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沖突下歐盟深陷能源供應危機

崔宏偉

2022年3月21日，在西班牙加利西亞，卡車司機參加示威活動，抗議對俄制裁讓油價飆升。（IC Photo圖片）

歐盟能源供應正遭遇數十年未有的嚴峻挑戰。出于制裁俄羅斯以及應對地緣政治競爭對能源市場影響的考慮，歐盟發誓要盡快擺脫對俄能源依賴并最終實現“能源獨立”。為此，歐盟多管齊下尋求替代俄羅斯這個石油、天然氣和煤炭領域最大供應來源的方案。然而，口號終究難敵現實，歐盟能源自主之路必將艱難曲折。

擺脫對俄羅斯能源的嚴重依賴一直是歐盟能源安全的重要目標，但其能源供應多元化戰略并不成功。2022年2月俄烏軍事沖突爆發后，西方升級對俄羅斯經濟制裁。從俄羅斯進口能源較少的美國、加拿大、英國先后發表對俄能源禁運的聲明。盟友的決定和自身的實際情況令歐盟左右為難。3月11日，在歐盟凡爾賽峰會上，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建議，在2022年年底前將歐盟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減少三分之二，并在?2027年之前擺脫對俄化石燃料的依賴。3月23日，歐盟委員會提出對儲氣運營商實施新的強制認證計劃，警告對歐洲供應安全構成風險的企業須放棄對儲氣設施的所有權或控制權。新認證計劃實際上主要針對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公司，該公司在德國、荷蘭、奧地利等歐盟國家都參與了儲氣設施運營。

歐盟成員國基本同意應“盡可能快地逐步擺脫”對俄羅斯化石燃料的依賴，但對馮德萊恩的“休克”方案產生了較大分歧。波蘭和波羅的海國家出于安全顧慮表態支持，而與俄羅斯能源關系密切的德國、意大利、匈牙利等國反對操之過急。由于能源消費結構、能源政策理念及利益差異，在3月25日召開的歐盟布魯塞爾峰會上，歐洲理事會雖然通過了防止能源供應中斷的一系列應急措施，但成員國仍未能就擺脫俄羅斯能源供應的具體時間表達成一致。

歐盟本已高企的能源價格在對俄“脫鉤”政策影響下繼續飆升。能源價格飛漲給歐盟國家的農業、漁業等行業帶來了困難。例如，由于能源成本增加，西班牙?70%?以上的漁船不得不靠岸停泊，德國工業協會建議該國的中小企業“現在必須考慮遷往國外”。

面對危機，短期內歐盟采取了能源供應多樣化舉措。首先是增加天然氣、煤炭和核能供應，尤其是增加天然氣進口來源和進口量，美國、卡塔爾、阿塞拜疆和挪威成為重要的天然氣供應方，而石油進口來源替代則轉向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3月25日，在美國總統拜登訪歐期間，歐盟和美國宣布達成天然氣合作協議，歐盟以高價從“信任、友好和可靠的供應商”美國那里購買天然氣。按照協議，到2022年年底前，美國將向歐盟市場額外供應150億立方米的液化天然氣，2030?年之前每年供應約?500億立方米，幫助歐盟擺脫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歐盟還建議成員國優化利用歐盟的集體優勢和市場權重，實行自愿聯合采購方法，爭取以有競爭力的價格開展全球天然氣大采購。

其次，為防止供應中斷，能源儲備被提上議事日程。歐盟委員會更新了儲氣立法，規定成員國有義務增加天然氣儲量，儲氣量應達到第二年冬季用量?80%?的水平并逐漸提高到90%。同時，在緊急情況下將釋放石油戰略儲備。長期以來，在石油儲備方面，歐盟委員會要求成員國必須維持相當于至少?90?天凈進口量或?61?天消費量的原油和石油產品緊急儲備。另外，為緩解高價能源對弱勢群體的沖擊，歐盟還將采取各種補貼和財政激勵方式，采取發放代金券、開展國家援助等措施。

著眼于中長期，歐盟將大規模部署可再生能源的生產。最近10年，歐盟在風電、太陽能、氫能等清潔能源領域的技術創新居世界前列。在技術進步的推動下，可再生能源資源在歐盟能源基礎消費結構中的占比逐年提高，從2007年的8%增加到2019年的15.5%。為應對不斷變化的地緣政治局勢，歐盟委員會表示，加快清潔能源轉型的理由從未如此強烈和明確，考慮制定“更高的可再生能源和能效目標”;歐盟委員會副主席蒂默曼斯呼吁“讓我們以閃電般的速度沖入可再生能源領域”。歐盟計劃加大對氫能、太陽能、海上風能的投資規模，預計到2030?年歐洲生物甲烷產量將達到?350億立方米、綠色氫氣的生產和進口量將達到2000萬噸。目前，歐洲年產沼氣量約為?170億立方米，其中約有30億立方米是生物甲烷。

歐俄之間高度依存的能源關系始于20世紀70年代，并在市場調節下逐步形成了較穩定持續的供需關系。根據歐盟統計局數據，2007年歐盟從俄羅斯進口的石油占其總進口量的32%、天然氣占42%、煤炭占26%;到2019年，俄羅斯石油占歐盟總進口量的27%，天然氣占41%，煤炭占47%。根據國際能源署數據，2021年，歐盟從俄羅斯進口1550億立方米天然氣，占其總進口量的45%。由此可見，短期內，歐盟要與俄羅斯能源“脫鉤”極為困難。

鑒于石油和煤炭供應具有全球性市場和流動性高的特點，如果說歐盟降低對俄羅斯石油和煤炭依賴尚且可行的話，天然氣供應的地區性特點則決定了歐盟很難大幅度減少進口俄羅斯天然氣。歐洲有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氣管道體系，俄羅斯向歐盟出口天然氣主要依靠管道方式，液化氣只占其中的大約10%。歐盟要擺脫對俄羅斯天然氣的依賴，從美國和卡塔爾等地進口液化天然氣，就必須啟用和增加液化氣終端設施，但液化氣終端設施建設成本高、時間長。天然氣供應的地區性決定了其具有運輸便捷、成本低廉的優勢。在很大程度上，歐盟對俄羅斯實施能源“脫鉤”或是出于短期制裁考慮，從長期看，建立平衡的歐俄能源供需關系則更符合歐盟的利益。

大國地緣戰略競爭將能源貿易政治化和安全化，導致全球能源市場失序，威脅全球經濟穩定。俄烏軍事沖突對全球能源市場產生巨大沖擊，西方對俄羅斯能源禁運和制裁破壞了既有的能源市場供需結構，重構新的市場結構過程將充滿不確定性。能源供需關系是經濟全球化和國際貿易的重要部分，歐盟的“能源獨立”政策并非保障其能源安全之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