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里運河民俗是里運河流經地域民眾在長久的生產生活過程中所創造的文化結晶,其形成過程與里運河有著重要的關系。同時,里運河民俗本身具有豐富的內涵和構成,重商之風作為其中受里運河影響較為明顯的區域民風民俗之一,其形成受到多方面的因素影響,其表現也有著多層次的內涵,具有一定的探究意義和價值。
【關鍵詞】 里運河;民俗;重商之風
【中圖分類號】F09?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3-0053-03
基金項目:2020年江蘇省高等學校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省重點(國家級)項目“里運河民俗文化調查與研究”(項目編號:202011117038Z)。
一、里運河流域重商之風的具體表現
(一)經商行為的增加
里運河流域重商之風最突出的表現就是當地有關經商的行為在不斷增加。一方面,本地居民從事商業的人數在不斷地上升,商店林立,形成了濃厚的商業文化氛圍。清人吳錫麒曾在自己的《還京日記》中記載稱其為“萬商之澗,尤為繁盛”。此外,運河重鎮逐漸興起,這些城鎮往往經濟繁榮,商業興盛,例如淮安河下古鎮。
另一方面,外地的商旅云集,商戶不斷入遷。對于商人往來聚集,商船羅列運河河面的場景,光緒《淮安府志》有生動精彩的描繪:“自府城至北關廂,由明季迨國朝為淮北綱鹽頓集之地,任鹺商者皆徽揚高資巨戶,役使千夫,商販輻輳;秋夏之交,西南數省糧艘銜尾入境,皆停泊于城西運河以待盤驗:牽挽往來,百貨山列。”此外,在里運河運輸優勢和地理位置條件的吸引下,眾多外地的商人紛紛來此定居經商,地域跨度十分之大。
與此同時,里運河沿岸還衍生出了一些因運河的流通而形成的馬行、客棧等特色產業。因“南船北馬”的政策之故,從南方來的商人大多需要在淮安王家營乘馬或馬車北上,因此當地車行與客棧眾多。秦選之在《淮乘》中記載道:“房屋動以千計,且皆畫棟雕梁,高墻峻宇,門階石級有多至十數層。”為了滿足過往商旅以及官員的飲食消費需求,各色酒樓飯莊以及小吃攤位填街塞巷,酒舫、漁船航行河面,“晝夜喧囂,市不夜息”。[1]
(二)經商觀念的轉變
1.商業地位的提高
運河的開通給沿岸居民帶來了更多創業的機會,同時,更多富有的商賈也涌現了出來,他們抓住了運河帶來的經商機遇,以自身的經歷、奢侈的生活享受等向里運河沿岸的其他居民證明經商的利處,一定程度上沖破了“以農為本”“重農抑商”的封建思想束縛,很多人開始把經商作為科舉應試后的第二件要事。
民間歌謠“月爹爹月奶奶,把幾個銀錢,小孩子做買買。空船去,重船來,買魚買肉買螃蟹”也可以從側面展現當時里運河沿岸居民對于經商這一行為的推崇。
2.對商人評價的轉變
中國古代主張將社會成員按其職業劃分為“士農工商”,其中,商人排在最末,社會地位較低。更兼在“重農抑商”的政策之下,統治者強調農業為本,商業為末,輕視商人成為很長一段時間內社會主流的價值觀。
在里運河流域,隨著商業的不斷繁榮,經商人口的不斷增加,社會對于商人的評價也發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轉變。
據史書記載,鹽商在淮揚兩地多有結交文人、資助寒士的善舉,例如揚州的鹽商巨子馬曰琯、馬曰璐兩兄弟不僅讓揚州著名詞人厲鶚在其所有的“小玲瓏山館”授徒為業,還曾資助紋銀200兩給當時生活貧困潦倒的鄭板橋。
此外,這些商人還助力興辦文化教育事業。位于揚州市廣儲門外,揚州古老書院之一的梅花書院就是由大鹽商馬日綰之子參與恢復的。除了興辦書院,這些商人還刊印典籍、鑒寶收藏、贊助戲劇演出,促進了里運河沿岸城市文化繁榮昌盛。
修建、擴充園林是里運河流域商賈的另一貢獻,其修建的園林包括但不限于淮安河下古鎮曲江樓、菰蒲曲、荻莊,揚州休園、筱園。學者韋明鏵《兩淮鹽商》一書中認為“鹽商掏錢建造了園林,園林卻又提高了鹽商的社會地位與公眾形象”,這些園林沉淀著深厚的文化底蘊,給這些建造者帶來的“不僅是一片宴游的場所,而且是一種品位、修養和道行”。
因此,里運河流域的百姓逐漸認為“賈而好儒”,評價這些商人“弘揚了樂善好施、熱心公益事業的儒商精神”,還“傳播了崇尚風雅、善交文人的文化風尚”。[2]最終,“通過與區域社會的互動,徽商樹立了良好的商業形象,贏得了土著百姓的承認與接納,從而為商業規模的擴大奠定了基礎”。[3]
其次,從商人與士的關系來看,雖然歷史上朝廷對于商人的衣食住行以及子女經商等方面設定了層層限制,但隨著里運河周邊區域商人財富的不斷累積,捐官等方式的流行也使得商人與士的階層能夠一定程度上被打破,商人的地位及社會評價得到提高。
二、里運河流域重商之風的形成原因
(一)運河經濟繁榮
經濟因素是促成里運河流域重商之風形成的重要原因。運河經濟的繁榮為沿岸城鎮的商業發展提供了有力的基礎,此外,里運河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漕運。千年漕運,見證了淮揚兩地的興衰,漕運的發達使得因運而興的商品經濟不斷繁榮,因此,有學者認為:“運河民俗的脊梁是工商業文化,運河的漕運作為近古的一種先進運輸手段和巨大的社會生產實體,頑強地表現出自己在商品流通、商品經濟中獨領風騷的風韻。”[4]
從運河經濟的發展優勢來看,運河經濟具有整體性,這使得受其影響的地域能與外界不斷交流和溝通,而里運河自身優越的運輸條件以及關鍵的地理位置也便利其接受來自江南運河流域的思想文化方面的影響。里運河流域處于南北要沖之地,北接山東運河流域,南通江南運河地帶,南北交往聯結密切,受到來自江南運河流域開風氣之先的思想觀念的影響較大。“眾所周知,得風氣之先的江南地區是明清社會風氣由儉趨奢的發源地”[5],這種社會風氣一方面表現在對于商業的重視,另一方面則是對于紙醉金迷的奢侈消費的崇尚,在運河的溝通和聯結之下,來往商人旅客將這種風氣逐漸傳播到了江北運河各個區域。
(二)地域文化特點
運河文化具有開放性和多元化的鮮明特點,淮揚兩地在運河文化的孕育之下滋生出了自身獨特的地域文化風韻。這種地域文化的特點在時代文化整體環境下顯得更加突出。眾所周知,農業文化一直以來都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占據重要地位,自秦漢后興起的“重農抑商”政策更是伴隨著中國封建社會走過了兩千多年的漫長歷史,但是里運河聯結的淮揚兩地,卻一度成為農耕時代的異數。以揚州為例,有學者認為:“在對歷史實際考察的基礎上,我們說歷史揚州是個商業中心城市,揚州文化就是重商崇文的市民文化,怕不為過。”[6]90
究其根本,在于地域文化中超越時代的因素。“傳統文人批評揚州所依恃的就是統治經濟的道德,也就是社會主流道德。而揚州市民的行為所體現的卻是當時人們并不能理解的新道德,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現代性因素”,[6]91這種現代性因素的形成與上文提到的運河經濟有密切的關聯。正是因為運河經濟的繁榮,揚州文化才能有新的創造,這種“現代性因素”也使得揚州文化,乃至里運河流域的地域文化都彰顯著與傳統農業社會大相徑庭的性格與風貌。
此外,“兼收并蓄”“包容南北”一直是淮揚地域文化以及運河文化的關鍵詞,這種特性體現于當地的民風以及飲食習慣等方面,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里運河流域與時代相悖的重商之風興起的特異性。
(三)徽商遷入
徽商是明清時期一股重要的商業力量,他們的足跡遍布京杭運河各地。大量徽商遷入淮揚地區后,不僅通過自身的努力融入了當地的區域社會,而且產生了重大的社會影響。有學者認為:“徽人在揚州最早,考其時代,當在明中葉。故揚州之盛,實徽商開之,揚蓋徽商殖民地也。” [7]在《揚州畫舫錄》中有記載的外來人數為113人,其中80人為徽州人士。位于古運河畔的淮安河下古鎮也曾是大批徽州鹽商遷入聚居之地,后成為繁盛的商業小鎮。
除了對當地商業形式起到的實際促進作用,徽商的入遷也給當地居民的思想觀念帶來了革新,正如有學者所言:“舉凡這一地區社會觀念的改變、等級制度的被打破、社會風氣的變化、商業精神的傳承等等,徽商作用甚為顯著。”[8]在徽商遷入的過程中,里運河沿岸的居民逐漸提高了對于商業的認識,改變了對于商人的固有認知,最終助力里運河民俗中的重商之風的形成。
徽商入遷對于當地重商之風興起的作用,主要體現在三方面。一來,徽商的入遷加快了運河城鎮“城市化”的進程,正因為各地鹽商富豪挾帶巨額資本來到淮安河下古鎮,河下古鎮才到達了歷史發展的鼎盛時期。這些商人所經手的大宗物資通過里運河往外運輸,為當地商業發展創設了絕佳條件。
二來,徽商巨大的財富來源、自身極盡奢侈的消費享受等直接沖擊當地人們的思想觀念,是促成當地重商之風的重要因素。《淮安河下志》對鹽商豪紳的奢侈生活有所記載:“方鹽策盛時,諸商聲華煊赫,幾如金、張、崇、愷,下至典臺廝養,莫不璧衣錦綺,食厭珍錯;閣閡之間,肩摩觳擊,袂幃汗雨,園亭花石之勝,斗巧炫奇,比于洛下。”[9]除了奢靡的生活享受,在婚俗以及喪葬壽宴習俗方面,徽商出于多種目的,也大興操辦,賓客往來,宴席籌辦,熱鬧非凡,這種具有強烈地域色彩的風俗“讓淮安正統的鄉紳甚感駭異”。[10]79除此之外,“伴隨著商業的繁華和市民階層的擴大,商業文化對淮安民風的影響也越發明顯。在生活方式上,官商與士紳們侈華雅致的追求,染及市井,潛移默化地培育了市民們詩酒雅集、聽戲品茗、食藥養生等風習。”[11]
三者,徽商自身對文化、儒學有著不懈的追求,這一條在上文已有陳述。除了文化層面,徽商的積極進取也體現在對社會階級的向上追求,他們不僅與官僚結交,還極盡所能與清朝的皇室成員保持良好的關系。清朝康熙、乾隆兩帝在數次南巡的過程中,徽商皆斥巨資組織策劃歡迎和慶祝事項,據史書記載,徽商組織眾多百姓焚香迎駕,隊伍綿延數里不斷絕,更兼有在里運河兩岸種植名貴花草樹木,點綴亭臺樓閣,這些景象令人瞠目,所耗經費更是難以計數。正因如此,這些徽商也大受皇室嘉獎,地位與高級官員相近,“以布衣上交天子,成為遠近歆羨的商界奇聞”。[10]74
三、里運河流域重商之風的后續影響
里運河流域重商之風的后續影響主要為當地奢侈之習的流行,《淮安府志》曾記載:“士勤學問,民務農桑,有淳厚之風,禮讓之俗。”[12]113說明先前民風崇尚儉樸,《山陽縣志》也稱:“淮俗從來儉樸,近則奢侈之習,不在薦紳,而在商賈。”隨著商業的不斷發展,“豪右競勢逐利,以財力侈靡相雄長,細民爭趨末利,雖文物盛于前,而淳厚之風少衰”。[12]113在里運河流經的淮安地帶,逐漸出現了市場到深夜仍不關閉,百姓富庶,爭相追逐奢侈生活的景象。
這種奢侈之習首先體現在當地百姓的衣食住行方面。在明代中葉以前,淮人崇尚儉樸的風尚,士大夫夏穿葛布制成的衣裳,冬著粗陋的皮衣,外出辦事則多采用步行的方式,但隨著運河經濟的帶動,外地商戶的遷入,尚儉的民風發生了變化。直至明朝末年,街上乘坐轎子出行的人已逐漸變多,且十分講究,一頂轎子的花費就可以供普通人使用許久。更有甚者,社會普遍上出現了把穿著打扮、交往對象作為標準來判斷一個人的社會階層和婚戀價值的趨勢。
在人生禮俗方面,人們的觀念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其一便是擇偶以衣著及富有程度為標準,正如上文所述,衣著打扮樸素的婦女很少有人選擇與其婚配。其二是婚喪花費的巨大,為了能夠在鄉鄰間炫耀不惜借錢或以物貸錢的事例多有發生。從小生活在淮安清江浦附近的周恩來總理也曾深受當地奢侈之習的影響,在其生母病逝后,周家大操大辦喪禮,導致本已不堪重負的家庭情況進一步惡化,最終不得不靠典當物品、借貸等方式來維持生計,正因如此,周總理一生崇尚儉樸,反對浮靡的風氣。除了婚喪等人生禮俗,一些有關節慶的民俗活動也耗費巨大,《淮安風俗志》就記載了一種名叫“賽會”的廟會活動,稱其“隨地都有,然未有如淮安之甚者”,這種風俗源自徽商的故鄉歙縣,且逐漸發展成為里運河地域民眾接受度較高的廟會活動,在一年中舉辦次數不下十余次。且鋪張豪奢,舉辦一次所要花費的金額就達到了千金之數。當地有關禮俗的規格也在不斷提升,產生了從簡樸到奢侈的變化,“清河土田常罹水患,多歉少收。舊俗吉兇禮簡,室服從樸,器無華飾。近滋奢侈,仍次于淮。”[13]
此外,奢侈之習的流行還體現在不同階層的社會交往之中,《淮安府志》所載:“惟士人尚能遵儉樸、持節概,恥與豪盛相往還”,從側面體現出當時人們傾向于與豪紳往來的景況,彰顯出社會整體偏好受拜金顯富風氣影響之深,唯有士人還遵守儉樸的道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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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管怡佳,女,漢族,江蘇蘇州人,揚州大學本科在讀,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