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會發光的

駱慧琳

2022年新年，清晨的陽光格外通透。

早餐后，爸帶我去看他早年就讀的小學。

車停在集鎮商業街的路口，步行十分鐘，繞過一個小弄，兩幢新建的住宅樓出現在了眼前。爸說，這里就是以前的學校。

學校曾經有個響亮的名字：景紫書院。書院建于清光緒年間，現在雖被拆建，但周邊老房子還在。老房子斑駁的墻面，清晰地印著學校的痕跡。學校不在了，靈魂依舊。

爸一邊尋找著殘存的舊址，一邊敘說著昔日的校園。

當年，這里是學校的分部，設五年級四個班。學校的師資很強，四個班級配備了四個語文老師和四個數學老師。

“教我們語文的是李老師。她是一位像母親一樣的好老師，既管學習，又管生活。班上的同學大都來自農村，生活貧苦，穿著破舊，有時連飯都吃不飽。但是，李老師并沒有嫌棄我們這些窮孩子。她說：‘窮，也得體面，也得優雅，擺脫貧窮的最好辦法是讀好書。’班上有位女同學，父親失明了，母親無心照理。眼看就要輟學，李老師把她接到自己家里，洗衣做飯，跟自己的女兒同吃同住。一個學期后，她仿佛由一朵沾滿灰塵的路邊野花，變成了一束清秀脫俗的百合。”

“李老師對每位學生都一樣，愛得深沉而有力。有一次，我的盒飯被人偷吃了，正哭泣時，李老師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還有香噴噴的紅燒肉。”

“李老師講課，生動而有畫面感。印象最深的是講《桂林山水》。她用圖畫、肢體、眼神，還有那溫潤的普通話，把漓江水之靜、清、綠，桂林山之奇、秀、險，講得出神入化，讓我們聽得如癡如醉。后來，我特地去了桂林，卻找不到當年課堂上的感覺。”

“正因為李老師，我喜歡上了語文。我寫的第一篇日記就是關于李老師的。當時，我把自認為最好的字、詞、句都用上了。比如：勻稱的身材、和藹的目光、齊耳的短發，還有像媽媽一樣的笑容……”

“你們的數學老師呢？”我問。

“教我們數學的是駱老師。因為同姓，所以倍感親切。駱老師講課不疾不徐，板書剛勁有力，這也許跟他長年習字有關。我們班近40名同學，來自兩個村，一個是紫微村，一個是疊山村。紫微村在集鎮上，村民以種菜種糧為生，做買賣的人較多。而疊山村在山里，村民們看到的是冷冰冰的山野，聽到的是豬、牛、狗因饑餓而發出的號叫，缺少市場經濟意識。為鼓勵我們走出大山，跳出農門，每次大考后，駱老師都會語重心長地說：‘不好好讀書，紫微村人賣菜秧（菜苗），疊山村人撿豬烏（豬糞）。’”

“后來，我們班有很多同學都成了各行各業的精英，有辦廠經商的，有從事教育科研的，有進政府機關的……這都離不開兩位老師的諄諄教導。”

我一直以為，愛是會發光的。李老師、駱老師就是那束光，讓鄉村的孩子們感到了溫暖，看到了光明。

“我們教室西邊的房子是葛老師的宿舍。他教另一個班的數學，矮矮胖胖，戴著眼鏡，常年穿著一件洗得有點發白的青色中山裝。同學們經常在他的宿舍門口吵吵嚷嚷，甚至影響他休息，但葛老師從未批評過我們。”

“那天，陽光還是那么溫暖，葛老師和駱老師在辦公室門口討論奧數題。見我在曬太陽，葛老師招招手，問了一道‘雞兔同籠’的數學題。這道題在課外曾經做過。我假裝低著頭想了會兒，這才報上答案。駱老師露出兩顆潔白的牙齒，嘿嘿地笑了。葛老師摘下他的眼鏡，瞇著眼，也笑了。”

“放學路上，我一直在想，葛老師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呢？或許是我經常在太陽底下看他的宿舍房梁上雕刻精美的牛腿，而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許是我那天給李老師的作文，被他看到了;或許是我又黑又瘦營養不良的樣子，讓他產生了同情……現在我明白，這是老師愛的天性。”

新年的陽光緩緩地灑在曾經的景紫書院里，暖風吹來，徐徐掀開歷史的帷幕：靜悄悄的校園，衣服上打著補丁的孩子們在埋頭讀書;講臺上，滿含愛意的是李老師、駱老師、葛老師……對于即將走上教壇的我來說，他們是榜樣、是力量，更是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