程，跑到城里買老年人的菜，又背回鄉下，你不覺得煩，我都覺得煩！”

五哥聽到這里，臉色一變，又忍住了，想了好久才說：“莽子，你說得對。你可以煩，任何人都可以煩，但我不能煩。當年我到深圳打工，從河灘挑磚起步，又到工廠做技術工人，待掙到錢時，卻傳來了父親病重的消息。”

莽子心頭一震，不吱聲靜靜地聽著。

此時，五哥聲音哽咽，淚流滿面，說：“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父親說，‘一來一回浪費車費，兒子不用回來，好好工作就成。’堂堂五尺男兒能忍受嗎？工作不要也得回家盡孝。回到家，父親已經被安葬了。是父老鄉親張羅辦的。我知道你的父母也趕來幫忙，這是天大的恩啊！以后，我再也不出遠門，種好家里地，不挑剔，也不嫌苦。我的母親當年就提著自己種的小菜和紅苕，走路到城里賣錢，給父親湊藥費啊！現在，見著進城賣菜的老人，我就覺得是父親和母親回來了，在城里的街上走啊，賣菜啊！”

莽子重重地點頭，說：“五哥，我懂了！那些說我跟你跑到城里，說你奇怪的，也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