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煙聽雨

夏桐柏

從昨晚半夜起，就聽著一陣一陣的風聲在萬籟俱寂的夜晚簌簌作響，幾陣隱隱的春雷轟鳴而過。因著靜寂的夜里，雖是小到悄無聲息的春雨，也還是能聽得見沙沙的雨聲。我躺在床上，透過淡淡的月光，看見窗玻璃上線條般曲曲折折往下淌的雨水，似是流滿面頰的一行行清淚……

清晨起來，依然是清寒漠漠雨霏霏。站在窗前，看著外面似牛毛、似花針、似絲線般斜織著的雨簾，仍在不停地一掛掛地抖落著，輕輕地給大地幔上了一層透明的薄紗。遠處，一座座樓宇竟也朦朦朧朧;近處，窗外可見綠樹、春叢，因淅淅瀝瀝細雨的浣洗，而更彰清新嫩碧、青翠欲滴。此時，無風無雷助陣的無根之水，就這樣飄飄灑灑，如煙似霧，綿密的潤物細無聲，酥涼的春城散春愁，這江南的春雨竟是越發纏綿，春雨中的江南也是越發嫵媚。

雨雖然是由云“變”來的，但雨其實也一直在顯露著一種性情。當下雨的時候，于雨中漫步，空氣中清新的薄涼沁人心脾，猶感受著一絲細膩與恬適;當飄飛的雨絲柔滑地親吻面頰，更有一份綿綿的愜意，感受著一份浪漫與甜美;當銀線一樣的雨絲流過發梢，淌過面龐，濕了衣裳，猶然充滿著“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豪放情懷。

“忽聽春雨憶江南”，初春的雨，少有輕風伴舞，也無驚雷伴奏，漫天飄揚地灑向大地。與其沐浴一場春雨，更堪叩聽一曲絲竹般的春雨，聲聲入耳，尤醉其間。聽雨，似聽得見天籟之音，猶伯牙撫琴，暢如高山流水，洋洋灑灑，雨趣盎然。聽雨在青衣柳巷，清亮的雨聲里透著斑駁滄桑;聽雨在小橋河邊，淅瀝的雨聲里影映著水鄉的變遷;聽雨在煙柳桃紅，陣陣穿林打葉聲催發著萬枝丹彩的春融。聽雨，似聽得見春天里萬物復蘇的聲響，似聽得見春風在久違后鼓動著待發的風帆。聽雨，聽心音，不同的心思，終會聽得出不一樣的景致情懷。

綿綿的春雨是浪漫的。走在路上，聽著雨滴落在雨傘上滴滴答答的聲響，和著那近旁雨水淅淅瀝瀝的聲音，幻化出了一曲“天街小雨潤如酥”的江南絲竹音律;站在戶外，聽著屋檐上的滴珠落地響，又宛若細雨輕捻時光，滴答出“聲聲總是別離情”的淡淡憂傷。有時佇立在近旁布滿殘荷的荷塘邊，聆聽那雨打殘荷似的音律，看玉翠凝脂悉數褪去了的褐色荷葉，也平添了“紅藕香殘玉簟秋”的一縷哀怨。

“夜闌臥聽風吹雨”，在寂寥的夜晚聽雨，更是有著些許懷舊。想起寫盡蔣捷一生的《虞美人·聽雨》，蔣捷顛沛流離的一生，無不是走在宛若絲絲縷縷的雨里，不論遭遇何種境遇，總似有愁苦的雨聲與之凄凄相伴。欣喜的是，在千年后的今天，我們既有異于他“少年聽雨”時的暢然，還有完全不同于他“壯年聽雨”時的奮然，也還有別于他“暮年聽雨”時的豁然。我透過雨窗往外望去，在昏黃的路燈映射下，外面一片風雨瀟瀟。我也一任思緒逸出心扉，伴著一簾春雨，和著雨夜里寬大的雨簾，隨風入夜。那種靜謐，那種曠遠，那種蒼茫，那蒙蒙的煙雨，在深深地感染、靜化、沉醉著我此時紛繁的思緒。

有人說，雨是天使的眼淚。天有淚，天雨潸然往下流;燭有淚，紅滴汩汩往下淌。天淚有聲，燭淚有形。

靜心聽雨，心無雜念，那此時的雨也就只屬于心。每一滴，每一絲，每一縷，都隨著心在律動，隨著思緒在逸散，如琴瑟、如天籟，融入雨，化作水，成就春雨的精魂，縹緲于天地之間。

春雨是一道獨特的風景，像霧一般的雨，如雨一樣的霧，絲絲縷縷、纏綿不斷，它清晰，卻又朦朧，顯出“山色空蒙雨亦奇”之幻景。它不驕奢，點點滴滴，浸潤著豐沃的泥土，滲潤著萬物的根系，滋潤著正在蘇醒的生機。站在雨霧大地上，放眼一片朦朧，唯聽春雨婆娑，如泣如歌。

幾場春雨，山青了，水綠了。杏花雨潤濡著如酥的春野，豐韻出一片姹紫嫣紅。楊柳風吹來驚蟄的微響，蓬蓬一窗新綠，鵑正啼。江南春色尤是翠香撩人，繽紛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